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亞雷輕輕地閉上眼睛,維持著深唿吸,雙手握緊了座椅的扶手,強行打起精神,試圖壓抑住從腦髓深處不斷外湧的狂暴情緒。


    當黑發騎士緩緩張開雙眼的時候,瞳孔內暗紅的光芒開始閃動,逐步內斂收縮,下一個瞬間卻又全麵反撲,接著又在他的壓製中消退,接著又反撲……


    這是一場膠著的戰爭,而且是一場必輸的戰爭。


    起源火種汲取了足夠的力量,終於逐漸凝聚出神格,孵化成為魔神的意誌。正試圖接管亞雷本人的意誌,摧毀他的整個人格,成為真正完美的生命體。


    凡人的身體是脆弱的,凡人的意誌也是不堪一擊的,以人類的意誌駕馭神的軀體,無疑是一種極其低效的浪費。


    和漏洞百出的人格相比,神格代表絕對的理智,絕對的無暇,絕對的高效。哪怕是最虛弱的初生階段,也可以輕易摧毀構成人性的本質,徹底完成身體和靈魂的同步。


    因此,想要保證獨立的人格,就要騎士的意誌拚命拉偏架。


    而這場凡人和神的戰爭中,精神力大小,和靈魂本質的強度無法造成任何影響。因為神格同樣是身體的主人,“他”甚至站在更高的次元,能更加高效的利用這些力量。人格在“他”眼裏隻不過是淤積在身體中的垃圾,全靠初期優勢死撐,敗北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精神越強。靈魂越堅韌,越是難以抗拒神化。


    因為這是生命體想要更強壯、更優秀、更加完美、趨利避害的先天本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順應神化。其實才是每一個終極生命體正確選擇的方向。


    但是正確和錯誤往往是個相對的概念,國家、家庭、責任、親情,愛情,這些全是基於人性基礎上塑造的社會協作體係。


    一旦神格取代人格,那麽基於人性構建的協作關係也會成為垃圾,因為那根本不需要——“他”能夠不借助任何外力,獨立在任何環境中完美生存。


    朋友?


    那隻是弱者之間互相扶持產生的一種心理依賴。


    愛情?


    僅僅是生物為了繁衍後代。被激素左右的一次長期發情。


    家庭?


    不過是為了血脈延續,個體與個體構建的一個小型協作體係。


    “神”不需要這些垃圾,但是終焉騎士卻無法割舍自己的過去。他們千辛萬苦獲得的力量,也是基於人性角度享受到的戰利品。


    靠著或高尚,或浪漫,或貪婪的遠大誌向。成就了騎士們邁向終焉的動力。而在終焉之門開啟的瞬間,他們卻要經受住“自己”的考驗。


    是選擇“錯誤”的人格,還是選擇“正確”的神格,絕大多數終焉騎士都會第一時間做出“錯誤”的選擇。


    如果單單是為了力量,連自己堅持的本質都忘了,那麽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做一個單純的力量的奴隸嗎?


    當然了,如果是一個單純為了力量而活的終焉騎士。他肯定不會抗拒神化。但是神化之後,他也不會再享有那種提升力量的快感了。因為那是屬於人性的東西。


    因此,在大部分騎士眼中,神化的過程,就是一個慢性自殺的過程、一旦人格被摧毀,也就代表他本身的消亡。


    帝國方麵也是一樣的態度,一旦你失去人格,成為心滅騎士,那麽自動失去一切人權,人人得而誅之。


    時間證明了這種觀念的正確性,就像你不能指望自己和螞蟻和諧共處一樣,真正的完美生命體也無法忍受人類的統治,總會搞出不得了的大新聞。


    除非心滅騎士願意和四大妖精領主一樣,碎裂無暇的神格,製造一個相對高級的人格,用“它”代替自己觀測世間的一切。


    然而這種能力也不是每個終極生命體都有,就算源力級別的四大妖精領主,如果不是被永恆之火逼得走投無路,也不會這麽屈辱的“自殘”苟活。


    表麵上美如童話一般的金詔禦書,背後也是血淋淋的百年戰爭,最後雙方誰都不想摧毀世界,無奈之下各退一步的妥協。


    源力是“非規格”的領域,亞雷做不到那種程度,自然也沒有妥協的餘地,一旦遏製不住不住初生的“恐懼之王”,那麽他就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恐懼之王。


    夏琳到時候隻能抹著眼淚拔劍相向了,因為隻要他不死,一旦恢複到魔神之首該有的強度,全世界都會被虛空恐懼的魔影覆蓋。


    魔神之首會在乎自己人類時間的一段愛情麽?


