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中風口噤,雀屎加麻籽,做成粉口服,每次三小勺。子死腹中,牛屎塗母腹立出。產後腹賬痛,煮黍粘根為飲。難產,吞槐籽二十七顆。浴新生兒,以豬膽一個,汁入湯中,令兒無瘡疥。

    張膏藥被燒死在他家屋裏

    張膏藥迴到家裏,天已經黑了,氣得也不吃飯,就坐到炕上吃旱煙。吃了半晚上的旱煙還睡不下,村裏張發魁的女兒燒火時燒傷了胳膊,張發魁抱著女兒來找他,他懶得下炕開門,從窗子裏遞出來一張膏藥,收迴了膏藥錢。張發魁要走時,張膏藥還說:你這是多少錢?張發魁說:不是一張膏藥五元嗎,我給的是零票子,五元呀。張膏藥說:是四元五角麽,再掏五角。張發魁說:五角你還要?張膏藥說:是你欠我的,咋不要?張發魁說:身上沒有了,明日給你拿來。張膏藥說:明日你記著!

    但是,張發魁第二天去還錢,張膏藥卻被燒死了。

    張膏藥給了張發魁的膏藥後,還是坐在炕上吃旱煙,人也乏了,雖然不想睡,腦子卻糊起來,再加上吃旱煙吃得滿屋子煙霧沉沉,他叼著煙鍋子身子就搖晃著,將煙鍋裏的火星子掉到被褥上。火星子揮到被褥上是往被褥裏鑽,鑽進被褥裏冒出的煙更嗆人,張膏藥先未發覺,等到滿屋煙霧罩得睜不開眼,又嗆得清醒過來,才看到被褥著了火,忙雙手去按,到處已是火窟窿,咋按也按不住,明火就起來,燒著了還掛著的蚊帳。蚊帳擋了一夏蚊子,到天逐漸涼了,蚊帳仍沒卸,因為屋頂老往下掉土渣,沒蚊帳擋著,睡覺土渣常要落到嘴裏。蚊帳一著火,張膏藥身上的衣服也著火了,火焰苗子往上躥,燒著了牆上的架板,燒著了架板上的箱子和裝了衣物的那個筐子。張膏藥跳下炕去提水桶,水桶裏沒水,又去端尿盆子,尿盆子裏隻有一泡尿,澆不滅火,火就燒得他在地上打滾,肉嗞嗞響,後來人就昏過去。

    半夜裏,鄰居的男人起來上廁所,看見西邊一片火光,忙喊:著火了!張膏藥家著火了!但他自己並沒有先跑去救火,而把被子在尿窖子裏浸濕,搭梯子往自家屋簷角上苫,擔心火過來燒著了。等村人醒了跑來救火,張膏藥家的三間房已經燒得塌了頂,人已無法近去。到了天亮,火熄了,人們跑進去找張膏藥,張膏藥燒成黑柴頭。

    村裏人都說張膏藥可憐,他半輩子賣燒傷燙傷的膏藥,到頭來自己卻被燒死了。說完又說:張膏藥是不是要自殺,故意放火燒的房?他是以前說過絕不給兒媳留一根椽的,他真就這樣做了。

    送葬

    張膏藥的墓拱在石橋後村北邊的塬根,而塬上也就是元天亮家的祖墳。從張膏藥的墓上能看到元天亮家的祖墳,從元天亮家的祖墳上也能看到張膏藥的墓。埋張膏藥的那天,帶燈和竹子以個人名義也去了墓上,但她們沒想到來送葬的人非常多。竹子說:張膏藥還有人緣?帶燈說:人都愛看熱鬧麽。

    人確實是多,而且越來越多,從石橋後村到塬根的路上全站著人,他們並沒有為張膏藥抬棺,甚至也不去墓地,就在路上站著看。而站的人多了,有人踩了他人的腳,就吵了高聲,而一吵了高聲,更多的人又聚過去,接著吵架的就不是了兩個人,好像又發生了一對,還有一對也在吵。

