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她身體裏有紫光的心,她與紫光心的羈絆之深,倉促之間他不能拿她怎麽樣,更不可能傷害她。羈絆不斷,貿然取心,不光她會死,紫光心也會萎死。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地拿自己冒險,因為她知道自己會亂了方寸。


    “你與紫光,你們實在太不一樣了。她對身邊的每個人都那麽好,便是犧牲自己也不會皺一點眉頭,她心裏永遠不存在任何算計,她是那樣透徹……”


    千秋厘靜靜地看著陸壓放肆地笑。


    犧牲?不,她不會再犯傻,她已經傻過一次了。她還有小偶,還有哥哥,還有不死城的長輩,她要是不在了,他們會傷心的。從今之後,她要好好地快樂地活著。所以,她必須學會動腦子,能用腦子解決的絕不用身體交換。


    以不卿的修為,要取她的心易如反掌,為何非要等到她因生產而雙靈歸零才取走,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遇到陸壓,他說了“羈絆”二字,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她從前萬事不肯動腦,都是依賴褚雙拾為她考慮周全,如今哥哥指望不上,她隻能靠自己。


    原來他們要取走她的心也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她與紫光心還有羈絆在。那便好辦了。頭一迴不依靠哥哥,自己謀劃,她心中忐忑萬分,雙腿甚至微微發抖。


    走向紅棺的那幾步已經足夠她用傳音入密與鳳隨串通。那番話她是故意對褚雙拾說的,目的便是吸引褚雙拾的注意力,隻有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本靈才能迴體,她讓鳳隨等到褚雙拾愣怔之時趁他不備將他送入紅棺。


    剩下的就是融靈了。


    千秋厘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不卿竟然看透了她的意圖,極為適時地闔上了棺蓋,誦念融靈咒印,雖然她根本沒有指望過他,但他幫的這一把確實讓褚雙拾的迴靈萬無一失了。


    “多謝你用結靈陣護住我哥哥的本靈,若非這個結靈陣,他那副本靈可能早就已經被這心魔境中的萬千心魔啃食殆盡了。”千秋厘對陸壓道,她其實不討厭他,他隻是個可憐的、被執念吞噬的心魔。


    陸壓對她的道謝置若罔聞,唇角仍是掛著笑,眼眶中卻落下一顆淚,“紫光若有你一半狡猾,又怎會被他傷成那樣……你有羈絆又如何?我不放你走,你又怎麽出去?我會抽走你的雙靈斷了羈絆,隻要斷了羈絆,紫光心便能拿迴。”


    陸壓揮手,那些之前被不卿製住的白衣心魔紛紛站立起來。


    不卿的蓮燈忽然全部熄滅,四周一片漆黑。


    不知何時,周圍悄悄升起了一個密不透光的結界,無法視物,每個人都看不見彼此。


    這是一個令人透不過氣的結界,所有人不約而同感覺到修為上的抑製,除了千秋厘。


    她鼻子一酸,險些又落淚。多少次,她在這個結界之內被揍得鼻青臉腫,身體散架。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結界,蒙頭暴打。


    心魔陸壓的腳下,一個個藍光的縛魂陣同時幽幽升起,將他們束縛。


    “厘厘,揍他。”懶洋洋的一聲,不輕不重,卻傳遍整個結界。


    千秋厘的眼淚再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來,“好的,哥哥。”


    擦掉淚,甩甩手,任結界之中的靈力疾速湧入她的手中,緩緩蜷成拳,對準那些藍光瑩瑩之處揮拳,劈天斬神一通砸。


    千秋厘如閃電一般在蒙頭暴打之內躥行,拳頭每砸下一次,縛魂陣便消失一個,那是陸壓的心魔被打散了。


    漸漸地,藍光縛魂陣越來越少。


    ……


    千秋厘鬆開拳頭,“哥哥,撤了結界吧。”


