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1015年的新年,在渾厚而悠揚的鍾聲中如約而至,蕭逸飛在棱堡城光明聖廟的廣場上再一次見證到了盛大而宏偉的“神跡”,但他隻把它當成了一次盛大的煙火晚會,再沒有初見時的激動與興奮。


    與六年前相比,蕭逸飛變化的不僅僅是相貌與身材,他的心性更是堅如磐石,再不會被聖光所蠱惑。


    在唐文靜等人假裝津津有味地觀看表演時,蕭逸飛一個人偷偷地離開了廣場,來到了一個商隊的駐地,早上開了城門之後,便隨著商隊向西而去。


    雖然不打聲招唿就離開,似乎於“禮”不合,但是蕭逸飛相信自己足夠堅強,卻不想讓其他女子因為離別而傷心。


    他卻不知道他在廣場轉身時,從唐文靜和張紫芃眼中滴落的淚水有多麽晶瑩。


    這支商隊並不大,正好五十人,一百匹駱駝外加十幾匹地形龍,貨物多是人類國家出產的手工藝品以及各種功效的石頭,當然還有雖然國家嚴令禁止販賣卻屢禁不止的鍋、鏟等鐵器和荒原極少出產的海鹽。


    如果有300%的利潤,商人就敢冒上被砍頭的危險。


    商隊首領是一個六十多歲的漢子,歲月的風霜已經在他臉上鐫刻出了深深的溝壑,一雙眼睛滿是洞悉人心的智慧,商隊的其他人都心悅誠服地叫他“老大”。


    商隊的向導則是一名幹枯老瘦的瞎眼獸人,沉默寡言。向導是隊伍的眼睛,找一個瞎子本來就很奇怪,而且與人相比,他更喜歡和駱駝呆在一起,甚至隻和駱駝說話,大家也隻是叫他“老駱駝”,語氣中透露出的卻是濃濃地尊敬。之前當老大宣布老駱駝成為這次旅途的向導時,隊伍裏歡聲雷動,人人喜形於色,似乎有他在,旅途中的風險就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蕭逸飛加入隊伍時,商隊的人還是表現出了明顯的拘束,這並不說明他們抗拒,恰恰相反,他們對像蕭逸飛這樣遊曆大陸的公子哥的到來非常歡迎。


    首先蕭逸飛本身實力肯定不會差,而不知躲在哪裏的影衛更是在遇到險境時一個值得期待的保障;其次因為蕭逸飛的到來,每個人都獲得了三十個銀幣的打賞,小發了一筆;最重要的是,萬一有幸能夠與這樣一位未來的大人物攀上關係,讓他能提攜自己一把,那真的是可以少奮鬥三十年。


    可雖然明知如此,他們卻還是不敢靠近蕭逸飛三步之內,就是看向他的眼神也是躲躲閃閃,不敢直視。


    和以前遇到的貴族公子相比,現在這位既相同又有些不同,相同的是俊朗的外貌,優雅的舉止,自信的微笑以及淩厲的眼神,但肯定又有些不同,具體哪裏不同,他們卻又說不上來。


    普通的行商或許不清楚,老大卻是非常明白蕭逸飛與其他遊曆的公子哥有哪些地方不一樣。


    首先,蕭逸飛沒有目空一切、不可一世這些貴族少年特有的浮躁氣,反而顯得異常沉穩和幹練。


    其次,蕭逸飛舉手投足間透露出強大的自信,正是這股自信,讓他成為了一個耀眼的太陽,讓其他人情不自禁地在他麵前低頭。


    最後,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蕭逸飛雖然掩飾的很好,老大還是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血腥氣也可以分三六九等,劊子手身上的血腥氣雖濃,老大隻當他是臊氣;蕭逸飛的血腥氣雖淡,老大卻聞出了一股慘烈和悲壯,這分明是“英雄血”的味道。


    也正是這股壯懷激烈的“英雄血”,讓老大對蕭逸飛愈發的恭敬和客氣,他知道老駱駝眼睛雖瞎,心裏肯定明白的。果然,當他宣布蕭逸飛加入隊伍時,一向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老駱駝,恭恭敬敬地朝著蕭逸飛行了一禮。


    這也基本確立了蕭逸飛在隊伍中的超然地位。


    但是蕭逸飛並沒有對任何人頤指氣使,反而顯得很和氣。當一名少年在叔父的死命催促下,戰戰兢兢地在中午休息時遞給蕭逸飛一碗馬奶酒,迴去後就顯得有點癡癡呆呆,叔父死命搖晃他問他怎麽了時,他才猛然驚醒,隻見他眼睛發紅,額頭青筋亂跳,剛想大喊,就被他叔父捂住了嘴,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渾身顫抖地道:“他他說‘謝謝,麻煩你了’,哈哈,一名貴族,他和我說謝謝,還說麻煩我……”叔父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竟是歡喜的傻了。但讓他再去蕭逸飛身邊時,卻打死也不敢去了。


    蕭逸飛的眼神從少年身上收迴來,摸摸鼻子笑道:“我就有那麽可怕嗎?”


    老大也笑:“年輕人沒見過世麵,一分事也能被他們誇到十分,乃至天那麽大。不過公子你就是再客氣,而且這份客氣完全是發自內心,他們或許會為你而死,但絕不會成為你的朋友。”


    “噢,為什麽?”