    帶燈和竹子準備要迴去了,翟幹事卻一頭汗的跑了來,一見帶燈就低聲說:你們早來了,情況怎樣?帶燈說:啥情況?!翟幹事說:是不是有聚眾鬧事跡象?剛才書記通知我趕緊過來,他說曹老八提供情況為什麽埋張膏藥去的人多,他活著都沒人理,死了倒來這麽多人這不正常麽。帶燈心裏咯噔了一下,說:是不是?就朝人群裏看,人群裏是有王後生,還有尚建安和那四個組長,但王後生在墓頭看著人抬棺,尚建安卻是和一個人蹴在路邊說話,並沒什麽異常。帶燈說:神經過敏了吧?沒事。翟幹事說:沒事,是沒事,我給書記迴個話。就給書記打電話,說:帶燈主任早來關注了,沒事。帶燈說:我不是來關注的。翟幹事還在對著電話說:是不能麻痹,是的,許多事情看著沒由頭,但出大事常常是沒由頭的事引起的。噢,噢,一旦有苗頭,我會通知派出所。帶燈說:讓派出所人來幹啥,沒事倒惹事呀?!

    帶燈畢竟心裏也不踏實,她故意往墓地去,經過了尚建安的身後,要聽聽尚建安在和人說什麽。

    尚建安說:我也煩得很,想死哩,又不知道怎麽死?那人說:你怕火燒,你喝老鼠藥麽。尚建安說:現在老鼠藥質量不行,死不了人白受罪。那人說:我有質量好的,我給你一包,七元錢。

    張膏藥的兒媳披麻戴孝在墓前哭,哭得鼻涕眼淚全下來,卻聲是啞的。一夥人在幫忙封寢口,隆墓堆,說張膏藥的兒媳是在哭自己恓惶。張發魁也在墓前站著,說:肯定張膏藥不讓兒媳婦哭,把聲弄啞了。他從口袋掏紙煙要吃,一掏紙煙帶出了一張五角票子,緊抓慢抓,一股風把錢吹到焚紙堆上,錢就化了。張發魁愣了愣,趕緊說:好了,這下咱清了,以後再別尋我!

    帶燈對翟幹事說咱們迴吧,鎮幹部幾個人都在這裏,別人覺得奇怪了就越發來

    要看熱鬧的。翟幹事卻說他要再待待,帶燈和竹子就說:那你待。她們走了。

    櫻鎮原是個蟹子

    劉秀珍見竹子的左胳膊還用帶子攀在胸前,就給竹子說,這是撞上邪氣了,要到廟裏去燒燒看。竹子笑,隻說謝謝。劉秀珍見竹子不以為然,說:信不信由你,馬副鎮長說這次洪災,凡是有廟的二十三個村寨都沒出大事。

    竹子把這話給帶燈說了,帶燈也是第一次聽說櫻鎮有二十三個廟的。晚上看罷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又翻縣誌,其中廟觀一欄裏果然有一句:櫻陽原是個海子,海子裏有蟹子精,後海子枯山體隆,為了鎮壓蟹子精作亂,在其二十三個穴位上建廟。

