白香衣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哭哥哥,她打了個機靈,醒了,看見寶櫥探著頭瞅著寶櫃幹嚎,數落苦命的哥哥被人害得這麽慘。

    寶櫥已經很久不登寶櫃家的門了。起初寶櫃收迴地,寶櫥覺得天經地義,沒當迴事,可是禁不住胡桂花天天在他耳邊數落寶櫃兩口子的不是,聽得多了,寶櫥也覺得寶櫃兩口子確實對不住他家,就懶得過來串門了。聽說寶櫃快不行了,兄弟之情頓生,心裏有三分疼,七分惦記,就急火火地趕了過來。

    白香衣悔恨交加,悲從心來,也哭出了聲。

    玉翠也醒了,聽了寶櫥的話不忿了:“寶櫥,說啥呢?你哥還沒有咽氣呢,就忙著欺負你嫂子。”

    “俺說的不對?不是嫂子把俺哥趕出去的?嫂子呀嫂子,你也太狠了!”寶櫥一百個不服,梗著脖子說。

    “你嫂子沒有趕他,是他自個兒出去的。別在這裏嚎,你要心疼你哥,就別吵得你哥不消停,耽誤了病!”

    “張玉翠,俺說不過你。”寶櫥恨恨地轉向白香衣,“俺哥有個三長兩短,俺和你沒完!”說完,在屋裏轉了一圈,氣唿唿地走了。

    玉翠搡了一把哽咽著的白香衣,說:“別哭了,還沒到哭的時候。”

    “嫂子,千不該萬不該,我真不該摔了他的酒瓶子。可,可我心裏憋屈得難受。”

    “又來了,淨說沒用的。寶櫥來了給俺提了個醒,萬一寶櫃不行了,你心裏得有個決斷才行。”

    “寶櫥也是心疼他哥,我不怪他。”

    “你真是活菩薩!你以為寶櫥真那麽心疼他哥?他才不掛心寶櫃的死活呢,他惦記著那二畝地和這位宅子呢。他一撅腚,俺就知道他要拉什麽屎蛋兒。”

    玉翠沉吟了片刻,問:“你到底懷上孩子沒有?”

    “沒。”

    “懷上了孩子還好說,沒有孩子這事兒就難辦了。”

    白香衣也擔憂起來,心慌意亂沒有了主意,隻得向玉翠投去求助的目光。

    玉翠忽然一拍大腿,把心一橫說:“你就說你已經懷了孩子。”

    “可這也隻能瞞過一時,遲早要露餡的。”

    “瞞過一時說一時,以後的事容俺想法子。記住,一切聽嫂子的,這個時候你隻要錯一步兒,這裏就沒了你的立足之地。”

    白香衣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點了點頭。這時候好像聽見寶櫃說話,兩個

    女人一陣歡喜,忙湊上去細聽,寶櫃含含糊糊地說:“水……水……”

    玉翠說:“老中醫說的真準,看來寶櫃沒事了。”

    她們不約而同望望窗外,初升的太陽撒了半院子黃橙橙的光。

    高原是上課前聽說寶櫃出事的,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無心給孩子們講課,就布置他們寫生字做算術。迴到宿舍,想蒙頭大睡,可蒙著被子,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自從白香衣為他包紮傷口,他以為白香衣對他有了點意思,高興得許多天睡不成安穩覺。可是,過了幾天他發現,實際上白香衣卻離他越來越遠,瞧都不瞧他一眼,仿佛沒有他這麽個人,實在沒辦法和他說話時,也是不鹹不淡,簡明扼要。他恨不得親口問問白香衣,要他怎麽樣做,才能令她滿意。可是他不敢,怕把白香衣嚇得更遠,隻好迂迴曲折,委曲求全,期望能慢慢靠近白香衣。

    白香衣的凍瘡,他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無意中聽別人說麻雀腦子治凍瘡很靈驗,晚上就滿村子裏掏麻雀。冬天的晚上麻雀愛鑽牆洞子,有時候幾隻擠在一起取暖,並且一旦鑽進了洞子,多大的動靜也不肯挪窩,很容易捉。高原的運氣不好,走了大半個村子,卻一無所獲,忽然記起村外打麥場那兒有間場院屋子,牆上千瘡百孔的,又僻靜,一定有許多麻雀在那兒過夜。於是他直奔村外。果然不出所料,他掏了幾個牆洞,就收獲了七八隻麻雀,估計夠兩天用的了,就係好裝麻雀的袋子,邊往迴走著,邊盤算著怎麽給白香衣送去。

