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水二爺辛苦一世掙得的銀兩就這樣橫陳在馮傳五眼前,媽呀,咋這麽多,咋這麽多麽?天老爺,這得蓋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

    一場飛來橫禍降臨到水家大院時,水二爺還躺在炕上,跟曹藥師拉家常。曹藥師這人嘴巴真會說,懂的事兒也多,這些天,他跟水二爺居然越談越投機,越談話題越多。

    躺在舒舒服服的大炕上,輕描淡寫中,他就為水家大院和青石嶺描繪出一副誘人的前景。這前景,是由滿山遍嶺的中藥繪成的。

    兩人正喧著,拴五子突然跑進來說:“不好了,二爺,院子,院子被包圍了。”“啥?!”

    水二爺和曹藥師同時跳到院裏,就看見,荷槍實彈的兵娃黑壓壓一大片,仿佛山外飛來的鳥,撲騰一下就落滿了院子。水二爺驚得嘴張了幾張,想說啥,卻被院門口站著的人嚇得噤了聲。

    水二爺認得,腰裏別著盒子槍虎狼一般立著的,正是涼州城惡名昭著的馮傳五。

    “二爺,好久不見,你倒是自在啊。”馮傳五陰森森地說。

    水二爺結巴了幾下,才道:“馮……馮司令,你咋……來了?”

    涼州城保安司令兼憲兵大隊大隊長馮傳五清清嗓子:“二爺,青石嶺這好的景色,你也不請我來看看,這不,我自己來了。”話說這兒,馮傳五突然惡下臉,衝手下喝:“搜!”

    未等水二爺做出任何反應,馮傳五的人已端槍撲進了各院,一時,院裏響起叮叮哐哐的聲音。驚惶失措中,水二爺想抓住曹藥師的手,卻發現,曹藥師不知啥時已溜了。

    水二爺被幾個兵娃反剪住手,帶進了上屋。馮傳五盛氣淩人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水二爺的煙槍,仔細端詳半天。一個年輕的兵娃殷勤地要給他點煙,馮傳五眼睛一橫:“你見過我抽煙的麽?”嚇得那兵娃趕忙縮著身子退了。

    “二爺,近來可好?”

    馮傳五笑嗬嗬地問。

    水二爺絕然沒想到,這幫子兵敢拿繩捆他,在他的記憶裏,他隻挨過親家何大鶤一繩子,當然,那時何大鶤還不是他親家。沒想,時隔多年,他的肩上又有了繩子。當下,他就怒怒地衝馮傳五說:“姓馮的,你不問青紅皂白,竟敢捆我,我水老二涼州城也是有人的!”

    “有人?嘿嘿,二爺,我就怕你沒人哩,有人好,有人好呀。”馮傳五陰陽怪氣,邊說邊拿起琴桌上一個青瓷花瓶,把

    玩著。水二爺一看他擺弄花瓶,驚叫道:“馮傳五,你給我放下,那花瓶也是你玩的?!”

    “哦?”馮傳五怪異地盯了水二爺一眼,“你不說我還不想玩,你這一說,嘿嘿,我還偏要玩玩。”說著,將花瓶舉起來,借著門外透進的亮光仔細端詳。這花瓶果真不一般,馮傳五在涼州城混,多多少少也經見過些世麵,單從花瓶的底色還有花紋判斷,這花瓶有些年代,看來也是個寶貝。為了看個仔細,他將花瓶舉得更高,水二爺一看,驚得心都要跳出來,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家裏擺的呀,它是,它是乾隆爺在西安城用過的,值十幾匹走馬哩。水二爺剛要叫,門外突然跑進兩個士兵,衝馮傳五一個敬禮:“報告,院裏搜出槍。”

    “什麽?!”

    馮傳五驚得,騰一聲打椅子上彈起,手裏的花瓶沒抓牢,呯地掉地上碎了。水二爺長吼一聲:“馮傳五,我操你八輩子祖宗,你知道那是啥寶貝麽……”馮傳五顧不上理水二爺,騰騰騰跟著士兵往後院走了。這邊,水二爺的心早隨花瓶碎了。

    院裏果真搜出了槍!