    “因為對他們來說,你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你站著和他們說話,他會自動彎下腰;你彎下腰,他們就會蹲在地上;你如果蹲在地上,他們就會趴在地上;如果你趴在地上,他們就隻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人天生就是欺軟怕硬,恃強淩弱的奴性。”


    “可曆史上不畏強權的人似乎也不少。而且,老大你似乎就並沒有彎腰和我說話。”蕭逸飛轉頭看了外貌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老大一眼,發現他談吐不俗,並不像是一個單純重利的商人,如果單聽他的聲音,倒像是一個教書先生。


    “不畏強權的人一定會有,但永遠都隻會是那麽一小撮,因為那需要一顆太強大的心髒,以及滔天的勇氣。至於我,”老大笑道,“我隻是見的人多了,自然就懂得了幾分揣摩人心思的能力。我現在表現出的不卑不亢的形象,隻是知道你希望我這樣表現而已,等會我和他們說話時,你就會發現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我了。說實話,就是有一次我被按住差點砍腦袋時,心都沒現在跳的這麽快。”


    蕭逸飛啞然失笑,頓了會又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看樣子有多少得到,就真的要失去多少呢!”


    老大也笑道:“嗯,既然身為貴族,自然無法享有平民的樂趣。但是那些人為了成為貴族,就是讓他們付出任何代價都願意。他們隻是看到了戰鷹飛有多高,卻沒有看到戰鷹飛的有多累。”


    蕭逸飛又是高看了老大一眼:“不錯,他們看到了我身上無盡的榮耀光輝,卻不知道我心中的累。可話說迴來,我自以為看到了他們無憂無慮的自在生活,卻沒發現他們每天背井離鄉,生活有多艱辛。”


    老大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過了會擦擦眼睛:“如果每個貴族老爺都能和您一樣,在想著自己時,都能想想底下的老百姓,那我們就好了,真的很好很好了,那我們就太太……太幸福了。”


    似乎不習慣“幸福”這兩個字,老大嚅嚅了半天,才吐出這兩個字來。


    蕭逸飛抬頭看著遠方似乎還泛著血色的天空,默然無語。


    中午休息了大概一個小時,行旅就又開始出發,蕭逸飛也學著眾人般穿上了阻擋風沙的鬥篷,隻露出了一雙雖然刻意溫和但依然顧盼生威眼睛。


    遮蔽了光環,眾行商看他的眼神才好不容易自然了些。


    老大騎著地形龍巡視了一圈商隊,最後來到了隊伍中段同樣騎著地形龍的蕭逸飛身邊。


    蕭逸飛微微一笑:“一般首領的位置是在隊伍的哪裏?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存在而打擾到隊伍的正常行進。既然我已經是這支商隊的一員,當然會聽從你的正常命令。”


    老大笑笑:“行。不過現在在這裏就好。如果有必要,我告知公子的。”


    蕭逸飛點點頭,道:“我發現商隊裏都是商人,而沒有請護衛,這表示我們走的這條商路很安全嗎?”


    “這個世界上從沒有安全的商路。隻不過近幾年奧特族如彗星般崛起,一連擊敗和吞並了他周邊的好幾十個部落,又分出一大部分兵力清剿了原本盤踞在荒原上的馬賊,現在的草原確實安全了許多。但這並不是我們不請護衛的根本原因。”


    “那是為什麽?”


    “因為護衛價格太高,我們請不起。前兩年荒原戰火連天,許多商隊都遭到了潰兵的洗劫,連帶護衛也死傷不少,雇傭護衛的價格自然也水漲船高。而像我們這樣的小商隊,請多一些護衛利潤就沒了,請少一些,真遇到危險也沒多少用處,還不如幹脆不請。靠天吃飯吧,隻能祈禱不要碰上壞天氣,不要遇到荒野狼群,不要遭遇到大隊潰兵!”


    蕭逸飛皺眉道:“既然路途這麽兇險,而且利潤不多,你為什麽不做一些其他的事?”話剛說出口,蕭逸飛便後悔了,因為他想起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說》。


    果然老大苦笑道:“走一次荒原雖然辛苦,但總能換迴些好東西,拿迴家賣了,也是能保一大家子人半年的生活。我以前有幾個朋友,本來想跟著我走荒原,但還是拋不下老婆孩子和幾畝薄田,結果不是征兵戰死,就是窮的叮當響還被稅務老爺逼稅,隻能賣兒賣女賣老婆,剩下的幾個,也都隻不過是緊巴巴的活著罷了。這次後麵那幾個小子,都是家裏實在撐不下去,才讓他們來跟著我討生活。我的兒子也在後麵,哎,我的父親和幾個叔伯都是死在荒原上,我這把老骨頭估計也要丟在這裏,本來希望兒子將來能夠安安穩穩地死在床上,但依照現在這麽看,他還是要走我們的老路。”


    蕭逸飛轉頭後看,發現五六個粗壯敦實的少年正走在後麵。和其他成熟世故的成年人比起來,他們動作雖然稚嫩,眼中卻還飽含著對生活的希望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如果他們在荒原走上十年……不,甚至隻要五年,他們的眼神還能保持現在這麽清澈嗎?蕭逸飛不敢想象。


    從老大處問明哪一個是他兒子,蕭逸飛招了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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