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就到了縣城了。

    帶燈就給書記電話匯報,根據二貓提供的情況看,王隨風是不知道黃書記要來的消息,她是提前到縣城去的。書記說:她在櫻鎮不知道,去了縣城能保證就不知道黃書記要來嗎?帶燈說:這起碼不是我們控製的錯。書記說:她如果要見到黃書記,或者去黃書記下榻的賓館門口鬧事,那就是你們的錯,大錯特錯!我不要過程,我要結果!訓得帶燈泛不上話來。書記那邊咵地關了電話,氣得帶燈把自己手機扔到地上,手機蓋就開了,電池也掉了出來。竹子把手機撿起來重新裝好,不敢看帶燈臉。帶燈說:我背鼓尋槌哩?!二貓說:手機是不是摔壞了?竹子一把推了他,二貓的頭碰在座位背上,碰出了個疙瘩。

    三人到了縣城,雇了一輛出租車,先到天龍賓館尋,沒有,再到縣五大班子的大樓前尋,沒有。竹子大罵:上輩子欠了王隨風什麽了,一次又一次來縣城尋人?既然她每次跑都費這麽大的勁,為什麽要讓她跑麽,把她的問題解決了不就是了?!帶燈說:你問誰呢,你是綜治辦的你問誰?竹子說:綜治辦算什麽呀,上邊已多少年了不解決,就隻有折磨咱,幹脆咱也不尋了,讓她真找到黃書記,說不定問題還能解決哩!帶燈說:那你還真讓我是社會閑散人員呀,還讓咱的書記鎮長活呀不?說過了,低聲說:不說這些了,讓二貓聽了影響不好。二貓卻說:我沒聽到。

    終於在一條背巷裏碰見了王隨風,三人先蹴在牆後觀察,遠遠看見王隨風拄了個棍兒,背著一個大編織袋,沒人了就在一個垃圾桶裏撿爛紙,見有人來就大喊大叫她的冤枉。帶燈就讓二貓把衣服頂在頭上,沿巷往前走,碰著王隨風不要看,也不要說話,一直走到巷那一頭了就堵著。她和竹子於是叫喊王隨風你站住,跑過去攆。王隨風沒注意到二貓,看見了帶燈和竹子,拔腳就跑。二貓在巷那頭一下子把她抱住,扼在了地上就打,打得王隨風在地上滾蛋子。帶燈和竹子趕到,扭住了王隨風胳膊往巷外走,王隨風不走。帶燈說:你甭惹我生氣,這次比不得上次,這次你敢耍賴,肯定是把你關起來了!王隨風說:我來撿破爛咋啦,你們不管我死活,我撿破爛還不行?帶燈說:不行!王隨風說:這是啥政府?!帶燈說:就是這政府!王隨風指著二貓說:你不是政府人,你打我?二貓說:就打了你,沒卸你的腿就算饒了你!王隨風說:我腰疼,走不動。帶燈說:竹子你去巷口外叫輛出租車,讓她直接上車。王隨風說:我一天沒吃哩。帶燈說:沒吃給你買飯。給了二貓錢,讓二貓買飯去。二貓跑去

    一家飯館,自己買了兩大碗拉麵先吃了,給王隨風買了兩個蒸饃。給王隨風時,呸地在蒸饃上唾了一口,說:不要臉吃去!出租車來了,王隨風吃了蒸饃,又說:我要喝水。帶燈說:給你喝。讓二貓再去買瓶礦泉水。王隨風卻說:我要喝有紅茶的那種。帶燈說:行吧行吧,二貓你去買。二貓說:爺呀,你是坐皇帝啦?!帶燈說:少說話,買了就來。二貓罵罵咧咧去了。王隨風說:帶燈主任,我本來拾破爛還能掙五元錢的,你卻把我要拉迴去。帶燈說:你還想要錢那沒門。你給我乖乖迴去,保證三五天內不出屋,我可以給你一袋麵粉。王隨風說:為啥三五天內不出屋?帶燈說:不為啥,就是不準你出屋!王隨風說:那你不能哄我,我要兩袋麵粉。二貓一下子買了四瓶紅茶,先給了帶燈一瓶,竹子一瓶,一瓶他喝了一口,才把最後一瓶給了王隨風。

