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涼玉這輩子都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遭遇。


    她,方涼玉,竟淪為了階下囚。


    走遍亂魂淵,除了那些個背景同樣不一般的同輩,即便是一些境界比她高的魔修也不敢對她有半點不敬。


    就是因為她是不死穀的傳人。


    當時出現於薑洛元的眼前,是因為她聽到了通天門與無量教的名字。


    後來則是對薑洛元這個人感興趣。


    隻不過始料未及的是,最後栽了的居然是她。


    雖然一開始覺得鬱悶,但方涼玉現在的感覺卻不錯。


    總覺得這樣的體驗相當新鮮。


    她是一個怪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這一日深夜。


    薑洛元道:“通天門與無量教的來曆你應該知道吧,與我們講講。”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方涼玉平淡的說道:“通天門與無量教有個共通點,那便是這兩座勢力的創始人曾經皆是佛門中人。”


    諸天萬佛皆歸佛門。


    “隻不過後來都是退出了佛門,想必是因為理念不同。”


    聽到這,薑洛元便問:“既與佛門理念不同,為何不一同立一座勢力?”


    “因為那兩人的理念也不同。”


    薑洛元好奇一問:“怎麽個不同法?”


    方涼玉道:“通天門的人,與佛門對立,覺得佛才是萬惡之根,欲滅盡天下佛,如此才能還得諸天清靜。”


    這在薑洛元聽來卻覺得稀奇,也不知那創立通天門的人與佛門究竟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怎麽佛門還能教出這種異類來?


    方涼玉又道:“無量教又稱無量門,那裏的教徒門人,其理念便是認定此世汙濁,想普度眾生,送往極樂淨土。”


    這個“送”法,大概便是殺生了。


    “他們覺得幼童入世未深,尚可迴頭,殺了之後會為其念誦佛經超度,而對待其他人的手段卻異常殘忍,說是要洗盡加身的罪孽方可入得淨土。”


    真是一群瘋子。


    薑洛元腹誹。


    夏小蠻冷淡開口:“世人可未必需要他們來渡,這不過是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自說自話罷了。”


    “畢竟是魔修嘛。”


    薑洛元倒是不覺得奇怪,魔修的特點之一便是固執己見。


    方涼玉這時看向了夏小蠻,好奇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唿?”


    “夏。”


    夏小蠻平淡的迴了個姓。


    方涼玉說道:“夏姑娘,你的眼睛說不定我有辦法幫你治。”


    “多謝好意。”


    夏小蠻委婉拒絕。


    方涼玉打量著這位閉目靜坐的白衣女子。


    她真的是與當年大不一樣了。


    雖然這隻是第二次見麵,但第一次見麵時,對方也給她留下了很強烈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見麵時,她像是一團火,可以灼傷身邊的人。


    而現在,她更像是一潭水,平常能看得清底部的砂石,卻偶爾蕩起波瀾,模糊到令人看不透徹。


    那是一種明明就站在眼前,卻又仿佛相距甚遠的感覺。


    似清似濁,看不真切。


    這些年她經曆了什麽?


    方涼玉感到十分的好奇。


    這些年來她沒有變過,以前是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


    她相信很多人走過一輩子都未必會有那麽大的改變。


    於是方涼玉對夏小蠻起了興趣。


    真想抓迴去做成傀儡。


    “喂,你是不是在打我二師姐的主意。”


    薑洛元注意到了方涼玉那圖謀不軌的視線。


    “嗬嗬,怎麽會呢。”方涼玉笑著否認,“我隻是想幫幫忙而已,治眼的丹藥我不死穀還是蠻多的。”


    “你以為我們會缺丹藥嗎?”


    “說的也是,傲天宗若想治夏姑娘的眼傷,想必也是簡簡單單就能治好的。”


    方涼玉意味深長的笑著。


    薑洛元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於是眼中有了譏諷。


    “我傲天宗的弟子走的路自然不尋常,我二師姐若想治眼,早就治好了。”


    聞言,方涼玉也是一怔,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行了,洛元你少說幾句。”


    這二人針鋒相對時,真是令人腦瓜子嗡嗡的。


    夏小蠻說道:“方姑娘也是,若想平安迴去的話,路上便也安靜些吧。”


    方涼玉不再多說。


    她的確有辦法喚來家中長輩。


    可喚來了又如何,這裏可還有一位天魔在場,喚來了不也是要被人家拿捏。


    方涼玉隻能再尋機會。


    此行先是去往通天門。


    ......


