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石洞並不是真的石洞,包括石洞內上千隻黑石棺,都是這個心魔製造出來的幻境。


    譬如之前困住她和不卿的那個狹小空間,也是幻境。她以為她和不卿衝出了那個幻境,卻不想又陷入了這個幻境。


    明白自己被這個心魔困在幻境中之後,千秋厘開始思索衝破幻境的可能。


    這心魔不簡單,其幻境一重套一重,前一重幻境她竟然沒能看破,如果不是不卿,她可能永遠都出不來,可見這心魔的修為是勝過自己的。


    一個心魔都能如此不簡單,其原主又會是誰?


    這一次,這心魔將不卿和她分了開來,她又要怎麽才能出去?


    心魔的笑容凝滯在嘴角,怔怔地打量她,訥訥地道,“不,你不是阿光。你太美,你不是她,你不是……”


    他手上力道一緊,千秋厘竟像被點了穴,立時無法再動。他幹淨無邪的麵容忽然變得狠戾,像一陣狂風吹過,瞬間帶走了他眼底所有脈脈的溫情。


    “為何她的心會在你身體裏?”


    千秋厘張口結舌的一愣,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竟然搶了她的心,我不在她身邊,你們誰都敢去欺負她了是嗎?”他發狠地笑著,“這顆心除了她,誰配擁有。”


    心魔張開五指,猶如銳利的鷹爪向千秋厘的心口抓去。


    千秋厘無奈得簡直想罵人了,上一次被挖心時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還沒忘卻,又要來一次?怎麽一個兩個都要來搶她的心,她的心到底是什麽絕世寶貝!


    心魔驟然一頓,五指險險停在離千秋厘心口半寸之處,滿臉費解地看著她,“羈絆……為什麽你和她的心會有如此深的羈絆……”他緩緩收迴五指,“你是誰?”


    千秋厘反問他:“你是誰?她又是誰?”


    心魔另一隻手還緊緊地掣著她的手腕,不迴答她,似陷入了沉思,口中輕聲念,“阿光,不要怕,我一定會幫你拿迴心,隻要斷開這羈絆,對,斷開羈絆就好……”


    心魔畢竟不是正常人,思維和情緒都處於混亂的狀態,無法像常人一般交流。


    “這顆心原本便是我的,我活了七千三百年用了七千三百年,我不知道你說的阿光是誰,我沒見過她,更沒聽說過她。”千秋厘道。


    心魔抬起頭笑了笑,“就這麽肯定心是你的?這顆心可不止七千三百歲。你不信?來,我帶你去看看……”


    心魔抓著千秋厘的手腕往前踏了一步,昏暗的石洞不見了,二人來到一座茅舍前。


    茅舍簡而不陋,雖是茅草搭建而成,卻透著些閑雅的趣味。茅舍的木門上掛了塊門匾,門匾上寫了“萬壑清”三個字。


    千秋厘看著這三個字,筆法含蓄風格娟秀,隻覺得十分眼熟,卻又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到過同樣的字。


    正絞盡腦汁想著,聽到遙遠的一聲龍吟,千秋厘抬頭便看見天邊飛來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虎須鬣尾,氣勢磅礴,有幾分像小黑,又有些不一樣。小黑的背上沒有龍翼,而這條黑龍卻生了一副巨大的龍翼,張開在空中如大鵬展翅。


    等黑龍飛近了,千秋厘才看見黑龍背上還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麵容被血汙遮去了大半看不清模樣,一身白衣被血染紅。不僅這人渾身是血,那條黑龍的龍尾也掉了一大片龍鱗,模糊的血肉外翻綻露。


    黑龍在茅舍上方盤旋,一滴滴深色的血嗤嗤打在土黃色的茅草上。


    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一個身穿黃衣的妙齡少女推門而出。千秋厘抬眸看向少女,胸膛內的那顆心忽然劇烈地突跳起來,裏麵像有一隻被囚禁的兔子,迫不及待地要逃出去。


    手緊緊地壓在胸口上,千秋厘呆呆看著那黃衣少女。那是一副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長相,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美好,宛如春日的陽光,夏夜的涼風,讓人舒暢,忍不住地喜歡。


    少年從黑龍身上跳下,千秋厘這才發現,他的左腿整整少了一截,單腿站立著,斷腿的地方還在淅淅瀝瀝地滴血。


    “陸壓,你做什麽了,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少女花容失色。


    那個叫做陸壓的少年隻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細巧的白牙,右手慢吞吞伸到少女麵前。