    當然不可能。


    黑發騎士的靈魂強度是頂尖起源騎士的三十倍以上,這種巨大的優勢使得他能在和封印者的交鋒中存活,但是現在卻變成了劣勢。


    “恐懼之王”遠比他更擅長操縱精神力,哪怕沒有學過任何相關的技術,但是它短時間就能自動領悟各種高深的精神技巧。


    亞雷越是全力壓製,那種讓人窒息的狂暴情緒就越洶湧,仿佛一整麵巨大的海洋朝他撲大過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要將他完全吞噬。


    不過好在他還有初期積累的優勢,靠著強橫的意誌力鞏固意識空間,在“恐懼之王”暴風雨般的攻勢下苦苦支撐,等待這場風暴的暫時退去。


    沒有身體和靈魂的補給,神格初期階段的攻勢不會持續多長時間,靠著死耗就等扛過去,這是黑發騎士總結前人經驗後得出的結論。


    亞雷十根手指頭將硬木捏的咯咯作響,逐漸深入木料內部,在扶手上留下清晰的指痕,唿吸中仿佛也能吐出硫磺般滾燙的氣息。


    他眼中時明時暗的暗紅光芒愈來愈凝聚。最後幾乎形成流質般的液體,要從眼眶中溢出來,那燃燒在腦髓中的狂暴情緒爆炸一般噴射著。


    砰——!


    不堪重負的硬木扶手終於被黑發騎士捏得爆開。麵粉般的木屑沸騰在空氣中,遮掩住了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在滾燙的目光化作一團團閃爍地火花。


    這似乎是“恐懼之王”力量耗盡前最後的反撲,亞雷眼中逐漸浮現出深邃的黑暗斑紋,一點點覆蓋了原本那種岩漿般沸騰的光芒,然後身體也隨著狂暴情緒被壓製而緩緩放鬆下來。


    “初級階段就這麽猛烈……幾乎直接將我神化……”


    黑發騎士大汗淋漓的躺倒在座椅上,身體如同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四肢連同著肌肉都在無意識的微微顫動,看上去比打了一場百日戰爭還累。


    “下一次……就不會再是這麽簡單的攻勢了……”


    亞雷能感覺到,經過這次全麵進攻之後。“恐懼之王”已經能逐漸能調用身體的資源,下一次,如果還靠苦撐絕對會直接心滅。


    “人神一體……人神一體……”


    黑發騎士知道自己必須跑步完成人神一體,不。恐怕人神一體狀態也無法壓製“恐懼之王”。至少得人神壓製的程度才行。


    因為亞雷積累的精神力太龐大了,強大到他自己都無法發揮出全力,而神格對力量的利用率效率是人格的十倍以上,“恐懼之王”又是天生玩弄人心的高手高手高高手——玩起自己來隻會更可怕。


    這代表對方隻要能竊取十分之一的資源,就能徹底從質和量上壓倒他,而且無法被消滅,隻能被壓製。


    “時間……不多了……”


    黑發騎士喃喃自語著,從座椅上支撐起身體。邁開有些僵硬的步伐,朝王宮書房的方向走去。


    亞雷知道以自己現在身體的狀況。肯定是不能出門調查情報了,“恐懼之王”萬一在野外發作,那就是真的沒救了。


    隻能讓夏琳代替自己去調查,他得盡快想辦法解決“恐懼之王”。


    而在自己發瘋或者人神一體之前,決不能讓外人知道他現在的狀態,否則南北凱爾特初步穩定的局勢必定再度動蕩。


    ……


    森林裏靜謐的夜晚漸漸地被朝霞掩蓋,烈日在樹冠上塗抹出一層閃耀的金色光暈,一束筆直的光線從枝葉的縫隙裏刺進森林的深處,點亮了一片厚厚的苔蘚。


    漢克和德裏克在濕熱的原始森林裏蹣跚前行,身上粘著各種樹葉的葉片,看上去狼狽不堪。


    “好熱……好渴……”


    老盜墓賊抹了一把粘稠的汗水,從懷裏的兜囊中取出兩個新鮮幹淨的青果子,自己抓起一顆啃了一口,另一顆仍給了便宜兒子。


    “又吃……少吃一點吧,不多了。”


    年輕人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依然很老實的接過了果子,啃了一口,甜蜜的汁液瞬間滋潤了喉嚨,森林中悶熱的空氣仿佛也清涼了許多。


    吃完後,他直接用胳膊擦幹嘴巴上的果汁,疲憊不堪的問道:


    “這都走了好幾天了……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方向嗎?”