    誰也沒想到,仇家遠那次用馬車拉來的神秘箱子,竟藏著這玩意。當下,院裏炸開了鍋。兵娃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神情氣兒唿地緊起來。院裏上下,都被集中到後院,陰森森的空氣布滿了水家大院。

    中間漏掉了三個人: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藥師劉喜財,還有拾糧。

    眾兵娃湧進院子的時候,水家三小姐水英英正牽著山風站二道峴子母親的墳前。這段日子,水英英越來越想念母親草兒秀,這種思念來得毫沒緣由,卻又那般真實,那般如針刺骨。幾乎每天,她的腳步都要不由自主地來到墳前,跟母親默默說上一陣話。粗心的水二爺居然沒有發現女兒的變化,還當她跟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偶爾地撞見,鼻子裏哼一聲,也不多理她。水英英心裏,就越發覺得娘好,娘活的那些個日子,她是沒有委屈受的。可現在,現在有啥委屈呢?水英英說不出,但就覺心裏堵,別扭,得跟娘說一說。

    水英英正說著,頭頂突然一陣黑,緊跟著唰一聲,肩膀像是被啥重重地壓住了。抬眼一看,竟是鵬!那隻被爹喚作鵬的鷹落在了她肩上,兩隻鋒利的爪子死命地抓她的肩。水英英嚇死了,她還從來沒這麽近地看見過鵬,天呀,它居然有半個牛大!水英英正要喊,鵬忽然一用力氣,險些將她提起來。興許,這就是天意,一向腦子裏不裝事兒的水英英忽然就意識到什麽,一把抓住鵬說:“鵬,出啥事了,

    啊?”鵬再次用力,似乎,水英英飛到馬上,完全是鵬使的勁。坐騎山風看見鵬,也像是有了靈氣,當下撒開四蹄,馱著主人飛奔起來。

    鵬帶著山風,一氣兒將水英英馱出大草灘。中間水英英迴頭看過,天呀,院外,草灘上,啥時多了那麽多帶槍的。

    就在水二爺還有院裏若幹人被五花大綁捆起來丟進草棚的時候,副官仇家遠的身影,已消失到峽穀外。青石嶺突遭重兵包圍,證實了副官仇家遠和縣長孔傑璽的猜測,何家二公子何樹楊叛變了!副官仇家遠不敢輕舉妄動,他必須盡快趕到縣城,弄清事件真相。就在他快要衝出青風峽時,疙瘩五的快馬也到了,疙瘩五說:“姓何的叛變了,啥都招了。”

    仇家遠頹然從馬上掉下來,差點讓滾滾的姊妹河水衝走。

    給副官仇家遠報完信,水英英並沒馬上迴到青石嶺。事情太可怕了,這種可怕並不是來自她對事情真相的判斷,而是副官仇家遠的震驚和恐慌。在她眼裏,副官仇家遠哪這麽慌過,哪這麽無措過,他站在草灘上,就像鵬一樣無所畏懼,就像鵬一樣目空一切。可今兒個他的表現真是太出乎意料,他在臨上馬時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先不要迴家,在這兒等我!”說完就像風一樣卷走了。水英英忽然有種心被風掠走的感覺,茫然而又無措地呆站了會兒,就想,我不能等,我家都成那樣了,我還怎麽等?想著,就縱身躍馬,往東溝去。

    她必須盡快告訴大姐,讓大姐幫她想法子。

    而這一天的拾糧和劉喜財,卻是被一種藥迷住了。兩人是在尋找尿毒草的路徑中發現這種陌生的草的,這草粗粗壯壯,長得笨頭笨腦,粗看,不像草,倒像一棵樹,沒長起來,趴在地上的樹,細一看,確實是草,而且,這草散發著淡淡的苦腥味兒。

    這是大鷹嘴北麵山崖下的一塊窪地,兩天前他們在這兒發現一株尿毒草,長勢極好,而且兩人同時看見了花開。真是奇怪,這都十月了,尿毒草竟然還開花,那極短暫極奪目的一瞬,令他們真是興奮無比。兩人斷定,這兒一定還藏著神秘的草,因為這個形似口袋的窪地極其險峻,從嶺頂到窪地,隻不過數百步距離,但你要下來,卻能足足花上半天時間,而且,為安全起見,兩人都是拿繩子把自個拴在嶺頂那棵歪脖子樹上的。剛下到窪地,他們就被這開著碎藍花花的怪草給吸引了。