    離村子不遠了,他突然聽到前麵的柴禾垛裏窸窸窣窣地響,好像有人在裏麵,以為遇到了賊,便躲在一邊看個究竟。不多會兒,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鑽出來,縮著脖子向村子走。高原越看越像賊,就悄悄地趕上去,不分青紅皂白,拳腳相加。那人殺豬似的嚎起來,小高聽聲音很熟悉,仔細一瞅,卻是孔寶櫃。小高扭頭便走,想趁寶櫃還沒認出自己之前離開。

    越怕偏就被認了出來了。寶櫃嚷道:“小高兄弟,你憑啥打俺?”

    既然已經被認了出來,高原索性走迴來,和孔寶櫃麵對麵站著,裝作才認出孔寶櫃的樣子,“哎喲!是寶櫃哥呀!我以為是個賊呢,你跑柴禾垛裏幹啥?”

    “喝醉了,迷糊了一覺。”

    “打哪兒了?沒傷著你吧?”

    “虧俺命大,還以為你想要俺的命呢!”

    “寶櫃哥,看你說的,我是真沒認出你來。”

    “你別糊弄俺,你的那點兒心思俺還不明白?不就是為了那個小娘們。你找俺喝酒,也是為了那個娘們,灌醉了俺,你好和她親熱。俺有酒喝,就樂得裝糊塗!”寶櫃很自以為是地說,仿佛他的醉眼早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高被他戳穿了心事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又聽他說什麽親熱之類的話,心中很為白香衣不值,一股火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孔寶櫃,你還是人嗎?怎麽能這樣說白老師?”

    “俺自己的老婆,愛咋說就咋說,你管得著嗎?俺就看見你和她眉來眼去了。她就是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今天還敢和俺兇,哪天俺沒酒喝了,還要拿她換酒喝呢!你們還姐姐弟弟呢,你還真以為是俺小舅子啊,多管閑事……”

    寶櫃說得正得意,冷不防被小高踹了一個趔趄。“我是管不著,這會兒我也管不住自己的腳!”小高說著不解氣,又結結實實踹了寶櫃幾腳。

    寶櫃抱著頭縮成一團,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你個雜種?偷人家的老婆,還要揍人,明天俺就把你們那點兒破事抖漏出來,讓老少爺們評評理。奶奶的,你敬著老子點,說不定俺還給你吃口剩飯。小雜種,你算是完了,以後甭想打俺媳婦的主意!”

    小高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裏禁得住這樣的汙言穢語,衝上去,又一陣亂踢。

    寶櫃嚎叫不止,嘴裏仍舊不幹不淨。“俺老婆當年是頭牌婊子,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和她睡過。你算那根蔥?那根蒜?最多也是喝人家的洗腳水……”

    小高也記不清踢了他多少腳,直到寶櫃不出聲了,才停了下來。

    “哼,別和我裝死,你要再敢滿嘴放屁,我就廢了你!”說完,不解恨地又踹了寶櫃一腳,揚長而去。

    到了學校門口,他很想去見見白香衣,又怕被寶櫃迴來撞見,彼此尷尬,便悶悶不樂地迴了宿舍。躺到床上,他開始慶幸自己沒去,孔寶櫃的話在他心裏起了作用,白香衣很有可能就是孔寶櫃說的那樣的女人,要不然她怎麽會嫁給孔寶櫃?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多費心思。可想想和白香衣這段時間的接觸,她又不像那種水性揚花的女人,一定是孔寶櫃喝多了酒,滿嘴說胡話。可是哪有男人這麽罵自己老婆的?這不是明明承認自己是烏龜王八蛋嗎?

    昨天晚上沒有想明白的事,今天小高也不會想明白。事情的發展已經使白香衣是什麽樣的女人變成了次要的事情,小高現在想得最多的是孔寶櫃真要死了,自

    己就成了殺人兇手。

    於是他拚命後悔,不該去捉什麽麻雀,更不該去村外,最大的不該是人家罵老婆,自己胡亂冒邪火犯渾。正當他追悔莫及,裝麻雀的袋子忽然闖進了他的眼簾,他想也沒想,一把抓起來,狠狠地摔到對麵的牆上。隨著幾聲淒厲的慘叫,袋子落在地上,慢慢地滲出殷紅的血,觸目驚心!