    “我當然確定,從出了蜘蛛森林之後,我們就在往西走。而西邊就是高地王國,隻要一直走下去,肯定能迴到愛丁堡。”


    老漢克有氣無力的迴應著,語氣也沒有原先那麽篤定了。


    德裏克雖然滿腹牢騷,但是本身並沒有野外生存的經驗,隻能捏著鼻子跟他一頭走到黑,同時向祖先祈禱能夠早點迴到高地王國,哪怕迴去後立刻進監獄也無所謂。


    兩人磕磕碰碰的前行中,頭頂的樹木愈來愈茂密,幾乎完全隔絕了陽光,將下方的空間籠罩在一層深灰色的暗影裏,看上去幽靜而又詭秘。


    跟在老盜墓賊走到半響,年輕人發現前方的森林越來越高大,無數巨大的參天古木仿佛一個個黑色的巨人,矗立在他們的周圍,枝葉大的有些超乎尋常。


    “喂喂喂!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這裏樹木也太高大了吧。”德裏克小聲的提醒道。


    “這算什麽,我告訴你,在克雷亞王國以北,冰雪覆蓋的遙遠北方,人煙稀少的原始森林裏,那裏巨樹可以直接掏空做摩天大樓!”


    一有機會,老漢克就喜歡在便宜兒子麵前炫耀見識。


    “可這裏是凱爾特啊。”


    “凱爾特又怎麽樣,凱爾特就不能有大樹了嗎?”


    “……”


    年輕人啞口無言的閉上嘴巴,仰臉看了一眼遮蔽天日的巨木,又忍不住的說道:“我從沒有見過這麽大的樹,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大概吧……”


    老盜墓賊狐疑的看了一眼四周,他隻是一個盜墓賊,又不是冒險家,哪裏有那麽多野外生存經驗,充其量也就騙騙沒見過世麵的愣頭青。


    老漢克耐心審視了一周,忽的發現,這片森林裏除了潮濕悶熱的泥土腥氣之外,隱隱透著另一股腥氣,但是這股味道和泥土的腥味很接近,因此很難區分。


    “確實有點奇怪……”


    老盜墓賊皺了皺鼻子,試圖嗅出腥味的源頭,但是他畢竟不是狗,因此一直沒能嗅出個所以然。


    不過,沒過多久他就不需要分心嗅這股腥味了,因為源頭自己出現在了二人麵前。


    密林深處,巨木下熙熙攘攘的灌木之間,一縷一縷稀薄的紅色霧氣緩慢地飄動著,仿佛是染過色的綢緞一樣,縈繞在巨木的樹幹之間。


    霧氣中腥味一致,彼此之間首尾相連,明顯是從一個方向擴散出來。


    “我就知道不對勁,還是趕緊撤吧……”


    德裏克看到這一幕後,腿肚子一陣發軟,有種再一次紮進蜘蛛森林的感覺。


    “都走了這麽遠……再退迴去也太虧了,別怕,咱們高地王國境內沒什麽出名的魔怪。繼續前進,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再繞道。”


    老漢克雖然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明顯對自己現在的實力頗具信心,比年輕人還敢冒險。


    兩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灌木叢的深處,一口夾在篝火堆上的大鍋,出現在他們麵前。


    篝火堆猛烈的燃燒著,鐵鍋上裏似乎煮著什麽湯,咕嚕嚕翻滾著紅色的霧氣,一直逸散到森林的深處。


    “有活人?”德裏克臉上一喜。


    “蠢貨!正常人哪會用這麽大號的鍋!”


    老漢克指著那口直徑足有九英尺的大鐵鍋,劈頭蓋臉的噴了便宜兒子一臉口水,忽的一把按住對方的腦袋,和他一同滾進了右側的灌木叢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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