    帶燈就在紙上畫了一個海,海水裏冒出無數山頭,這些山頭組成一個蟹子形,而在蟹子形的每一個關節處的山頭上都有一個廟。

    但現在帶燈隻知道有五個廟,一個在鎮街北山上,一個是鬆雲寺,一個是兩岔河村的北坡上,還有兩個在錦布峪村和老君坪寨,但那兩處廟僅見遺址,沒有香火。

    召開煙葉收購動員會

    到了收成煙葉的時候了,鎮政府照例要開煙葉收購動員會。

    會上鎮長動員,他講了形勢,說在遭受幹旱洪澇等自然災害的影響下,今年的煙葉生產仍取得較好成績,呈現了三個特點,即種植麵積下滑態勢初步得到遏製;科技興煙快速發展,漂浮育苗,移栽麵積占百分之九十,移栽蓋膜占應蓋麵積百分之八十五;受災之後,聯係保險公司,實施有效賠保,組織煙農加強大田管理,使煙葉生產恢複到正常狀態。他講了目前主要任務:一是煙葉稅收任務壓力大,今年煙葉稅任務一百九十八萬元,占年度財政收入任務的百分之四十,這部分財政收入不能完成,全年財政收入將難以實現,煙葉稅收是收一分錢是一分錢,而工商稅收收入隻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為鎮財政收入,如果財政拿不迴來錢,年底大家的獎金、績效工資沒錢發放,手中墊付的辦公經費不能報銷,村級經費無法兌現。二是影響和製約煙葉生產發展的一些深層次問題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如煙葉麵積持續萎縮,煙區的重茬連作等。三是受災害影響,今年煙葉產量和質量下降,完成年初鎮黨委、政府確定的目標任務困難較大。他講了要采取的工作措施:一、全鎮二十二個產煙村,兩個煙站,鎮主要領導帶隊,駐站協調收購工作。各包村幹部,和村寨支書、村長必須到崗,全力抓好煙葉交售。二、成立稽查組,由財稅所、派出所、工商所負責堵煙葉外流

    工作,鎮和各村寨在主要路口設立流動檢查點,對跨區域販煙的交通工具一律扣押,煙葉全部沒收,所售煙款全部用於獎勵舉報和參與人員。三、在兩個煙站成立等級爭議仲裁組,妥善解決等級糾紛問題。四、派出所確定一名民警常駐煙站,對收購期間尋釁滋事,幹擾收購秩序的要給予從重從快處理。他宣布了獎懲辦法:一、以下達給多村寨的煙葉麵積和產值任務為基數,完成的村獎勵稅收百分之二,超額完成的獎勵超額稅收的百分之五。對完不成任務的罰降低產值部分實現稅收的百分之二。各村寨任務完成情況與全年辦公經費和年底村寨幹部績效工資掛鉤。二、經稽查組或群眾舉報有販煙行為的村,經查屬實,罰包村幹部、支書、村長各五百元,對舉報有功人員一次性獎勵三百元。三、對完成任務的煙站獎勵八千元,超過任務部分的另外按實現稅收的百分之二獎勵。他最後還是講了一條土政策,要求這條土政策得執行,但不能上文件也不能作記錄,就是鎮所有幹部除了抓自己所包村的收購工作外,本人都要悄悄去外鄉鎮控煙葉賣到櫻鎮煙站,副科級以上幹部是五百公斤,一般幹部是二百公斤,完不成的罰款,一公斤罰一元。

    狗在逮老鼠

    所有的職工都分頭去忙自己的任務了,鎮政府大院在白天裏就空蕩起來。地上鋪就的磚塊上有了苔蘚,有草也從磚縫裏長出來。門房許老漢和夥房劉嬸在台階上打盹或者捉虱子,說:咱中午吃啥呀?而白毛狗就在逮老鼠,從牆角撲上了房頂,又從房頂撲了下來。

    給元天亮的信

    九月十五你還記得是什麽日子嗎,或許你忘了,但我卻清楚你在這一天裏曾經迴到過櫻鎮,從此年年惦記,它的到來是我的盛典。早晨起來,還在刮風,所有的樹冠唿來嘩去,大片的灰雲向西天橫掃,可憐的樹在整個夏天都在全身維護葉子,葉子也盡心捧著樹幹,而現在樹葉用靈光而驚恐的眼睛看量深秋的一切。我真擔心著這樣的風一直要刮到夜晚,可到了夜晚滿月依舊出現了!九月十五啊,夜是越來越黑,黑得像瞎了眼,月是越來越亮,光輝一片,我在靜靜地走哇走。月在天上,我是在溝裏,我和月不可能合二為一,但我任何時候一舉目它都在我的頭上,我就是不舉目,我也依然知道它在照著我。你是我大糝子鍋裏的幾粒豌豆,讓我直著眼睛貪婪,我是野地裏遺掉的一隻土豆,被你不由自主地彎腰撿拾。我愛慕你踽行在鬧市區裏的足底的情緣,你牽掛著我在山野的萬丈塵煙。這就夠了,我反複地勸說著自己,這已經夠了!隻是不免有些隱