    高原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地過了兩天,索性親自到寶櫃家看看,向人家道個歉,人家原諒不原諒沒有關係,圖個自我安慰心理平衡。邁著兩條認路的腿,小高很快到了寶櫃家門口。門虛掩著,他的雙腿卻沉重如鐵,跨不過那道並不高的門檻。正當他猶豫再三,背後有人說:“小高兄弟,來看俺哥嗎?咋不進去?”

    他迴頭一看,原來是胡桂花。寶櫥打發她過來看看,寶櫃還剩幾口氣。他們倆就一前一後,進了寶櫃家。

    寶櫃的身體沒什麽起色,手腳和腦袋上的凍傷發作,開始潰爛。屋裏到處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一股惡臭。屋裏和屋外截然是兩個世界,外麵是陽光燦爛,裏麵卻是悲傷壓抑,仿佛到處是灰撲撲的影子。小高一進屋,就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白香衣麵容憔悴,正在用毛巾把寶櫃傷口上流出的血水輕輕擦去,看見他們進來,客客氣氣地說:“高老師,謝謝你記掛著。”

    看見麵容憔悴的白香衣,高原油然而生無限的憐惜,想說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

    胡桂花向寶櫃張望了一下,中午吃下的東西就在胃裏鬧騰,忙向一邊躲了躲,忍了好一陣子,才把胃裏的騷亂鎮壓下去。“嫂子,寶櫥讓俺過來幫你伺候俺哥,有啥事,嫂子隻管說。”

    白香衣把手巾放進旁邊的臉盆裏,邊洗著上麵的汙垢,邊說:“也沒啥事,這兩天倒是把玉翠嫂子累得不輕。”

    “你看看你,麻煩人家外人幹啥?咱們親不親一家人,再有啥活,讓俺幹就成。”胡桂花又往旁邊撤了撤身子,那股子味道實在讓她受不了。

    “嗯,有事少不得讓你受累。”白香衣不冷不熱地說。她擰幹手巾,繼續一心一意地擦拭寶櫃手上的血水,不再搭理她。

    胡桂花覺得無趣,就溜躂到院子裏,瞅瞅這裏,看看那裏,心裏揣摩著各種家什的價錢。

    白香衣又一次把手巾放進臉盆裏洗,覺得有人注視她,抬眼一看,正好和高原關切的目光碰到一塊。剛才她太專注了,竟把一個大活人晾在一邊大半天,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高老師

    ,你忙去吧。孩子們沒有了約束,說不定會捅出什麽亂子呢。”

    高原心裏亂糟糟的,告辭出來,和胡桂花打了聲招唿,低著頭滿腹心事地往外走,正好和風風火火向裏走的玉翠撞了個滿懷。

    “作死呀你,小高。”玉翠咋咋唿唿。

    高原忙一迭聲地賠不是,卻不肯停下腳步,怕玉翠想出什麽花樣來捉弄他,一溜小跑著遠去了。玉翠在他身後喊:“你別跑,看俺哪一天逮住你,不擰下你的耳朵。”

    玉翠迴頭看見胡桂花在院子裏轉悠,就不忙著進屋,湊上去和她搭話。

    “你說他嬸子,這白老師也太命苦,剛剛有了,你哥就出了這事。你說寶櫃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怎麽過?”

    胡桂花吃了一驚,像挨了蠍子蜇似的叫起來:“有了?俺咋沒看出來?”

    “剛上身沒幾天。前兩天你嫂子還對俺說饞酸的東西,酸男辣女,俺看保準是個小廝。”

    聽玉翠說的有枝有葉,胡桂花的臉就更長了。她們一起走進屋裏,玉翠張羅著生火做飯,胡桂花就盯著白香衣的腰身看,恨不得能變成孫猴子鑽進她的肚子看個究竟。

    玉翠說:“他嬸子,晚飯就在這邊吃?”

    “這可是俺家哩。”胡桂花揶揄道:“你這個外人反倒讓起俺這個內人來了。”

    玉翠也不和她計較,心裏偷偷樂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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