    他的掌中托著一朵潔白的蓮花,他渾身上下都是血,這朵白蓮卻幹幹淨淨,沒有沾上一點血跡。


    “千瓣蓮,給你那塊石頭做心正好。”陸壓笑道。


    少女的眼淚汩汩下流,邊流淚,邊結印,手中生出一團柔和的光芒罩在陸壓的斷腿之處。


    過了一會兒,斷腿之處的血止住,少女抹了把眼淚,“你的腿還疼不疼?陸壓,你真是傻。”


    少年沒所謂道:“你想要的。”


    少女氣道:“但凡我想要的東西,是不是不論如何你都要弄來給我?”


    陸壓笑著點頭,“隻要我能弄到。”


    少女的眼淚又流下來。


    陸壓溫柔地抹開她的眼淚,“不要哭了,其實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輕敵,我也沒想到那護蓮獸會如此兇猛。不過,它也沒討著好,我和敖蒼合力把它給殺了,還砍下了它的頭。”


    他有些得意的拿出個骷髏頭來,黑亮透徹,在他掌中螢出墨色的幽光,“好看嗎?”


    千秋厘木頭一般的站著,雙眼直瞪瞪盯著那個骷髏頭。


    那是魔言的杖頭。


    少女手伸到陸壓麵前,“拿來。”


    “拿什麽?”


    她急道:“你斷的那截腿啊,快給我,晚了就接不上了。”


    陸壓卻一點也不急,“你快說,好不好看?”


    少女故意道:“不好看,快把腿拿出來。”


    陸壓沒所謂地輕笑,“不好看也不打緊,厲害就行了。”嘴裏輕輕嘟噥一句,“以後你就是橫著走也沒人敢說二話……”


    千秋厘聽著兩人一遞一句地說話,心跳得厲害,心底有個答案唿之欲出。父親曾說過,魔言是他所知的最高階的法杖,因為它的杖身取自一位早已殞身的上古大神的腿骨。


    怔忪間,千秋厘看到少女看著自己的方向,急促地道:“不卿,你快過來。”


    千秋厘驀地一怔,緩緩扭頭,便看見一個長得十分像不卿的男子,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他與不卿身量相同,高大修長的身軀外穿著一件天青色長袍,鴉色的青絲束得整齊,髻上簪了隻木簪。


    少女見他站著不動,幹脆向他跑來,她就站在千秋厘站的地方,身體與千秋厘正好重合。


    少女拉起不卿的手就走,隨著她的離開走遠,千秋厘突然一陣心慌,被丟棄卻又無能為力的無助,失落,迷茫,那顆心撲撲地跳動,像是要拚命掙脫束縛。


    心魔湊近千秋厘耳邊,輕淺一笑,“心跳得厲害是嗎?現在還覺得這顆心是你的嗎?”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知覺。


    ……


    不卿看著那個與千秋厘一樣的女子,她癡癡望著他,又哭又笑,“燭心,你將我丟棄在這麽黑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你好狠的心。”


    這是個心魔。他應該祭出黑蓮,打散她,可她長著那人的模樣,黑蓮早已在他指尖綻放,卻遲遲未能出手。


    “我不是燭心。”


    “是,你不是燭心。”她笑了,臉上卻還掛著淚,看上去很詭異,“你是我的夫君呀。夫君,夫君,夫君……”她柔著嗓子一聲聲喊他,怯怯羞羞向他靠近。


    不卿身形微動,退了一步。她走一步,他退一步,黑蓮依舊停留在指尖。


    “夫君為何躲著我?你我肌膚相親之時,你可不似這般冷冰冰。”她越逼越緊,他知道不能再縱容下去了,她隻是個心魔。


    於是,指尖輕彈,那朵黑蓮飛了出去。令他意外的是,卻未能擊中那心魔,被她輕飄飄地躲了過去。


    黑蓮從未失手,不卿心中不免訝異,再次結印,指尖又開出一朵黑蓮,複又彈向那心魔,再次落空。


    不卿不由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心魔,她似乎總是能提前知道他要做什麽,從而輕輕鬆鬆避開他的攻擊。


    她歎了口氣,憐愛地看著不卿,“你還不明白嗎?燭心,我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呀,你可以拋棄我,卻不能扼殺我。你不信?我來讓你看看,你敢不敢看?”


