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瓊張開口欲言又止,剛剛還在吵嚷的李老三跑過來,伸出胳膊道:“小醫生,我這還沒包紮了,你趕緊的。”


    齊悅看見他幹瘦的胳膊上隻有一點淤青,她用鑷子加了個酒精棉擦了一下,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忘了說一件事,你們現在把醫治費用都交了,按村頭可以,個人交個人的也行。”


    她的話還未落,李老三立馬將胳膊縮了迴去:“你沒給我包紮,不能要錢!”


    齊悅盯著他,不說話。


    其他村民則七嘴八舌地喊起來:“我們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錢啊。”


    一直沒出聲的黃醫生這時懶洋洋的開口:“來得匆忙沒帶錢沒事,叫個人迴村拿錢就行。我這衛生所擺在這,日落之前帶到就行。”說著,他啪啪打著算盤,而後報了價錢,“不多,今天一共加起來才十五塊。”


    “要十五塊!”村民驚唿起來,“你這是搶錢啊!”


    “我這是國家設立的衛生所,所有的藥品物品國家定價,你們要覺得我這搶錢,把今天的費用交了,就可以抬著病床上那人送到縣裏去治,抬迴家等死也行。”


    他這番話說得涼薄,卻也成功地讓村民住了口,他們轉而爭論起這費用該有誰來出,誰又傷了人,一時間又哪哦鬧哄哄起來。


    黃醫生不耐地摔了下算盤,震得眾人安靜一瞬後,轉頭對周瓊道:“趕緊把人帶走,等你們判定完是誰的責任後,就把醫藥費給我送來,不然以後這些傷病號,連同你們派出所的人都不準進衛生所。”


    周瓊苦了臉,雖然他還是第一次接手村民糾紛事件,但早就從老同事口中得知了這事的難辦,今天這筆醫藥費最終怕是一筆爛賬,但黃醫生這話說出來,他知道他說到做到,為了以後有了病痛能繼續來衛生所看病,他隻能硬著頭皮應下了,叫上了同事,領著鬧鬧哄哄的村民出了衛生所。


    衛生所總算清靜了,齊悅卻皺起了眉,心底隱隱覺得這事怕還有麻煩。


    第248章心虛


    這天到了太陽落山,也沒人過來給衛生所送醫藥費。


    黃醫生收拾器皿,淡淡地對齊悅道:“別等了,村民糾紛的事沒有一兩月不會結果,有的甚至幾年都沒個結果,然後不了了之。”


    齊悅歎了口氣,她其實隱隱猜到了這個結果,她在擔心另一件事。


    如今是雙搶之際,雖前一陣下了暴雨造成河水暴漲,但之後連連大太陽曬著,雖有利於搶割下的水稻曬幹,但是搶收水稻之後就是灌水插秧,若是水渠的水不夠,就會出現兩個村子搶水的事,兩村人若是協商不好,為了各自的口糧罵戰,乃是動手打架也就成了必然。


    此刻,齊悅擔心自家也會如此。


    齊永福也在擔心同樣的事,他在衛生所裏住不下去了,對齊悅道:“我們明天一早迴去。”


    齊悅自然不會反對,連夜收拾好了衣服,第二天吃過早飯,就跟齊永福迴了茅坪村。


    “齊叔,您可算迴來了。”


    在村口,村長一看到齊永福,就激動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有什麽事你解決不了的?雙搶忙得怎樣了?”齊永福沉著臉問他。


    村長抹了把腦門的汗水,立刻匯報道:“雙搶已經到了後半段了,早稻都收割了,田也犁了,隻等插秧了,目前灌溉的水基本夠用了,但接連十天都是大太陽,若再有幾天不下雨,怕也是個麻煩事,而且我聽說李家村和高家村的人因為搶水已經打了一架。不過,您老迴來鎮著,我也就放心了。”


    “我鎮著?若我有天不在了呢?”齊永福反問村長。


    在當地,年紀大的人說自己不在,那便是說去世。


    村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連搖頭:“您老長命百歲,我們還指著您多護著咱村裏,有您在。咱村裏才能年年吃上飽飯。”


    “別拍馬屁,我知道自己的能耐,這些年大夥也沒吃上多少天飽飯,也就是喝著紅薯粥混個水飽。”齊永福擺了擺手,話鋒一轉又吩咐道,“通知一聲,今天下午完工後村幹部去大隊部開會的。”


