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該幹嘛幹嘛唄。”


    “我……”圖克又握緊了手銬。


    蔣樺哼了一聲,挑了挑眉毛。


    “你幹嘛?”素意用手肘頂他, “你幼稚嗎?多大點事?!”她抬起手,“趕緊的,拷上!”


    圖克給她拷上了手銬,手都在抖——他第一次親眼見素意。


    他的身後其實還有兩個老法警, 這兩個老油條負手站在一邊,寧願放棄給目前全世界他們唯一能接觸到的女性帶手銬的“福利”, 也不願意得罪門裏那群旁聽的大佬, 幹脆把鍋推給了最菜的圖克,此時見手銬拷上了都鬆了口氣, 嚴肅道:“裏麵在催了,進去吧。”


    說罷,一左一右打開了門, 莊嚴的氣息撲麵而來。


    素意忽然有一種在走進結婚殿堂的感覺,雖然是不公開審理,可是即使是所謂的相關人員,依然多到需要用最大的法庭。


    它還是沿用了複古的設計,審判長代表著法律的威嚴,坐在最前方最高處,乍一見麵就能直接震懾進門的被告。


    被告素意抬眼打量了一會這次的審判長。


    據說他是議會最高法院的院長,並沒有戴古早的假發,但他自己的一頭白發已經足夠顯示他的閱曆……素意忽然發現他竟然是自己醒來後看到的唯一一個老人。


    她多看了幾眼。


    審判長奧古斯特·卡爾門斯朝她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


    這不合規矩!素意此時有點希雅附體,率先覺得不合適,她還真沒上過法庭,但也知道審判長應該絕對的中立,不應該對任何一方有傾向性,尤其是作為被告的她。


    她挪開了目光,看向兩邊。


    好家夥,都是老朋友,杜克、提利昂就別說了,還有麥坎、澤洛、羅賓、法務部長艾登、塞繆爾等,後排甚至還有針九、羅蘭、阿迪和老爹。


    許久不見,羅蘭和阿迪著實有了不小的變化,羅蘭已經真正的成長為一個有為青年的樣子,高挑,精壯,及肩的金發紮了個小辮,其他碎發認認真真的捋到了後腦,隻有實在短的一兩綹垂在兩邊,卷卷的透露出點少年的氣息來,但瘦削下去的臉頰和微挑的鳳眼以及緊抿的唇都消磨了他僅存的那點親切感。


    已經成了一個鋒芒外露,一看就不好惹的人了。


    離內斂還有點距離,但希雅和芳芳調·教得挺好。


    再就是阿迪了。


    這小毛孩子,看到她就像演唱會裏粉絲看到愛豆一樣瘋狂招手,穿一身墨綠西裝,還戴了亮黃色領結,那屁股抹油還抖腿的樣子,與整個法庭格格不入。


    素意忍住笑,和一旁的老爹點頭打了個招唿。等打完招唿迴頭她才發現,全場那麽多熟人,自己竟然隻和老爹打招唿了,麥坎、澤洛那些人,她都沒搭理。或許終究還是心理素質沒跟上,她依然對中老年、淘汰品這類弱勢人群更加柔軟些。


    就和羅蘭他們隔了個過道則坐了哥羽的父親哥撼,還有一堆警察,他們大多都對素意橫眉冷眼,神情冷漠。裏麵有好幾個人也很眼熟,差不多都是審問過她的,雖然他們當時態度很生硬,但因為她態度很痛快,幾乎有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整個審訊過程很順利,大家也就混了個臉熟,連案件重演都沒讓她親自做,隻是找了個機器人根據她的指示做了一遍算作證據。


    ——當時她的態度顯示她近乎有死誌,連警察都認為她就算不判死刑,無期乃至幾十年都是妥的。卻不料後頭那麽多幺蛾子,民情、輿論、各方大佬阻撓,還有在希雅和芳芳的影響下,伏法態度至誠的犯人本人也開始動搖。


    蔣樺甚至感歎,對麵著實有些輕敵,素意的無所謂好像反而幫到了她自己。


    在一片猶如墓地送葬或是婚禮現場的肅穆氣氛中,素意被法警帶進了被告席,鬆了電子拷坐下。


    她的對麵,是公訴方,除了和資深亞裔公訴律師鬆島寬有一麵之緣,其他兩個檢察官都不認識,連上次來對她進行質詢的檢察官博斯科夫都不在場。


    顯然,她那次庭前審查申訴並沒有起很大的作用,甚至連當事的檢察官都被排除在了本次庭審之外,可見這次她弄小動作,讓對手聯盟警署很不滿。


    雖然在場的人都是大佬,本該很有素質。但是素意坐下後,還是有隱隱的騷動傳來,審判長奧古斯特敲了敲法槌,等人們安靜下來後才朗聲宣布:“現在開庭。”