    讓陳大夫嚇住王後生

    吸取了王隨風的教訓,書記就問王後生會不會也出問題?帶燈說已經指定人專門看管了,為了萬無一失,她連夜再想些辦法。書記說:王後生狡猾,指定的人能不能看管住?實在不行,這幾天你和竹子就坐到他家門口。

    帶燈把書記的話說給竹子,竹子就躁了,說:讓咱在王後生門口?那咋不派人把王後生捆在柱子上或者給吃些安眠藥?!帶燈說:這話倒提醒了我,咱到陳大夫那兒去。竹子說:還真買安眠藥呀?帶燈說:老鼠藥!

    去廣仁堂路上,帶燈在商店買了兩包紙煙。竹子覺得奇怪,也沒多問。見到陳大夫,帶燈把兩包紙煙給了他,陳大夫說:日頭咋從西邊出來了?肯定又要我辦事呀!帶燈說:不要你辦事我肯拿我工資給你買紙煙?!陳大夫說:啥事,我隻會看病呀。帶燈說:你以為你還能幹別的?就把市委黃書記要來櫻鎮,鎮政府得控製住老上訪戶,以防這些人擾亂,而王後生是控製中的重點的情況說了一遍。陳大夫說:這與我沒關係麽,要控製他,我是說過他還是能跑過他?!帶燈說:你是不是給他看病?陳大夫說:是給他看病。最早那次是他喝多了,要死呀,他爹來我這兒下跪,說隻一個兒子讓死馬當活馬治,是我抓了幾服藥吃了活了。後來他的糖尿病是我在看。帶燈說:他的糖尿病怎樣?陳大夫說:病得不輕。帶燈說:你晚上就去王後生家,假裝路過他那兒順便問問病,然後號脈,一定要說病情怎麽這樣重呀,這三五天裏千萬別外出走動,就是坐車,也不敢坐三四十裏路程的車。陳大夫說:我明白了,你說不能讓他在櫻鎮走動,也不能去縣城,櫻鎮到縣城就三十裏路。帶

    燈說:你得嚇唬他,說千萬要聽你的話,最好能臥床休息,否則生命就有危險。陳大夫說:這不符合醫生道德。竹子說:這是政治你明白不?!帶燈阻止了竹子,說:你放心,陳大夫明白得很,他知道輕重。又對陳大夫說:你見了他不能泄露黃書記要來的事,如果泄露了,出了事就成了你的事!陳大夫說:你就會揉搓我。帶燈說:陳大夫是好人麽。陳大夫說:我不好你能跟我打交道?帶燈說:我打交道的可沒幾個是好人呀!陳大夫說:和不好的人打交道,那你也好不到什麽地方去!三個人就笑了一迴。

    眉毛識姑娘

    迴來,帶燈問:累不累?竹子說:累得很。帶燈說:那你去學校玩去。竹子說:我不敢脫崗。帶燈說:讓你去你就去,隻是把自己把持好。竹子說:我守身如玉。帶燈說:讓我看看你眉毛。竹子把臉揚過去,說:看吧,眉毛上寫什麽字啦?帶燈說:眉毛識姑娘,姑娘的眉毛是抹了膠一樣緊密的,緊密得眉毛中間有一條線的,瞧你散開了麽。竹子頓時臉色彤紅,說:不是的,不是的。帶燈說:去吧去吧,晚上不能住那兒。

    墳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綠焰

    竹子一走,帶燈騎了摩托去了黑鷹窩村。

    大前天的午飯後,黑鷹窩村的村長來給帶燈送低保材料,帶燈隨便問起後房婆婆的近況,村長說啥都好,就是那姓楊的老漢做事老欠妥,害得村人對你後房婆婆也說三道四。原來黑鷹窩村的風俗,人過了六十就給自己拱墓的,楊老漢六十六了,他把自己的墓沒拱在早年死去的媳婦墓旁,而重選了地方,還拱了個雙合墓,村人就議論是楊老漢想將來了和相好的埋在一起。帶燈聽了,心裏也怨怪楊老漢,卻說:人死了埋哪兒還不是一樣?村長說:可他和你後房婆婆並不是夫妻麽。帶燈說:或許他不是那個意思吧。村長說:人嘴裏有毒哇!你有空了迴去多轉轉,也能給她頂一片天。帶燈說:這我哪裏有空呀?!