    她朝不卿伸出手,一隻與那人如出一轍,秀美、修長、無暇的手。


    這隻手曾無數次地推拒他,現在就這樣朝他伸過來,帶著誘惑的邀請,他無法抗拒,握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第48章 耳光


    不卿握住那隻手的瞬間, 竹林消失不見,變成一片奇峰峻嶺, 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坐落著一間四圍黃牆的寺廟, 廟門上寫著“千昭寺”。


    從那朱漆寺門中走出個年輕的和尚, 沿著門前石階下山。不卿看向那和尚,他穿一身寬大鬆泛的魚肚白僧袍, 五官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樣。


    很像他, 但那不是他。他無悲無喜無情,那和尚卻生了一雙慈悲的眉眼。


    心魔像是知道不卿心中所想, 在他耳邊噥噥:“懷疑什麽, 他就是你呀, 燭心。”她的手還緊緊拉著不卿,將他一扯, 跟在和尚後麵下山了。


    和尚走進一片銀杏林, 四周掩映在一片金黃之中,空中黃葉紛飛,飄落在黑色的泥土上,鋪成厚厚的鬆軟的一層金黃。


    不遠處傳來轟然的一響, 接著是一番劈啪嗶剝聲,像是大樹紛紛傾倒, 樹枝紛紛斷裂, 和尚立刻提足往響動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隻聽到一聲淒慘的龍吟,又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樹遭了秧, 發出一聲斷裂的脆響,轟然倒塌。


    和尚正好走到那棵銀杏樹下,手足無措地看著向自己傾倒的龐大樹幹。不卿想,這個凡人和尚,憑他的本事,跑定然是來不及。


    就在和尚無措之時,他的腰間忽然出現一隻手,帶著他高高躍起而後輕輕落下,將他從樹冠的傾軋之下解救了出來。


    不卿看到和尚身邊多了個穿紅裳的姑娘,他們均背對著他,姑娘的手環在和尚的腰上。


    那姑娘半側了頭看著和尚,似乎看得呆了,勾在他腰上的手一動不動。和尚將她的手拿開,後退一步,單手施禮,深深地朝她弓腰,“多謝施主相救。”


    “不必言謝,和尚,原本就是我險些誤傷了你,該是我向你道歉。”她對和尚擺手。


    不卿唿吸一滯,似水如歌、嬌鶯一般的嗓音,聽上去竟無端熟悉,與他知道的那把小嗓是如此相像。


    心魔體貼地將他帶到那兩人麵前。果然,她就是那厭惡他到極點的人。可她此刻看著和尚的目光裏,有著他從未看到過的歡喜。


    不卿的眼光沉了些。心魔竊竊地笑,“呀,你連自己的醋都吃麽?”


    “你等等。”那姑娘對和尚道,說完走到一株高大的銀杏樹後麵,嬌慵的嗓音狠狠地說道,“淫龍,敢對本城主使淫術,看我今日不將你扒皮抽筋。”


    銀杏樹後立時響起哭哭啼啼的討饒聲,“別別別別別,美人兒別呀,嗚嗚嗚,小龍我往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卿皺眉。敖蒼?


    又聽那姑娘冷冷地“哼”了聲,討饒聲變成了“嗷嗷嗷嗷”的叫喚,“大和尚救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和尚快些救我!”


    從銀杏樹後忽地飄出個人,一下閃到和尚身後,顫顫巍巍從和尚肩膀上探出頭,“和尚別讓她殺我。”


    真的是敖蒼。不卿蹙緊兩眉,怎麽還有他?這麽懦弱膽小,可不是他認識的敖蒼。


    “淫龍,不許躲在和尚後麵,放開和尚。”那姑娘喝道。


    “是是是,聽美人兒的,這就放,這就放。”


    敖蒼心眼極多,從來不會輕易認慫,這其中怕是有詐。果然,不卿看到敖蒼邊說話,口中邊噴出幾縷極淺的連綿的細煙,混入空氣中,和尚和那姑娘都未察覺,兩人都吸了好些細煙入內,尤其是和尚。


    敖蒼訕訕地笑著,忽然掣手一掌將和尚拍了出去,和尚被他拍得飛起,姑娘一躍而起將和尚接住,敖蒼趁此機會化為龍身向天遁了。


    在他遁去之前,不卿看到他偷偷布下個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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