    素意身旁,蔣樺陡然直起了身體,仿佛進入了戰鬥狀態。反而是她,身體一鬆,似笑非笑的圍觀起來。


    由於之前素意這個豬隊友非常配合的承認了罪行,這點實錘不能改,所以蔣樺實在無法提出無罪辯護,此時隻能作減刑辯護,但是在辯論中,分分鍾往無罪方向引導,放對麵很是氣急敗壞。她從未上過法庭,平時也很少看劇,對這方麵的經驗極少,此時看什麽什麽好奇,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主角之一。但百來年過去了,庭審過程依然繁瑣冗長,而且不容許太過有火·藥·味的情況發生,動輒敲錘子“肅靜”,沒一會兒她就聽得昏昏欲睡。


    “轟!”一陣喧嘩聲忽然衝入腦海,素意這才發現她竟然睡熟了,此時冷不丁的坐直,趕緊抿了抿嘴確定自己的口水沒有流下來,左右環視後才發現眾人這樣喧嘩不是因為被告睡著了,而是因為旁邊的蔣樺。


    他似乎正在確認什麽事情,語調鏗鏘,字正腔圓:“所以,我可以肯定,死者生前癡迷陸垚,已經達到了病態的程度,他對陸垚的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曆史學者對於他所鍾愛的曆史人物那麽簡單,裏麵還摻雜了更多其他的東西,具體是什麽,如果在場有人要求,我也可以詳細描述一下,雖然我認為找一個優秀的情感類小說家可以說得比我更好……”


    什麽情況?這是什麽走向?素意眨眨眼,抬頭看前方證物展示區,現在為了保證證物安全,都采取後台驗貨,台前全息展示的形式。蔣樺所展示的,是一大堆圖片和錄像。


    哥羽微訊和電子板首頁的陸垚大頭照,個人辦公室裏麵陸垚形象的全息助手,台上智能相框裏麵不斷循環的陸垚錄像,他的個人頁麵對陸垚本人瘋狂的研究、暗藏表白的歌頌和幾首摘抄下來懷念戀人的詩歌,甚至還有一個仿真手擺件,看起來是個女人的手,就擺在桌上右手邊最容易握到的地方……


    素意打了個寒顫。


    後麵傳來輕微的聲音,不知道是笑還是感慨。


    “我的重點在於,我的當事人與陸垚在一百年前的糾葛,導致死者認定我的當事人對於陸垚的死負有直接責任。更因為我的當事人曾經因為失憶,被死者誤認為陸垚,她本人也理所當然接受了。所以一醒來就在全世界範圍內獲得了極高的聲望。當死者查明情況後,當時的情況在他看來,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也是他的巨大失誤,而以他的能力卻已經無法扭轉那個事態,這逐漸導致了他的心理扭曲,以至於在一年前開始,不間斷的暗中策動反對我當事人的活動,其中包括全球直播事件,畫家德萊斯名譽訴訟案等。”


    他列舉的事情在場的人幾乎都有經曆,很多人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迴憶當初的情況,也有在驚訝蔣樺竟然把事情挖那麽深,看起來似乎真的想翻盤。


    騷動不大,但蔣樺似乎有意讓聽眾討論一會兒,等了一下後才繼續道:“這些事情對我的當事人身心造成了不小的傷害,而我的當事人因為性格和事務繁忙原因,並沒有興趣和精力去處理和化解這些矛盾,直接導致了我的當事人與死者的矛盾越來越深,以至於在目前最關鍵時期,直接爆發出來,造成不死不休的局麵。”


    他加強了語調,擲地有聲:“但就是因為我的當事人忍受質疑和幹擾的這三年,她潛心研究、忍受病痛,一定程度上破解了潘多拉,給全人類的延續帶來了希望!我說這點並不是在要求為我的當事人進行重大貢獻免刑,而是想重述我的觀點。”


    他把所有證物的展示換了一批,換成了一些新聞報道的截圖,最上麵一篇的標題寫著“聯合警署曆史研究專員確認首位出土女性為“諾亞方舟”陸垚”……


    出土!噗,原來當初她真的被這麽形容過嗎?這可比“挖掘”有意思多了。


    旁聽席也有隱隱的笑聲傳來,其中數阿迪那嘰嘰咕咕的竊笑最明顯。


    蔣樺一臉嚴肅,總結道:“曾經死者因為當事人利用陸垚這個名字獲得巨大聲望而憤憤不平,他一麵認為我的當事人不配得到這個聲望,不配冠上陸垚的名字,甚至應該為陸垚償命,而另一麵則憤怒於這個聲望是他一手送給我的當事人的,這是其一。還有一點就是,當他發現我的當事人不借助陸垚的名字,光憑自己就達到了遠超過陸垚可能有的聲望和成就,這對他的精神造成了更大的打擊。所以我認為,檢方之所以無法明確的說出我的當事人的動機,就是因為,真正的動機在死者身上!是他的惡意驅動了我的當事人進行自保,我的當事人沒有任何理由主動攻擊死者,蓄意謀殺這個罪名不可能成立!”