    帶燈嘴上說去不了,心裏畢竟糾結,竹子一走,也就去了黑鷹窩村。

    後房婆婆在家,楊老漢也在,兩人做豆腐。先是磨了豆瓣兒,讓豆漿流進木桶,再是燒開水,支了豆腐包布把豆漿倒進去過濾,每每後房婆婆添一勺豆漿在包布裏了,楊老漢就趕緊把豆腐架子搖幾下。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待到全部豆漿濾進開水鍋,楊老漢說:你歇下。後房婆婆給楊老漢擦額上汗。楊老漢就開始在鍋裏點鹵汁。他點得非常仔細,點一下,吹吹騰上來的霧氣,看看鍋裏的變化,直點到豆漿全變成雲狀的豆腐

    腦兒了,舀一碗就給了帶燈,說:趁熱吃。帶燈接過了碗,後房婆婆又把辣子水澆了,還遞過來一個小勺子。

    帶燈偏要端了碗到院門外去吃,吃得吸吸溜溜,滿嘴紅油。當然站在院門外就能看到屋後坡上公公的墳,墳上蒿草半人深。帶燈看了一眼就沒再看,心裏說:墳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綠焰吧。村人看見了帶燈,說:啊帶燈迴來了?帶燈說:吃豆腐腦呀不?村人說:做豆腐了?你後房婆婆做的?帶燈說:還有楊伯。村人說:噢,楊伯,還有你楊伯?!帶燈說:他做的豆腐好。村人說:好好,他手藝好,他好。

    帶燈吃完了一碗豆腐腦,迴到屋裏,楊老漢已把鍋裏的豆腐腦裝進鋪了包布的竹筐裏,壓成豆腐塊。帶燈要返鎮街了,後房婆婆要她帶些豆腐,她不帶,卻把摩托騎著在村道裏轉了兩個來迴,讓村裏更多的人都看到了,才駛出了村口。

    沙是渴死的水

    傍晚是天最漚熱的時候,而且聚蚊成雪,竹子還沒有迴來,帶燈點了蚊香,歪在床上看書。看著看著看到了一句詩,是個年輕的詩人寫的:沙是渴死的水。

    帶燈覺得這句詩好,這麽好的詩句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這當兒曹老八就敲綜治辦的門。

    曹老八是人已經進來了,又退出去才敲的門,敲得很輕。

    沒事的地方偏就出了事

    曹老八來找帶燈,密告了鎮西街村尚建安在家裏開小會,說黃書記一來,天可能就下雨呀!帶燈說:這話啥意思?曹老八說:他們說電視裏報道過國家領導人去過南方的災區,一去那裏不久就下了雨,黃書記是全市的總頭兒,他估計也是學國家領導人的做法來櫻鎮的,如果櫻鎮也下了雨,他也算是天上的什麽神轉世的。帶燈哼了一下,卻說:你剛才說啥,尚建安開小會?開小會就說這些淡話?曹老八說:是開小會,我是偶爾去他家,他家坐了四個村組長,見了我就這樣說的。但我警惕性高,也不相信他們開小會怎麽隻說這些淡話呢?我假裝離開了,卻在窗外偷聽,他們說黃書記來了要攔道遞狀子。帶燈立即說:你再說一遍?曹老八又說了一遍。帶燈說:你沒聽錯?曹老八說:我牙不好,咬不動硬東西,可我耳朵靈呀!帶燈送走曹老八,直腳就去給書記鎮長匯報。