    村長高興地“噯”了一聲,興匆匆去通知人去了。


    齊永福轉頭對齊悅道:“你先迴家歇歇腳,爺爺去村頭田裏轉一圈。”


    齊悅不放心他:“您等我放了包裹,我陪您一塊去。”“不用,爺爺身體好多了,用不著你攙著,你這些天累壞了,趕緊迴家歇歇腳。”齊永福衝她擺手,轉頭走了。


    齊悅隻得先迴家放包裹,走到新房前才發現相隔七八天,院牆已經砌好,也裝上了木質院門。


    此時木門是虛掩的,她伸手推門,嘎吱一聲,門內就響起一道喝問聲:“誰在推門,進別人家不知道先打招唿?”


    但話未落,門已經打開,齊悅站在門前,對麵抄著竹掃帚邁著兩隻小腳趕來的齊老太太動作一頓,聲音一滯。


    自上次齊老太太逼她退婚嫁給機械廠工會主席後,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麵,這一刻場麵是尷尬的,齊悅想著為了家裏和平,她是不是要當做沒看見她?


    她抬腳往裏走,這時齊老太太忽然開口:“你迴來啦?你爹娘在田裏幹活,齊明明帶著牛根也去了,你要找他們就去田裏。”


    聽她這麽一說,齊悅猛地想起齊明明應該是放暑假了,所以這天雖不是周末卻帶著牛根去田邊,一是為了看孩子,另一個也是為了順便幫忙幹活。


    齊悅心裏想著這事,麵上淡淡迴了聲:“我知道了。”


    而後越過齊老太太往自己屋子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倒轉迴去將齊老爺子的包裹遞給愣神的齊老太太:“爺爺也迴來,他去田裏轉去了,這是他的衣服包裹,麻煩你放到他的屋子去。”


    齊老太太“哦”了一聲,而後猛的抬頭問她:“那老頭子以後還要迴衛生所住嗎?”


    齊悅想了一下道:“這個看情況,這幾天他會在家住。”


    “好,好,在家住就好。”齊老太太滿臉笑容,抱著包裹往主屋東屋第二間走,到了門口又想起一事,就扭過頭對齊悅道,“我和你爺爺住這間屋子,東西都搬過來了。”


    她的話裏透著一絲試探,似乎有些忐忑,似乎害怕她會反對一般,特意將齊老爺子搬出來。


    齊悅不由得暗歎,在農村,大房奉養老人是責任也是習俗,她不可能攔著爹娘不讓老太太住進來,有沒有齊老爺子都是一樣的。


    當然,奉養是奉養,但更多的她做不到。


    念頭轉過,齊悅點頭:“有需要的東西可以跟我說。”若是合理,也是可以添置。


    齊老太太對於她平和的態度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擺手:“我這不需要什麽,都夠了。”


    齊悅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齊老太太鬆了口氣,說了聲“我進屋了”就推門進去,避開了齊悅那雙眼睛。


    不知為何,三月前還任她打罵的大孫女,如今她再麵對她,竟有些不敢直視,有些心虛。


    不是心虛她之前打罵她,也不是心虛她之前想要將她賣個好價錢……呸,她不是賣她,她是為了給她找個好歸宿。


    她覺得心虛,是因為她從大兒子口中得知砌新房的錢是齊悅拿出來的,聽說是她從山上采了藥材讓她那醫生師父賣了個好價錢,這才有了現在這座新房子。


    也就是說,她現在住的新房子,住的這間主屋東二間都是齊悅掙下的。


    更重要的,大兒子大兒媳明顯很聽齊悅的話,而她這個娘的話已經不好使了。


    齊悅沒迴來之前,她可以把這件事兒忘記,但如今她一迴來,這事就來迴在腦殼裏打轉,再麵對麵就更不自在,好在,她明年就出嫁了。


    這一陣,她竟是誠心誠意地期盼齊悅與雷軍的婚事能夠順利。


    齊悅並不知道齊老太太的心思,她進了主屋西二間,裏麵很幹淨,顯然有人經常打掃,隻不知是她娘還是齊明明。


    放好東西,她打開櫃子,發現那個俄文餅幹盒還在,裏麵的錢也一分不少,她想了想,從包裹裏麵取了一塊素色的布料,拿剪刀裁剪,然後穿針引線,一刻鍾後縫好了一個雙層的錢兜,巴掌大小。