    隱地害怕,害怕什麽呢,狼不怕的,蛇不怕的,害怕月亮漸漸地要走向冬季,帶走我僅存的溫熱。

    我一天心裏總是酸酸甜甜苦苦的像山上草藥的味道。草藥是老天給的本能滋味,而我是你給的性體味道。草是有了藥性後被煎熬醫病強身,我繁複的心也是倍受折磨。我想如果是個靈芝草在幽山險崖的有機會修行多好!我總想有個自我,做個完滿的人,但我覺得要活好個人萬不敢走火入魔,太敏感的人容易出問題。我多想像玉米豆類一樣長自己的頭還為別人結著籽,可我偏偏像小麥穀子一樣籽粒就是頭腦和生命。還像有的花朵一樣。這可咋辦呀?世界是在兩個方麵的矛盾中運動變化發展而存在的,我是沒有自己的世界了。如果是這樣還不如像兔狐一樣早早躺到石洞死去。唉,我的心緒的藤藤蔓蔓在黑夜中敏銳地摸索成一架葡萄。

    緊處加楔

    早上紅堡子村一個組的幾名群眾來找鎮長說林山的事,鎮長就給帶燈打電話,問帶燈在哪兒,帶燈說去包幹的村寨抓煙葉收購呀,鎮長說你趕快去紅堡子村解決那裏的問題。鎮長在電話裏發泄著他對群眾找他說事的不滿,說:我訓了他們,太小太小的事不給綜治辦說直接給我說,我這個鎮長掌櫃子當成夥計啦?!同時命令帶燈一定把問題在村裏就處理掉。帶燈一聽,當然知道是怎麽迴事。去年臘月有個縣城的人入夥同這個組的組長通過群眾會把一條溝五百畝的公益林以二萬六買去二十五年,現群眾才知道國家一年一畝公益林地補貼十元,就幡然醒悟火速找鎮政府要迴不賣了。而帶燈也知道那個提前知道國家政策來買公益林山的人有來頭,所以鎮長不會出麵也不能出麵。帶燈發了句牢騷:真是緊處加楔!但還是去了紅堡子村,支持群眾,就決定把那五百畝林山分了,並立即按戶按人造補貼款表。分林山和造補貼款表原本那個組長具體辦,組長卻甩手不管,帶燈讓監委會和群眾代表承頭分林山的分林山,造表的造表,群眾跑得風快,緊張地像是打仗一樣。那個組長是跑去了縣城找買主,給帶燈不停打電話說人家把錢交了事就成了,怎麽能撕毀合同?帶燈說:群眾反映簽的那個合同細節問題沒寫上,有欺詐行為。組長是個牛販子,說:這就像我買牛一樣總說買迴來喂養呀但都不是殺了麽。帶燈說:道德和法律是不同的範疇。組長說:你真的要分呀?帶燈說:我得站在老百姓的立場吧。組長說:這我得叫各戶群眾簽字承擔責任,因為當時開會同意賣的,現人家不要錢,退不迴去。帶燈說:咱說不清了法庭上見!當天把林山分了,把造表帶迴了鎮

    政府。

    帶燈和竹子都沒有被罰款

    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紅堡子村林山的事,帶燈當然知道還會有後遺症的,但後事再說吧,就和竹子去了包幹的村寨傳達鎮政府煙葉收購工作的政策和任務。村幹部們叫苦連天,說瞧瞧這多半年吧,維穩還沒抓妥,抗旱就布置下來,接著又是接待檢查呀視察呀,又是洪災,洪災還沒弄清哩又把收購煙葉壓下來,怎麽就一項接一項,每一項來了卻是緊天火炮的重要!帶燈不允許他們發牢騷,說你一天隻吃一頓飯嗎,吃了上頓不吃下頓,昨天吃了今天就不吃了嗎?來了任務,任務就重要,重要的任務就必須完成!口氣強硬,不容反駁。村幹部忍氣吞聲,說:好吧,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帶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賈平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賈平凹並收藏帶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