    藥師劉喜財搜遍了腦子裏所有記憶,初步斷定,這草就是他父親說過的野豬頭,生長在密閉的環境裏,而且一生一大團,互相

    簇擁著,交纏著。這草花香極淡,但根卻粗壯,它的藥性主要在根,形似枯柴的根拿米酒一泡,會慢慢蛻皮,露出黃生生的肉來。這肉,可解百毒,特別是狼蟲虎豹蛇蠍子的毒,中醫上管它叫百毒王。

    一定是它。

    等兩人在亂草中尋出一大片這樣的草來時,藥師劉喜財就喜得攏不住嘴了。這天他們直到天黑盡才迴來,拾糧提議,挖一株迴去試試?藥師劉喜財堅決搖頭,並告誡拾糧,大凡奇草,奇得不隻是它的藥性和花香,更是它的生長環境,環境稍有變動,這草,說不定幾日內就會枯竭。“你一定要記住,做藥師,先要學會保護藥,然後才是想辦法采摘。”

    拾糧默默點頭。

    這段日子,拾糧跟著喜財叔,又長了不少見識。特別是如何尋找藥,如何保護藥,怪不得爹從來不帶他去斷魂穀,也從來不把斷魂穀的那種草告訴他,說不定,爹在斷魂穀找的,正是這野豬頭。隻不過,爹老拿的是草莖和葉子。

    兩人摸黑剛進院子,正說這院裏咋怪怪的,聽不見人聲,就有四個大漢撲過來,扭住了他們。

    水家大院遭遇了滅頂之災。

    幾乎一夜之間,院裏院外,就遭到空前的洗劫。來自涼州城的保安司令馮傳五本來就是個貪性十足的家夥,他早就聽說青石嶺牧場主水二爺有著萬貫家財,膝下還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他垂涎三尺,做夢都在覬覦著。這下好,他終於有了機會,而且是光明正大無人敢阻的機會。

    三天前,馮傳五被曾副專員召去,先是美美地訓了一頓。說他站著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了這身衣服。曾子航指著馮傳五腰裏的盒子槍罵:“你以為那東西是用來耍威風的,用來嚇唬街上小混混的?那是槍,是用來跟對手玩命的!對手在哪,不在妓院裏,不在你家三姨太四姨太的閨房裏。對手在暗處,在青風峽,在八盤磨!”

    曾子航罵完,又拍著他的肩頭說:“兄弟,你也四十好幾的人了,不能老這麽混著,娶個三姨太四姨太了不起啊,老子還六姨太哩!聽著,如今機會來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這次要是能把青風團一網打盡,能把共黨在涼州城的組織一舉消滅,我到西安城給你要官去。”說完,拿出一張密令,讓馮傳五看。馮傳五不看還好,一看,眼睫毛都豎了起來。媽呀,原來,原來……當夜,馮傳五便拿著曾副專員的手諭,四處調兵點將。第二天,他帶著人馬瘋狂撲向八盤磨,可惜,晚了一步,八盤磨的共黨讓另幫人帶走了。馮傳五後

    悔死了,早知道這樣,就該連夜行動。就在他打算撲向廟兒溝時,曾副專員的手諭又到了,要他立刻趕往青石嶺,據可靠情報,青石嶺才是共黨的老窩。

    馮傳五半躺在椅子上,內心,甭提有多激動。曾副專員將如此重要的行動交給他,可見,他馮某人在曾副專員心裏,還是很有些地位的。正得意著,手下跑進來說:“司令,該搜的地兒都搜遍了,沒有發現你要的東西。”“什麽?!”真是邪門了,昨兒到現在,馮傳五不住地命令手下,搜,搜,給我挖地三尺搜!可搜了一天一夜,除過那一箱子破槍,還有水老二藏的些煙土和綢緞,別的,啥也沒搜到。

    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兵娃們有些不樂意了,該抓的人全抓了起來,該捆的也全捆了起來,除了水家三小姐,這青石嶺,怕是一個蒼蠅也沒飛掉,馮司令為啥還要讓翻天揭地地搜哩?