    這些日子她隻要在學裁衣和使用縫紉機,但手工縫針是基礎,她原本有些歪曲的針腳如今已經整齊又細密。


    楊素麗也教過她簡單花草的繡法,隻是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實在靜不下心一針一線地繡出繁複的圖案,所以她最後隻用金色摻著白線在錢兜底部繡了簡單的雲紋,看起來竟也不錯。


    齊悅喜滋滋的想著,若是放在後世淘寶上,以手工為噱頭,說不定還能賣出一個不錯的價位。


    將鐵盒裏錢幣都拿出來塞到錢兜裏,她尋了個地方塞起來,而後出了門往外走,這一次沒有再遇到齊老太太,她也沒放在心上。


    走到村頭,不時遇到挑著秧苗往返田間的村民,他們看到她都熱情地打招唿:“你迴來了?”


    也有問她:“你以後還去衛生所嗎?聽隔壁村子裏人說你現在都是醫生了,在衛生所裏給人看病呢。”


    齊悅發現迴來村民對她熱情很多,想來就是因為“當醫生”這事。


    她笑著擺手:“我算哪門子醫生?是黃醫生看我閑著,就叫我給他打打下手,遞個藥瓶什麽的,而且黃醫生還減免了我爺爺的醫治費,我替他做些事心裏也能舒坦些。但醫生這個稱唿我可是不敢當的,大夥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也是要去衛生所的。”


    第249章人窮命賤


    最後一句話,才是她前頭半真半假說了一大通的目的。


    因為她不過剛學醫,村民找上她看病,治好了還好,若有半點不好,可能就會鬧得她一家子都無法在村子裏立足。


    所以,她一開始就要掐斷村民的心思。


    不是她性子涼薄,而是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保護家人。


    果然,她這話一出,四周的村民滿臉遺憾,但有些不死心的試探著問道:“你在衛生所待了兩個月了,黃醫生開方子的時候,你總要記下一點半點的吧。咱也不找你看大病,就是感冒發燒鬧肚子之類,你指點一下,若能在屋前屋後或者山頭采到合適的草藥熬煮了吃,咱大夥兒肯定記你的情,咱別的沒有,雞蛋紅薯的還是能送的……”


    說話的是周利民的媳婦,顴骨很高,麵相看著就不是善茬,原本因著周家人幹活磨洋工的事被齊永福立了典型開會批評,自此與齊家有些不對付,她人又好占便宜,一張嘴叭叭叭的根本不容人插話,齊悅無奈高聲打斷她:“周家大嬸,您誤會了,你也先停口,總得讓我先說完話。”


    她這話一出,四周村民也附和:“利民媳婦,你嘴也太快了,先讓齊家大姑娘說話。”


    “對對,讓齊悅先說,不然你要是堵了她的話,以後她可不給你看病。”又有人笑道,話裏帶著擠兌。


    齊悅眉頭一皺,向開口的人望去,就看到村裏最混不吝的二流子胡三。


    利民媳婦還沒說痛快,但也不想跟胡三這人胡攪,滿臉帶笑對齊悅道:“大姑娘你說,等你說完我再說。”


    齊悅心裏有些不舒服,但麵上帶笑地跟他們解釋:“咱一個村子裏住著,不是親戚,也是鄉親,我若真能給大夥治病,怎會拒絕?”


    四周村民紛紛點頭,齊悅怕有人插話,一口氣繼續說道:“實在是黃醫生在讓我打下手的時候就叮囑過我,說這看病最忌半懂不懂就胡亂給人下藥,因為看似相同的病,但內裏病因卻可能截然不同。這要是一劑藥下錯,小病得治成大病,甚至可能喪命,所以周家大嬸的這話我是如何都不能接的。”


    原本對她有些不滿的村民,聽到她後半段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約而同說起了哪一年哪個村子,有誰貪圖省事也是為了省錢,讓蒙古大夫隨意扯了藥草治病,不但沒治好,反倒病得更重,等送到衛生所花了更多錢,卻依然沒有救迴命的事。


    但利民媳婦不以為然地擺手:“你們說的那些傳言真假都說不好,再說咱找齊悅看的都是些小毛病,要是草藥喝著不合適,再把病人送去衛生所就行。”


    這話說得村民重新動心,利民媳婦麵露得意,一把抓住齊悅的手:“齊家大姑娘你也放心,就算你沒治好,大夥兒也不會怨你,畢竟是我們主動找你醫治的。咱這不就是因為沒錢嗎,命也賤,能自己治的,就不想去衛生所費那個錢。”


