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過去吧,我也不知道。”素意還是滴水不漏的迴答,她轉頭看著坐迴病床邊拆裝一支電磁防爆木倉的希雅,心情有些複雜。


    被“救”迴來快三天了,她雖然隻受了一些外傷,但是還是被過度緊張的麥坎等人勒令躺在最高防護病房休養,除了一些必要的問詢外,謝絕一切探訪,素意依然發揮她的水潑石頭滴水不漏的作風,各種一問三不知,偶爾還怪議會救得遲,搞得麥坎他們很尷尬,裏外不是人的同時還要為她背書。


    反而希雅表現最淡定,雖然固執的親自陪床,攔截起一些非常規渠道溜進來“看女神”的小賊時手段血腥暴力。但素意本身並不需要伺候,自己能吃能喝能撒能拉,壓根不需要她另外做什麽,便隻是找自己喜歡的事做,素意則淡定的看書。兩人就這麽默契的在這個病房裏享受難得的清靜,頗有點自得其樂的感覺。


    隻是因為擔心有監控的存在,兩人就算有千言萬語也隻能憋著。


    希雅幫她擦了眼淚,手上不停的玩自己的新“玩具”,拆了又裝上,裝完又拆開,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表情仿佛被凍住一樣沉凝。


    “我知道你夢到了什麽。”她突然說,“我不清楚,但我能猜到。”


    “哦?”


    “走進地獄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那一刻會永遠成為我們的夢靨,一次又一次在午夜把我們驚醒,但是醒來後卻隻能平靜的接受,因為我們並不後悔……或者說,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素意不說話,她靜靜的看著天花板,嘴角還掛著微笑,眼神平靜無波。


    她覺得自己的臉是被蒙住了一層保鮮膜,天花板上明明空無一物,但她卻還是忍不住將所有洶湧的心情壓抑在最深處,唯恐來自四麵八方的未知的窺探察覺她的內心。


    “性侵事件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做夢,因為我根本無法入睡,但是當一切結束後,我突然做了一次噩夢,我原以為那噩夢必然是盧卡斯躺在醫院裏那一幕,可是當我推開門,我發現,我竟然又一次走進辛西婭的臥室,看到了她空白的雙眼。”希雅說著,她頭也不抬,手上動作越來越快,絲毫沒有凝滯,“為了她,我的兒子被人撞死,我的丈夫離開了我,鬱鬱而終……我知道了結果,我站在一地狼藉中,看著她,隻覺得一切都那麽冷,那麽可怕。”


    素意轉頭,凝視著希雅。


    “可是我還是走了過去。”希雅啪一聲扣緊能量槽,撥動安全鎖,木倉的邊緣一個個能量燈亮起,發出充能時的嗡鳴,她看著能量格一點點增加,藍光映在她雪白的臉上,“我跪下,抱住了她……”她終於轉頭看著素意,眼神中是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堅定和執著,“告訴她,我會作證。”


    然後,她就落入了深淵。


    一切已在不言中,希雅說完後,兩人隻是平靜的對視了一會兒,就各自挪開的視線,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我想……”兩人忽然同時出聲,驚訝的看向對方後,又同時笑了一聲。


    “你說。”又同時。


    “哎……”一聲歎息。


    希雅抿緊嘴不再說話,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木倉端坐著看她,堅持之意令人無法抗拒。


    素意本也不打算跟她客氣,小小的翻了個白眼,這麽一弄,氣氛都莫名鬆快了,她的語氣便也相應的輕鬆起來:“我想組建一個團隊。”


    希雅眼睛亮了亮,點頭:“內容。”


    “弱勢群體保護。”


    “……”希雅的表情有些怪,“我……沒想到你會……從公益開始?”


    素意愣了愣,破天荒的驚訝到瞪眼:“我可從沒說過我要做公益……天,這竟然有一張公益的表皮嗎?”


    “……親愛的,你比芳芳露骨多了,至少她一開始真的認為提倡天賦公平是公益行為,直到後來……”希雅聰明的選擇不繼續,“……好吧,可人手哪裏來?”


    “公開招聘工作人員,為我們工作。“


    “但這樣很容易被暗箱操作,混進別有用心的人。”


    比如麥坎的、施燁的……議會的……


    “我當然知道,但總有那些人和他們是不對付的。”素意狡黠的笑,“我們從灰區招人,通過黑市和中間商招人。”


    “灰區?”希雅有些遲疑,“我聽說那兒都是黑戶,身體有缺陷的人。“


    “可他們能在灰區生存。”素意意味深長,“議會之外,秩序之外。”


    希雅已經明白了,她的眼裏有笑意:“按你這麽說,他們可不算弱勢群體。”


    “我也從來不認為我們是弱勢群體。”素意輕笑,“但隻要有人覺得自己是強勢群體就行了。”


    “哈。”希雅笑了一聲,問,“資金呢?”