    馮傳五叫來自己的心腹小耳朵,問:“老家夥招了沒?”小耳朵搖頭,見馮傳五黑了臉,忙說:“老家夥骨頭硬得很,拔斷筋都給他上了,就是不說。”

    “再給他上老虎凳!”

    “是!”

    小耳朵正要走,馮傳五叫住他:“院裏的弟兄們情緒咋樣?”

    小耳朵怯生生道:“司令,弟兄們累了一天一夜,也該……”

    “好,你去挑兩個人出來,先宰幾隻羊,好好犒勞犒勞弟兄們。”

    “是!”

    小耳朵喜孜孜地走了。不多時,他來到草棚裏,仔細地盯住捆綁著的人望了半天,然後指住小伍子說:“你,過來。”然後又走到另間草棚,同樣瞅半天,指住拾糧說:“瘦猴兒,你給我出來!”

    這個下午,拾糧和拴伍子被兩個兵娃押著,給馮傳五的人幹一件事,宰羊。羊的哀號聲中,兩張嘴巴被搧腫的臉陰沉著,目光更沉。目光偶爾地碰一起,又疾疾地閃開。拾糧鬧不明白,院裏究竟出了啥事。昨黑他們挨了一頓揍,接著被丟進草棚,半夜,幾個當兵的撲進來,用槍把子砸著他們問,是不是共產黨?拾糧和喜財叔先是驚著,怕著,挨了幾次打後,心,反而穩下來。看來,這院裏一定是有了共產黨,要不,當兵的深更半夜,瞎折騰什麽?可等到天明,當兵的還不把他們放開,拾糧心裏又疑惑了。既然是抓共產黨,為啥要把他們也捆著?這陣,拾糧真想問問小伍子,到底出了啥子事,院裏咋這麽陰森?

    小伍子悶著聲,他的心情,遠比拾糧複雜,他知道,這幫人決不是衝水家

    大院來的。昨兒到現在,聽不見副官仇家遠的聲音,也不見他在院裏走動,他的心,就有幾分明白。自打當上護藥隊隊長,他跟副官仇家遠的接觸密了起來,隱隱的,他感覺這人絕不隻是一個副官那麽簡單,至於到底有多複雜,他還說不準,也不敢亂猜,畢竟,副官仇家遠也沒在他麵前多流露什麽。隻是,有件事,他怕,真是怕。不是怕掉腦袋,而是怕……“磨蹭什麽,快剝皮。”當兵的又喝了。小伍子趕忙提起刀,順著羊脖子嘩一下拉開,血淋淋的開剝中,他的心抖了幾抖。他強忍著,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說啥也要溜出去,絕不能讓他們把那東西找到。他這麽想著,佯裝生氣似地衝拾糧惡了一眼。拾糧似乎沒反應過,還是呆呆地抓著羊腿。小伍子有點恨這個呆子,你就不能機靈點啊,難道除了藥,你心裏就沒別的東西!

    三隻羊很快宰好,當兵的嚷著要煮時,小伍子覺得機會來了,點頭哈腰說:

    “兵爺,我們都不會煮,要說這院裏煮肉煮得好的,還屬吳嫂。”

    吳嫂和狗狗被帶進廚房,肉剛放進鍋裏,吳嫂就喊:“屋裏沒蔥了,去,山上拔些蔥來。”

    縣長孔傑璽急得快要瘋了。三天裏他應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緊急情報,何樹楊叛變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盤磨的人,迅速轉移。這時候副專員曾子航已插手此事,要他守在古浪縣城,哪兒也不許去,隨時等候指令。怎麽辦?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聽,雖說曾是副專員,可仗著他在軍界的關係,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邊的紅人,等於涼州城由他說了算。但,八盤磨那邊怎麽辦?如果曾子航搶先一步趕去,八盤磨這個聯絡點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個人:駱駝。雖說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駱駝的真正身份,但憑感覺,他覺得駱駝能應付得了。於是,他利用馬幫這條線,火速將情報遞給駱駝,還好,根據後來得到的情報,八盤磨的同誌沒落到敵人手裏,駱駝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轉移了同誌們。緊跟著,他就聽到青石嶺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遠擔憂起來。馮傳五撲向青石嶺,定是衝仇家遠去的,難道西安那邊懷疑仇家遠?正這麽想著,又有消息傳來,黃牛被捕了,一同進去的,還有三個青風團的骨幹。

    這下,縣長孔傑璽算是相信了,這次突然襲擊,決不是副專員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邊來了人。他馬上托涼州城的關係打聽,第二天早上,消息傳來,真如他判斷,西安那邊來了人!