    施諸在所有人身上的壓迫感驟然一消,不卿的蓮燈又亮了起來。眾人便看到滿地的石棺也都消失不見,隻剩下那口紅棺。


    紅衣心魔孤零零地立在紅棺前。


    嘭!棺蓋從裏麵被推開,褚雙拾一躍而起,手握魔言從棺內走出。


    “哥哥!”千秋厘高興地朝他撲了過去。


    褚雙拾抬胳膊一擋,嫌棄地教訓她,“都多大的人了,不知檢點,說撲就撲啊,男女大防不知道啊?看以後哪個男的敢要你。”


    千秋厘撅了嘴,一臉受傷的表情,“哪個男的我都不要,我以後就跟著哥哥混了,哥哥要是娶了嫂子,我就跟著二叔混,反正二叔說他一輩子也不娶親了。”


    褚雙拾歎了口氣,長臂一展將她撈過來,“我家醜厘厘,還是那麽呆,可怎麽得了,愁人。”


    鳳隨剜他一眼,心想愁人的分明是你。


    “哪有的事,哥哥你不要瞎說,方才我明明很機智。” 千秋厘仰頭,求表揚地笑。


    褚雙拾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是是是,幾千年了,你這榆木腦袋總算肯動一動了,老子都快感動得含笑九泉了。”


    不卿走到紅棺前,指尖開出一朵金蓮,將冷霜生的本靈納入金蓮內,收入識海。冷霜生已死,他的本靈早就不該再存在於世間。全因冷家人的貪心,將他的本靈強行植入另一人的體內,不僅害了無辜的人,對冷霜生又何嚐不是一種殘忍?身死之後,元靈化歸天地才能輪迴。


    不卿抿緊了唇,眸光晦澀地看他們兄妹二人嬉笑。千秋厘的笑容是如此明媚,像撥開雲霧之後的朝日,生氣勃勃,令人神往。曾經,這樣的笑容也是屬於他的,屬於他每一個睜眼的刹那。他每每睜開眼,見到的便是她對他笑。


    這是一個那樣愛笑的姑娘,他卻讓他流淚。


    自進入八邪罪境,不卿能想起來的過往越來越多。千秋厘方才那一番話,不僅是對她的哥哥說的,不卿知道那也是她對自己說的。她是在做了斷,她找迴了哥哥,她要走了,她愛過他,她現在不愛他了。


    她要與過往一刀兩斷,將傷痛全部留在這八邪罪境,留給他,她便又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不死城主,那個總是在純純笑的姑娘。


    可是,她走了,他該怎麽辦?千瓣蓮已經不是從前的千瓣蓮,它現在會為她跳,為她喜,為她痛。


    惶恐於一刹之間鋪天蓋地而來,像繭絲一圈一圈將他纏裹,千瓣蓮無可抑製地痛起來,這痛楚一絲絲彌散到他身體四肢,痛得他的腰背弓了起來。


    柳心禪走到他身邊,擔心地看著他,“師叔你怎麽了?”


    不卿閉上眼,充耳不聞,長佛珠在他手中斷開,一顆顆黃豆大小的金佛珠散落一地,像一滴滴金色的淚。


    從此後,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姑娘,將他散落的佛珠一顆顆撿起來,用世上最堅韌的繩串起來,羞澀地笑著對他說,“隻要我活一日便護你一日,不讓你受苦……我等你,多久都等……隻要我不死,沒人能將它弄斷……”


    不卿猛地睜開眼。方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麵中,她用不死城最堅韌的藤纏成絲重新穿的那串佛珠,是十八子。他又想起斬三屍不成,她掉入自己的識海,在識海之中她曾問他,“你的十八子呢?”


    十八子什麽時候成了他的了,十八子又怎會出現下諸天?


    “師叔,師叔?”


    柳心禪心下一凜,不卿的眼神忽然之間有些嚇人,與那個普度眾生的師叔判若兩人。


    千秋厘甩開褚雙拾在她頭頂亂揉的手,“邪神陸壓早已殞身,這心魔他不壞,隻是個可憐的人。這是陸壓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抹執念,哥哥,解了縛魂陣吧。”