    “聽說我有點積蓄。”


    希雅沉默了一會兒,有點尷尬:“我好像沒有。”


    “高科技世界怎麽給文盲生存機會確實是個問題,你總不能跟工程機器人搶活幹。”素意開始日常插刀。


    “……我提交了入伍申請。”


    “……除非你去打仗。”


    兩人相對無言。


    “哎,本來我還想給你發工資,雇傭你做我保鏢,畢竟你能保護我一直到廁所。”素意仰麵躺下,很是鬱悶的嘟起嘴。


    希雅看著她:“我不能總是看你被抓走或者給你陪床……更不能無所事事的同時還做你的累贅。我是希雅·羅德裏格茲,我的價值不高,但不代表就沒有可以發揮的地方。”


    戰場確實是最合適的地方了,但是……“他們可不會那麽輕易的把兵權交給你。”


    “他們當然不會,就像過去一樣。”希雅道,“不過是又一次從零開始罷了,親愛的,軍隊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越不怕死的越活著,活下去當然就能獲得勝利……我雖然一無所有了,但是幸好,這條命還是我自己的,還可以充分利用一下。”


    這姑娘還是對中文不熟練,一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就得了,素意翻了個白眼:“你要去哪個部隊?”


    “地球上有正經的戰爭嗎?”


    “殖民戰爭?施燁手下?”雖然沒有意外,但她還是驚了,“你要跑到綠星上去?那我怎麽辦?”


    希雅很平靜:“我說了,我現在反而是累贅,我不能靠你蔭庇,這樣我不如不醒來。”


    “姐妹,我剛被綁架迴來,全身是傷,我以為你會擔心我,結果你在我被綁架的時候入伍了?”


    “姐妹,他們是看你麵子上才這樣對我,如果不是你,我不僅是個女性,還是一個戰犯。在這樣的情景下,我這點武力絲毫不能解決問題,你也不想遇到什麽事情都考慮一下我吧?”希雅坐到她身邊,低下頭,沉聲道,“我到了綠星以後,你就隻需要考慮你自己了。”


    “就當你已經死在外麵了?”


    “就當我已經死在外麵了。”


    兩人再次對視,眼神都算不上友好。


    “對了,你知道嗎,施燁說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話。”希雅忽然抬頭,笑道,“他們不會輕易給兵權什麽的。”


    “你申請進他的部隊,他告訴你他不會把兵權給你?這是什麽奇怪的邏輯,把你扼殺在搖籃裏嗎?”


    “我不可能一進去就做軍官,當然是從普通陸戰兵做起,他所能給的最大幫助就是頂著議會的壓力同意我去綠星‘送死’,而到時候我的直係上司究竟給不給我升職,他都不會幹預……全部要靠我自己。”


    素意忽然有了個想法:“他受傷那段時間你老去看他……相處得挺好的樣子,難道是……”


    “就是在找他商量這個。”希雅點頭。


    她果然也不甘束手。


    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你被綁走後,我問他希望我的第一次殺人在地球上還是綠星上。他說……”希雅眼神冰冷,但是卻笑了起來,“他說,別殺人了,砍樹吧……他會把你帶迴來的。”


    素意:“……“


    “他把你安全帶迴來了,所以,我要去砍樹了。”


    第79章 傻女孩樊素意


    如果讓議會某些人來總結素意被綁後這一個月的感受的話,那大概隻剩下暗無天日這個詞可以適用了。


    尤其是麥坎。


    他在這個月簡直嚐盡人間冷暖, 看清小夥伴的真麵目。


    杜克, 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研究狂, 第一時間帶著“陸垚”的研究成果提交辭呈, 沒等議會審核就躲到深山老林開始研究, 等議會駁迴了他的辭呈但讓提利昂代理時,又站出來紅著眼睛要求他們把陸垚救迴來,因為她“找到了路”。


    你們丟的,要我們找!要臉嗎?!麥坎心裏嗬嗬。


    澤洛,打開始就看陸垚不順眼, 到後來幹脆不參與有關陸垚的所有事情,就好像改變了性向一樣的避之不及, 可偏偏蛛絲馬跡又把所有嫌疑都指向了他,有關女性的事情都是不需要講理的,議會牽頭,人權體和新聯盟一起施壓, 澤洛第一時間被召迴議會軟禁,接受隔離審查……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實錘可以證明他確實有關係。


    麥坎:嗬嗬, 又少了一個幹活的。


    施燁, 別提了,一句養傷躲起來, 天大的事都礙不著他,但偏偏隻有他還有餘力能出手,麥坎差點打上門去, 結果他居然提出了那個作死的要求。


    同意希雅上天砍樹,他就出手救迴陸垚。


    這要求聽到麥坎耳朵裏,就仿佛是,不是希雅死,就是陸垚亡。


    ……施燁,你還是不是自己人?