    縣長孔傑璽不敢坐等下去,無論如何,他要盡快

    知道仇家遠的消息。如果仇家遠不出事,犧牲多少同誌也值。要是仇家遠身遭不測,怕是……就在他決計冒險去找古浪縣城的聯絡員時,商會白會長突然到了。白會長一進門,就怒氣衝衝問:“孔縣長,你跟我說實話,這姓仇的,是不是跟那邊沾著邊?”

    “哪邊?”縣長孔傑璽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驚相。

    “我的孔大縣長,你就甭裝了,快跟我說句實話,他是不是也姓共?”

    縣長孔傑璽猛地黑了臉:“白大會長,這種話可亂說不得,仇家遠是陸軍長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

    縣長孔傑璽這一招真靈。白會長馬上收起怒,換一副臉色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我這不也是心急,跑來跟你打聽的嘛。眼下突然起這麽多事,西安那邊又連著派人來,我這心,不穩當啊——”

    “你是商會會長,有啥不穩當的,莫非,你也想攪進這是非裏?”

    “哪裏,老孔,我這不是為青石嶺種藥的事發愁麽。聽說,他們懷疑青石嶺?我可是事先再三強調了的,藥,我可以幫著種,幫著收,但,必須要用到正道上。”“放心,白大會長,藥,不會跑到歪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有你孔縣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縣長孔傑璽最終沒走出這危險的一步,是白會長的態度影響了他。白會長這個時候跑來跟他聲明這些,無疑,商會也受到了牽連。第二天傳來的消息是,古浪縣城的聯絡點遭到破壞,新發展的聯絡員老秦被捕,一同被捕的,還有馬幫在古浪的分駝主胡九。

    胡九就是曾跟何樹楊一同往一號線上送過藥的人。

    看來,何樹楊還在不停地為敵人提供著名單,這個可恥的叛徒!

    又等了一天,孔傑璽去縣衙食堂吃飯的時候,一個眉目清秀從未見過的小夥計借端飯的空,塞給他一張紙條,孔傑璽緊忙迴到自己房間,打開一看,紙條果然是仇家遠寫的:家中出大事,大哥要我速迴,這邊的生意暫交給尕大。

    縣長孔傑璽接連看了好幾遍,才將紙條緩緩燒掉。心,隨著那一撲兒一撲兒的火苗,暫且安定下來。

    最最怕的事總算沒有發生。

    第二節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讓大姐鎖在了屋子裏,這已是第五個日子,水英英在裏麵破口大罵,意思是大梅兩口子沒良心,竟然見死不救。大梅在外麵勸:“英英,你就聽姐一句,甭急,啊,

    爹那麵不用你操心。”

    “水大梅,你這是人話麽?我的爹我不操心你操心啊,你個爛眼珠子家的,放我出去!”

    爛眼珠子是溝裏人罵何家的話,何大鶤的爹老何東家曾經讓土匪打爛了一隻眼,從此便落下這麽個爛外號。

    “英英,你罵誰就罵誰,這話也是你罵得的麽?”

    “我偏罵!爛眼珠子爛眼珠子爛眼珠子。你再不放我出去,你家眼睛全爛掉。”“放你出去能頂啥用,你姐夫他們都沒辦法,你有啥能耐?”水大梅說著,眼裏的淚就下來了。其實,她又何嚐不心急。爹的生死未知,青石嶺讓當兵的把得嚴嚴的,蒼蠅都飛不進去,她怎能不急?

    可公公再三安頓,在他打聽到信兒迴來以前,絕不許英英迴去。“娃,這陣勢,不小啊,比當年鬧土匪,厲害多了。”男人何樹槐也是出去幾天沒音信,也不知消息咋個打聽下了,老二到底找到沒?她一個女人家,能咋?隻能狠著心兒把妹妹關起來,等。

    又是一天過去了,天黑時分,院外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大梅一陣喜,跑出門一看,男人樹槐迴來了。“你個死鬼,可把我等死了。”大梅心裏罵著,接過馬韁,到槽前拴好,喂了草,拍打著身上的草進屋。男人陰個臉不說話,像是在外受了氣,大梅不敢緊著問,站了站,道:“吃了沒,我給你做飯去?”