    褚雙拾“嗯”了聲,結印,解了縛魂陣。


    陸壓半晌未動,許久之後才木然走到掉落在一側的紅棺棺蓋前,彎腰將棺蓋抱了起來,輕柔地撫摸著那棺蓋,如同在撫摸心愛女子的臉。


    “那一日她醉酒,曾答應我殞身之後與我同穴。我高興極了,第二日便做了這副紅棺。她生前不屬於我,卻答應死後與我一道。從此之後,死亡成為了我心中所向。她若死了,我便隨她而去,那麽那一日便是我與她的結發之日。我等她與我同穴,等了很多年,我在這裏每日盼,每日等,直到等到另外一個懷揣她的心的人來到,也沒等到她。”


    陸壓緩緩走入紅棺,躺下,支離破碎的聲音宛如一個稀薄的夢,“她終究是食言了,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後,她心中從始至終隻有一個長鈞,沒有我陸壓,沒有……”


    紅棺棺蓋忽然飛上棺身,決絕地闔緊。整副棺木一下散落成無數紅沙,連同陸壓的心魔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第53章 太上忘情


    紅衣陸壓消失得猝不及防。


    或許是等待太過漫長, 漫長得連執念也難以為繼。他抱著與紫光死後同穴的執念固守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從見到千秋厘的第一眼便已知道, 他愛的那個姑娘早已不在人世。


    於是,她那句死後願與他同穴的諾言最終成了空,那抹執念才心灰意冷地化歸於天地。


    真的邪神陸壓早就死了, 紫光又是在什麽情況下因為什麽喪的命?長鈞呢, 長鈞又是什麽人?紫光看不見陸壓是因為他比陸壓還好?可即使長鈞再好又如何, 陸壓對紫光的愛,沒有人能比得了。


    千秋厘滿心惋惜,陸壓曾是那樣幹淨的少年,紫光也是那樣美好的少女,他們原本能成為世間最令人羨慕的一對……


    出了八邪罪境,又迴到了上諸天極西之地的荒漠上。荒漠此時刮起了狂風,卷著黃沙漫天飛舞, 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柳意禪在與陸壓的心魔打鬥時受了重傷, 幸好有褚雙拾這個頂級禪修在, 為他施了治愈術之後便好多了, 隻是仍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柳心禪心中再舍不下不卿,也不能不顧兄長安危,隻能依依不舍地拜別了不卿, 將柳意禪帶往白波九道休養。


    柳意禪心中也有萬般不舍,他拖著虛弱的身體走到千秋厘麵前,風流落拓不再,隻剩一身荒頹。“千秋厘, 千秋厘……”這三個字在他蒼白的雙唇之間輕柔輾轉,如同無價的珠璣,“姑娘就連名字也這般動聽,我能像你兄長一樣喚你一聲厘厘嗎?”


    “不能。”褚雙拾斬釘截鐵,一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肅沉。往後,這一個個野男人他都得盯緊了,家裏那個傻丫頭太好騙。


    千秋厘抱歉地朝柳意禪笑了笑,“隻有家裏人才能叫我厘厘。”


    柳意禪悵惘地一歎,“柳某當初在八邪罪境乍見那張無雙的麵容,從未奢望過有一日竟能得見真人,更不曾想過能與她有此等並肩作戰的緣分,此生足矣。也不知是哪位失意之人斬落的心魔,當真是個不知憐香惜玉的人。若是柳某,有此心魔傍身當喜不自勝,又怎會忍心將她孤零零地留在這兇險之地。卻也多虧了他斬下心魔,待姑娘離開之後,柳某日後思念姑娘,或許隻能再來這八邪罪境才能一解相思了,哈哈哈哈……”


    柳意禪大笑著轉身,與柳心禪在黃沙之中漸行漸遠。漫天的風沙迷得眾人緊眯著雙眼,隻聽得柳意禪時高時低、婉轉癡醉的吟唱聲在風中斷斷續續,“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吾輩……”


    “他唱的什麽?”鳳隨一臉好奇地問千秋厘。


    千秋厘搖搖頭,她連諸法無用都不懂,更何況這種對她來說猶如天書的詞句。


    “九天之上的神佛,他們的心在世外,是不談感情的。而窮困潦倒的窮苦人,他們受盡生活的困苦,無暇顧及情愛。所以,這世間,能夠情有所鍾的就隻有像……我這樣的人了。”不卿語調溫軟,一雙狹長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著千秋厘,說到我字的時候略一停頓。