    向議會傳達這個要求前,麥坎把自己鎖起來閉關了一天,認真捋了捋目前這錯綜複雜的關係,最後覺得,自己隻是一個搬運工,歸根結底作為新聯盟的魁首,施燁完全可以在議會麵前為他做的任何一個決定負全責,他根本不需要操心那麽多,所以為什麽自己還要坐在這兒揪頭發……要死就一起死吧!


    不得不說,這一個月,麥坎的理智就在崩潰邊緣徘徊。


    以至於真的要送走希雅時,他的表情都是恍惚的,將她送去機場時,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誰的問話都不迴答,就亦步亦趨的在她身邊跟著。


    希雅入伍掀起的軒然大波一點也不亞於她和陸垚的“蘇醒”或者生命研究院爆炸。全世界都在以各種激烈的方式表示反對,但是當希雅本人主動提出,而接受方施燁能夠頂住壓力並同意的話,其實誰也沒法阻止她上天。所以不管人們在線上線下以何種方式請願、抗議和反對,希雅終究走上了位於東非高原的某停機坪。


    那兒新兵正在列隊登船,希雅穿著一身綠灰迷彩新兵軍裝,一頭利落的短發在陽光下閃著銀色的光,雙肩背著自己的行李包昂首闊步的走在麥坎等人的護衛中,表情平靜,絲毫沒有受到身邊任何人的影響。


    “希雅·羅德裏格斯將以入伍新兵的身份加入施燁麾下的綠星遠征部隊,鑒於她蘇醒的時間來看,短期內可能無法熟練操作遠程武器或者駕駛戰艦,所以專家推斷她應該是直接進入了最前線的陸戰兵部隊,這是所有兵種中最危險的職業,根據最新統計,自從綠星殖民戰爭開始,陸戰兵陣亡率就持續居首位,所以也是需求和消耗最大的兵種!”


    不被允許靠近的各方記者隻能站在很遠的地方直播,他們爭相挖掘著各種能說的消息,並且將身後米粒大的希雅等人指給觀眾,同時憤怒的表達他們的不滿。


    “作為一個媒體工作者,我本應該以中立的態度播報每一個新聞,但是今天根據台長批準,我必須代表我們整個xx電視台向議會提出嚴正抗議,讓希雅·羅德裏格斯加入遠征軍是聯盟議會自成立以來通過的最愚蠢的決議!我們有責任有義務保護希雅將軍的安全!縱使保護不了,也不能把她送上戰場!還是前線!還是陸戰兵!”


    “根據新聯盟的新兵製度,希雅·羅德裏格斯應該在地表已經接受了近三個月的製式培訓,所以此次升空應該是在三個月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也就是說希雅·羅德裏格斯差不多剛蘇醒已經在醞釀加入軍隊,這是有有心人影響還是確實是魅魔將軍的個人決定,我們不得而知。”


    “希雅·羅德裏格斯究竟是否參戰還有待商榷,因為新兵升空後還有三個月的適應期,這三個月中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投影前的素意笑了,“他們在期待什麽?希雅心生畏懼,打道迴府嗎?”


    “至少一切皆有可能這句話沒有錯。”施燁道,“你有你覺得不可能的事,他們也有他們永遠不會相信的……勞駕,給我遞下水。”


    素意迴頭,看著在病床上接受照射治療的施燁,又看看他手邊的空杯子:“你可以叫機器人。”


    “抱歉,一般比較私密的環境,我會盡量不用那些服務型機器。”施燁日常微笑,眼角的傷疤都彎了,“不是自己開發的,我並不是很信任,我想你懂的。”


    然後他自己的服務機器人正在給他們投放大屏直播……


    素意歎了口氣,起身到旁邊的洗漱台接了水,放在施燁床邊,坐下來,繼續看直播,可此時希雅已經上了升空艙,剩下的全是各大媒體在升空艙點火前的獨角戲了,她便沒了繼續看的興趣,等施燁喝完水,問:“說吧,找我來什麽事?”


    施燁指了指投影:“我想你可能會願意看得更清楚點,所以請你來,畢竟電子板隻有那麽點大。”


    “所以沒事了,那我迴去了。”素意真的一點麵子都不給,打算起身離開,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施燁把自己救迴來後就再次住院,兩人的病房相隔不遠,算是鄰居。


    “或者我們還可以聊點其他的。”施燁道,“趁他們都不在。”


    素意翻了個白眼,轉身看他,她覺得有點好笑:“你說的他們是指誰?”


    “那些會反對希雅去綠星,也會反對你組建新黨派的人。”


    這下素意的眉頭終於忍不住跳了一跳,她原地思索了一下,覺得除非施燁聰明至極無所不知,否則唯一可能“出賣”自己的就是希雅……她的心沉了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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