    何樹槐像個死人,也不說吃也不說不吃,站著。大梅見男人今兒個不對勁,像是沒了魂,心裏一怕,就問了出來:“他爹,打聽的事,可有信兒?”

    何樹槐恨毒毒說:“有,有,信兒滿天飛哩!”

    “他爹,你咋的了,衝我發個啥火?”大梅忍著心裏的急,試著走上前,想把男人看得真切一點。沒想,何樹槐瘋狗似的,衝她就咬:“這下你心口子平了,這下話掉到你嘴邊了,寵,寵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他是大人,甭一天到晚拿娃子們哄!”

    “他爹,你說啥哩!”大梅終於忍不住,厲起聲兒問。

    “我家出叛徒了,叛徒,你知道麽,整個峽穀都傳遍了,你還裝?!”

    “啥子,叛徒?”

    “就是何樹楊,你不是很寵他的麽,寵呀——”

    何樹楊,叛徒?大梅一時反應不過,嘴裏喃喃的,臉色,卻一點點陰下來。就在這時,下人跑進來說:“不好了,大奶奶,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她……”“英英咋了?!”

    “她跑了,撬開窗子

    跑了。”

    “啥?!”

    水英英一離開何家大院,就沒命地跑起來。她不敢騎馬,一是怕被姐姐發現,另則,她也不敢騎馬迴大草灘。好在她有使不完的勁,這點兒路,難不住她。深秋的大草灘,已有了涼意,腳步踩在枯草上,有一種飛的感覺。夜色不是太濃,天上泛著淡淡的月光。水英英剛跑過姊妹河,鵬就從崖上飛了過來,這陣,鵬給她帶路哩。鵬,鵬,我家到底咋個下了,我爹哩?水英英邊跑,心裏邊問。鵬無聲,隻是撲扇著翅膀,忽高忽低地往前飛。半夜時分,水英英的腳步停下來,借著朦朦月色,她已能看到自個的家了,那院兒,黑魆魆的,彎彎曲曲的院牆,像蛇一樣盤伏在青石嶺下。整個青石嶺寂靜無聲,帶給人一種死怕死怕的感覺。水英英心裏祈禱著,慢慢往前摸。她現在已不是四月裏那個黃毛丫頭,心裏,早就能裝下事了。尤其經過種藥和給寶兒娶陰親這些事,她感覺自已長大了,知道該怎麽看這個世界了。仇家遠沒到何家找她,青石嶺也沒打發一個人上何家,證明,這院裏的事,大著哩。又是一個時辰後,她摸到了後牆下。後牆那兒有個墩子,是防止後牆讓水泡塌,以前,水英英玩高興時,會從這墩子上爬上去,跳進後院,後來為了防賊,爹把墩子撤矮了點,水英英會點兒武,別人進不去的地兒,她能。

    趴在牆頭上聽了好長一會兒,院裏不見異常,靜靜的,跟平時沒啥兩樣。水英英的心穩下來。嚐試著要往院裏跳,剛要躍身,院裏突然閃出一個黑影,好像是打草棚裏出來,往廚房去。水英英趕忙貓下身,黑影走到院中間,停下了,抬眼往後牆這邊掃了掃,水英英緊住唿吸,生怕黑影突然發出一聲叫。還好,黑影看了看,又低頭往廚房走。憑走路的姿勢,水英英斷定黑影是拴五子。既然拴五子都在院裏走動,證明,院裏的事沒自個瞎想的那麽大。她屏住唿吸,暗一用力,身子穩穩地落在了院牆下的亂草上。

    一進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魚得水了。她伏在廚房通往草棚那條小道邊上的工具棚邊,拴五子的身影剛一出現,她一個老鷹撲雞,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別喊,是我。”

    拴五子被這一襲嚇得魂都出了竅,聽清是三小姐的聲兒,心,騰地落下來。水英英將他提到工具棚下,鬆開手,剛要問話,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聲:“三小姐迴來了,三小姐迴來了!”

    拴五子是兩天前的夜裏突然改變主意的。

    看著小伍子跟拾糧在院裏宰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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