    誰問你了。千秋厘抽迴視線,懶得理他。她走向褚雙拾,比起來八邪罪境之時,心情鬆快了許多。


    心迴到了體內,小偶就在自己的識海內安安穩穩地睡覺,哥哥也安然無恙地找了迴來,等迴到不死城,大家再想辦法為小偶重鑄肉身,似乎再沒什麽煩心的事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每多待一天,她對不死城的思念就濃厚一分。


    千秋厘迫不及待地想迴家,想到馬上就能迴不死城,心下雀躍極了,連帶著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哥哥,我們迴家。”


    褚雙拾卻微挑眸子,斜睨不卿一眼,“厘厘,不急,算完賬再走不遲。”魔言還在他手中緊緊握著,從踏出紅棺的那一刻起,便不曾鬆懈過。


    千秋厘垂下眼簾,輕聲地,“哥哥,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了,光教訓教訓怎麽夠呢?”褚雙拾嘴角噙了笑,眉眼中盡是寒意,“厘厘,殺了他。”


    “對,殺了他。”說話的是古蒼龍,自紅衣心魔消失之後,他又恢複了神智,隻不過看上去多了幾分正經和嚴肅,不再似從前那般嬉皮笑臉沒個正行,“你我三人要殺掉他,夠了。”


    千秋厘背對不卿站著,“哥哥,我隻想快些迴家,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怎麽,厘厘,你心軟了?”褚雙拾不解,“你不會還對這禿驢餘情未了吧?”


    “沒有。”千秋厘昂起頭,“我在八邪罪境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


    “沒有就好,這禿驢他不值得,厘厘。你別忘了,他當日是怎麽對你的。你才剛剛不顧生死為他產下孩子,他就來掏你的心,眉頭都不皺一下,對這種禽獸還有什麽可心慈手軟的?禿驢他連自己的親骨肉都殺——”


    “哥哥!”千秋厘陡然打斷他,胸脯因為惶遽而劇烈地起伏,“哥哥,別說了。”


    當日,小偶被十八子擊殺,褚雙拾追著不卿進入界隙再未迴來,因而並不知小偶還活著,他隻以為小外甥早已在三十六年之前將出生就命喪十八子之下,而兇手就是這禽獸不如的禿驢。


    不卿雙瞳猛的一沉,目光如鉤直直盯著千秋厘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從下諸天取迴了紫光心,卻不知是在何種情境之下取迴的紫光心。隻記得世界一片渾茫,他腦中一片蒙昧混沌,逃離上諸天二十年的紫光心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他來不及多想,伸手將它拿了過來。


    其時,上諸天因失去紫光心太久,整個世界開始崩毀。從無住海的一場滔天海嘯開始,接著便是白波九道的雪山崩塌,死傷無數……


    他為阻止崩勢在那時受了重傷,又變迴塊蒙昧混沌的石頭。靜霄將這塊混沌的石頭送往下諸天的一座名為千昭寺的寺廟外,原是想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養傷。因為上諸天一天,下諸天一年。


    偏那麽湊巧,讓他在千昭寺外遇見了她,又剛好遇到敖蒼,中了龍族的雲雨巫山界。他那時手無縛雞之力,輕易被亂了心智,欺負了她。


    心魔給他看的幻境中,她已是將近臨盆,過不了幾日便要生產。那孩子是他的。可他自六欲天斬三屍之日重新遇到她,並未見她身邊帶著孩子,所以在八邪罪境才會有那一問。


    知道與她還有一個孩子,他心裏是歡欣的。她原本對他隻是厭惡與憎恨,再厭惡與憎惡他也不曾真的將他如何,可是在聽到他問那孩子的瞬間,她對他起了殺心。


    他當時不解,直到方才她兄長的幾句話,豁然開朗,也猶如寒冬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令他從頭寒到了腳。


    “掏你的心……連自己的親骨肉都殺……”


    不卿眼神幽深如絕境之中的狼,對著千秋厘的背影問道:“我們的孩子呢?”


    她並不迴答他。


    他便又一字一字,極為緩慢地問道,“我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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