    尚建安是鎮政府的退休幹部,還在職的時候就不是安分人,要和誰對脾氣了誰要借他襖他就可以把褲子脫了也給,但和誰對頭起來,那就鱉嘴咬住個鐵鍁,把鐵鍁咬透也不鬆口。他為了尋找當時鎮黨委書記的錯

    ,凡是書記的任何講話,他都有詳細記錄,常把筆記本翻開,說:你x年x月x日怎麽講的,你能不承認嗎?他曾經在夏夜裏蹲在廁所裏兩個小時,讓臭氣熏著,蚊子叮著,就是要觀察某某女人是幾點幾分進了書記的房間,幾點幾分房間燈滅了,又幾點幾分燈亮了出來的。他每天發布小道新聞,但大家既要聽個新奇又都清楚他這人可怕,不敢和他深交。他是鎮街上人,家和鎮衛生院相鄰,衛生院是在鎮機械廠的場地新建的,他退休後說那地方是屬於鎮中街村四個組的,和四個組長去市裏省裏上訪,給鎮政府兩年裏的工作都掛了黃牌。現在的鎮長那時還是副鎮長,開了多少次會來處理他們的問題,發生過他們坐三輪車去鎮裏去市裏,鎮政府的人攆到縣城一舉擒得,又將五人分開押住不讓串通信息,那四個人詐唬一下就放了,把他放在一家旅社,他頭撞牆不吃喝,在房間裏放上饃和水了,動員他兒子去看他,又派三個鎮政府幹部輪流給他做工作,也就是製止他反抗,他一反抗就扭他胳膊腿,扭過了裝著叫叔,撥拉他胸口不讓生氣。後來,鎮政府強壓住衛生院劃給了他一份宅基地,又給了他五千元,他寫了保證書停訪息訴,這事就算了結了。

    尚建安死灰複燃,又糾結四個組長要攔道遞狀,書記鎮長感到了問題的嚴重,因為黃書記明天一早就到,得趕快控製住。不容分說,就給帶燈下任務,要求不論以什麽代價,隻要黃書記在櫻鎮期間不讓尚建安一夥出門就算大功告成。並明確表態,事後要給綜治辦大獎勵的。

    竹子是在帶燈給書記鎮長匯報時才迴來,也一起領受了新的任務,竹子還說:黃書記來了,那我們還陪同接待嗎?書記說:控製住尚建安事大如天。竹子說:那我們白收拾頭發了!書記說:以後有機會帶你們去市裏拜會黃書記。下一月我可能還去省上見元天亮的,到時,你們兩個我都帶上。

    帶燈和竹子找曹老八商量控製尚建安的辦法,路上竹子說:黃書記把咱害得這麽苦,不見他也罷,書記真能領咱們去見元天亮那就好了。帶燈說:甭聽他說。竹子說:他對咱蠻客氣的呀。帶燈說:是哄著咱們好好幹活哩。竹子說:那就見不上元天亮了!帶燈說:你想見他?竹子說:在櫻鎮工作了一場,連元天亮都沒見過,給別人說了,別人還不笑話?帶燈說:你真想見,什麽時候我領你去。竹子說:你帶我去,是不是太誇張了?帶燈說:還有更誇張的事哩!卻住了口,不願再說。

    和曹老八商量,曹老八說他的雜貨店就在尚建安家的前邊,可以讓他媳婦從店的後

    窗盯看尚建安。帶燈說:從今晚到明天天黑前,我和竹子就住到你店裏,一旦觀察到他們有動靜,就前後門堵住。曹老八說:行,為了穩住他,我明一早就約四個組長都在他家打麻將。帶燈說:能把四個組長叫去打麻將是個辦法,但你能保證四個組長去嗎?曹老八說:他們既然要鬧事,肯定四個組長都去的。帶燈說:就是打麻將,打上一陣了他們要出去,那就五個人,前後門咱能堵住?曹老八說:那你說咋辦?帶燈說:先這麽定,我和竹子去吃飯,我再想想。

    帶燈和竹子早餓得直不了腰,在街上一人吃了一砂鍋米線,又多加了兩元錢的鵪鶉蛋,說要吃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帶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賈平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賈平凹並收藏帶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