    她最後一句話卻是說到了村民心裏頭,心裏就更活泛,兩眼期盼地望著齊悅,又紛紛搖頭感歎:“雖到新社會了,黨對農民好,打倒了土豪分了田,現在又進了公社也是為了自己種地,但一年忙到頭也就是不餓死不凍死,多的錢一分都攢不住,還要給娃交學費,哪裏有什麽錢去衛生所糟蹋?別說現在,就是依然舊社會,咱農民有病也就是屋前屋後隨意捋兩把草塞嘴裏嚼著,恰好對症能治好就好,治不好就自己熬著,熬不過就兩腿一蹬,撒把黃土就起個墳堆。”


    七嘴八舌的聲音,訴說著生活的艱辛,生存的不易,但齊悅的神色越來越淡,她知道他們說的大多數都是真的,但也有些地方也是刻意賣慘,是在逼她應下給他們看病的要求。


    他們這會口中說著就算治不好也不怨她,真要到了那會,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埋怨她,怨恨她,甚至倒打一耙讓她賠錢或者賠命呢?


    齊悅也不想以惡意揣測村民,但防人之心不可少,她臉上重新揚起笑容,衝著村民說道:“我也是村裏長大的,大家的艱辛我都知道,不說別的,就我爺爺前一陣生病,拿不出錢來,我爹娘也是要愁死了,最後是黃醫生同意賒欠才讓他在衛生所裏住下,之後又減免了部分醫藥費,經過這兩三個月的治療才有了我爺爺現在病情的減輕,而這樣的救命恩情我家是還不清的,黃醫生的囑咐我自然是不能違背的,否則不就是白眼狼嗎?”抱歉師父,拿你當擋箭牌了。齊悅心底小人衝師父作揖。


    這話一出,刻意賣慘的村民們麵麵相覷,一時間倒是不好說什麽了,畢竟之前齊隊長病倒在床上的樣子他們是見過的,剛剛在田埂上見著時跟好人一般,可見黃醫生是真的對齊家有恩情的,這樣的情況下要是逼著齊悅違背黃醫生的叮囑,那就是在逼她背信棄義,這樣的事他們不能做!


    利民媳婦眼見功虧一簣,頓時急了:“齊悅,你莫不是拿黃醫生當擋箭牌吧,人說醫生都是救死扶傷的活菩薩,你卻說他不讓你救人,肯定是蒙我們的吧,哪有這樣的菩薩?”


    利民媳婦這一番胡攪蠻纏讓齊悅冷笑起來,她雖拿師父當擋箭牌,但師父確實叮囑過她不讓她出師前給人看病,她抬頭對上利民媳婦的眼睛:“你既不信我,去鎮上親自問黃醫生就好了。”


    說完,她不再理會她,轉頭村民們道:“大家不肯去衛生所看病,無非是怕花錢。咱現在是窮點,手裏沒錢,但你們忘了咱村裏養著禾花魚了嗎?你們應該也去看了承包田,早稻的收成比正常的稻田半點不少,田裏還養著禾花魚,目前還隻是一掌來長,但等到秋天,一畝田少說也能得魚四五十斤魚,賣出去就有二三十塊錢,到時不管是給孩子交學費,還是去衛生所看個頭疼腦熱都足夠了。”


    “對啊,還有禾花魚呢!”


    村民幡然醒悟,心思一下子轉到養魚掙錢上,直把李敏媳婦氣得半死,魚要養,但免費的醫生不要白不要!


    但這會誰也沒心思聽她說話,再次熱情地圍住齊悅,紛紛問道:“悅丫頭,上半年我們沒有承包水田養禾花魚,我們現在開始養來得及嗎?”


    齊悅嘴角含笑,抬手壓下他們的聲音後,不急不緩地說道:“現在養到秋收不過三個來月,魚來不及長大,且沒有魚苗也沒法養。不過大家的想法我會跟我爺爺和村幹部說,等雙搶結束了,大家都得閑了,村幹部肯定會召開社員大夥商討這事。”說完話音一轉,“現在大夥要緊的事是雙搶,剛剛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再不迴去,怕是要被計分組扣工分了。”


    村民們聽她這一提醒,才恍然自己還在上工,再耽擱下去扣分未必,但是挨批是肯定的,忙各自告了別,挑著秧苗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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