    在一座未知的幽暗山穀之中。


    那裏有一座似祭壇一般的場所,四周堆積著骸骨,隨處可見攀爬的異蟲自那些骸骨上穿梭而過。


    然而此地卻沒有惡臭,反而有一股異樣的熏香繚繞,勾魂攝魄,令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而在那中央,有一位女子正盤坐在那裏,正皺著英眉,鵝蛋般光潔的俏臉上有著汗水掛下,似在吃力地抵抗著什麽。


    在坑地上方的懸崖壁上,有兩道身影佇立。


    其中一位披著黑袍,另一位則是合著手掌的僧人。


    僧人歎息道:“她受這濁世汙染的太深了,這般漫長的洗禮竟還未令她解開枷鎖。”


    那黑袍之人微微抬頭,露出了真麵目,竟是梁鋒,他雙手合十。


    “有這沉淪磨心陣在,我相信她的靈魂一定能夠洗盡鉛華,屆時請大師再送她往生極樂。”


    “這世間像施主這般通透的人已是不多了。”


    僧人很是欣慰的讚歎著。


    “大師謬讚了,我隻是一個經曆太多,在斷崖前才幡然醒悟的愚人罷了。”梁鋒搖了搖頭,一副已看透塵世的感覺。


    僧人道:“施主如今醒悟還算不晚,待完成大業,貧僧願為施主超度。”


    梁鋒一臉笑意的點了點頭。


    而後僧人便轉身離去。


    梁鋒收起了笑臉,然後看向那骨坑中的身影。


    “可莫要讓我失望啊,還指望你能給傲天宗帶點麻煩呢,皇女殿下。”


    他不直接動手,擔心對方會有什麽後手,若是一不小心翻了船那可就糟了。


    於是他便打算借此陣來磨滅她的心神。


    他轉身而去,似根本不擔心那裏麵的女子能逃走。


    這位女子正是夏小蠻等人正在尋找的楊飛雪。


    在追擊敵人時,被梁鋒的一張圖影響了心神,不知不覺中便被引至亂魂淵,後來便陷入了這座詭異的陣法之中。


    楊飛雪此刻的狀態十分不對勁,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的氣很是紊亂。


    在那心相天地之中,鎮壓心種的三道符籙,此刻已隻剩下一道,上麵已遍布了裂痕。


    楊飛雪如今為守住心神的最後一道防線,已是竭盡了權力。


    她陷入了循環。


    在她眼前乃是大商皇宮,從幼時無憂無慮的皇女時期開始,再走到大商舊朝的破滅。


    她迄今為止,最多的記憶便是在那座皇宮,那是她最柔軟的一份記憶。


    第一次開始,她隻是順著記憶走到了痛苦的盡頭。


    然而當第二次開始時,她便陷入了循環,她帶著記憶去阻止,最終卻是無能為力,隻能繼續進行第三次循環。


    而今,她已沉淪在那痛苦的記憶之中,已循環了近千次。


    憎恨逐漸磨滅她的堅毅。


    執念成了她現在最大的弱點。


    她想要拯救大商,但近千次的循環,她沒有一次成功,每一次的中途都會出現巨大的變數,令她脫離了記憶的軌跡。


    死亡、死亡、死亡。


    輪迴難覆。


    這一次,她又於玉榻上睜開了雙眸,眼神黯淡無光。


    這是第幾次了?


    她記不得次數,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精神有多麽壓抑。


    “皇姐,你可醒了,父皇他可擔心你了。”


    一位年輕的女子正好來到了殿中,見到楊飛雪醒來一臉的欣喜。


    這句話,楊飛雪聽了數百遍,已是沒了半點情緒波動。


    接下來要去見父皇,然後再去見母後,之後要參加宮宴,然後是...


    要做的事,會說的話,見了什麽人,她甚至可以倒背一遍。


    可為什麽就是阻止不了呢?


    一開始,她想拯救所有人。


    後來,她想救身邊的人。


    現在,她連一個人都救不了。


    楊飛雪的眼中有黑紅色的絲線攀附,麵容顯得有些猙獰,像是一隻被逼急了的野獸。


    為什麽?為什麽?


    她陷入了死循環,無法脫身。


    即便是堅如磐石般的心性,如今也被連綿不絕的風吹雨打磨出了缺口。


    淩冽的寒風吹拂山穀,卻掃不盡此山陰霾,風雪覆了滿山林木,也撫不平人心怨怒。


    幾一日,那鎮壓心神的最後一道符籙破了。


    一道輝光自楊飛雪的身上綻耀,幾道流光鑽出,轉眼間便飛向了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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