    哦喲,挺厲害嘛,素意有些小驚訝的看著蔣樺。她不得不猜如果不是自己一開始太佛係,和檢方承認了一波,有了現在的天時地利人和,說不定他還真有可能成功做到無罪辯護。


    對麵的律師鬆島寬立刻站起來,他方正的國字臉一派冷靜:“法官大人,我抗議!他在從情感角度對死者進行主觀臆斷,這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不能作為證據!”


    “我也認為這不能作為有效依據。”審判長奧古斯特道。


    “好吧,如果你們認為我這樣是主觀臆斷,那麽下麵這組日誌是否有說服力?”他把哥羽幾個摘抄了詩歌的頁麵下拉,拉到最後一首詩那兒。


    【……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


    在鴿子溪邊住家,


    那兒無人讚頌這位姑娘,


    也難得有人會愛她。


    她像不為人見的紫羅蘭


    被披青苔的岩石半掩


    她美麗如同一顆寒星


    孤獨地閃爍在天邊。


    她不為人知地活著,也幾乎


    無人知她何時死去


    但如今露西已躺進墳墓


    對於我呀,世界已非往昔


    我也要去那墳墓裏


    讓那掩蓋了露西的一切


    一起死去】


    “這首詩摘自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詩《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哀悼的是他死去的妹妹,寫得很好,很應景,是吧?”蔣樺還有空點評一下,“剛看的時候我差點略過了,但不才我恰好也是個詩歌愛好者,讀的也不少,忽然發現,是不是覺得太應景了?”蔣樺說著,手下一動,一本詩集頁麵出現,上麵也是一首《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各位仔細看,兩個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其實一眼看過去,哪裏不一樣很明顯了。


    “沒錯!死者日誌裏的版本,比原詩,多了最後三行,也是最關鍵的三行!這日誌他寫於六個月前!恰好是莉莉安出生的時節,莉莉安的母親席琳,和一定程度破解了潘多拉的我的當事人受到了全球人民的喜愛和支持,這也正好是死者心理防線完全崩潰的時候!不提感情,不提死者本人,光這首詩最後體現死者本人主觀意願的三句,我有理由認定,死者對我的當事人,有著關乎生命的威脅,直接導致我的當事人自衛反擊!”


    “我反對!法官大人,這是過度解讀死者生前作品的意圖,我認為不具備有效性!”


    “如果這都不能具備有效性!那是不是所有威脅信,威脅電話和遺書都不能作為證物了?!”蔣樺立刻駁迴,“法官大人,我抗議,對方在扭曲證物的有效性!”


    奧古斯特篤篤篤敲桌子:“肅靜,別吵,休庭!”


    伴著他的話音的,是素意一個掩都掩不住的大哈欠。


    蔣樺憤憤不平:“怎麽可以休庭,我剛來點感覺!”


    素意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就算輸了,你也可以去當狗仔隊,絕對餓不死。”


    蔣樺:“……”


    “說不定比現在還優秀。”


    “……您還是繼續睡吧。”


    第207章 勝券和敗像


    【姓名。】


    【樊素意。】


    【年齡】


    【……三十三,還是……一百五十八?】


    【三十三。】


    【好的, 謝謝。】


    【你知道你為什麽在這嗎?】


    【知道。】


    【說一下。】


    【我殺了哥羽。】


    ……


    僅審訊錄音的開頭, 前麵蔣樺的所有唱作俱佳的表演就都黯然失色了。


    錄音中警察和犯人的聲音一個賽一個冷靜, 一個比一個利落, 甚至還有點莫名的默契, 像是安排好的對答,可它分明是發生在現實的審訊當中。


    素意在審訊的時候還是很爽的,她沒有心理包袱,小心思一眼到底,根本沒有任何掙紮的意思, 也絲毫不打算為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審訊來一場精彩紛呈的智鬥或嘴炮,所以聽到人耳朵裏, 她承認罪行的語氣不僅利索,甚至還有點小歡快。


    一旁的蔣樺長長的歎了口氣,無奈的低下了頭。


    素意抿緊了嘴,有些尷尬的漂移開視線, 發現做豬隊友不恥辱,意識到自己是豬隊友才是最難堪的。


    畢竟她一生中鮮少有放棄掙紮的時候, 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為了一口氣繃緊了拚搏, 又幸運的擁有一顆還夠用的腦子,所以從沒嚐過拖人後腿成為豬隊友的滋味。如今突然放棄掙紮, 狠狠的拖住了親密戰友蔣樺同誌的後腿,這滋味果然不是很好。


    她偷偷看了一眼蔣樺,這個方才還意氣奮發的青年此時一手撐頭, 一手拿著筆,在電子板上胡亂的寫著什麽。她湊過去看,發現是一團團雜亂無章的線……


    感應到她的靠近,蔣樺倏然迴頭,瞪視後立刻反應過來,眼神瞬間柔和:“怎麽了?”


    素意偷看被抓了現行,也沒慌張的縮迴去,而是朝他擠出一個和氣的笑:“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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