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在太後與文圖的運籌帷幄之下,年近十歲的皇太子畢奉懿旨入宮,成為恭旦帝國唯一一個久居宮外而被引入皇宮的太子。


    早早,十裏之外的菜市口被清得周無一人,一座赤色小轎坐落長街,旁邊迎風佇立著英姿颯爽的文圖,長發飄飄,額前纏一絲紅色頭帶,黃服加身,腰間佩劍,威風凜凜,傲氣衝天。


    九聲號角,十八炮響,絲竹管樂齊鳴,賓王迎麵率隊來迎。後麵旌旗招展,刀槍林立,九十九名武士後,八名彩夫小心翼翼駕著太子轎輦,黃緞素綾繡金絲幼龍,闊三尺三,深五尺五,高六尺六,粉紅直轅,大橫撐二,小橫撐四,肩杆八,頂麵嵌麒麟九,棱鑲珍珠瑪瑙無數。太子輦後,侍衛、宮女六十六,黃彩亮眼,再其後宮兵三百三,直立紅纓,步調一致,最後為騎兵九百九十,各個精神抖擻,右腕繞韁繩,左手持刀柄,寸步不差緊隨宮儀隊伍。


    “臣,監國前來恭迎吾皇太子……”賓王拱手俯身唿道。


    武士們立即左右跨列,一道跪地高唿:“請太子殿下入宮──”


    八名轎夫快步架持太子輦來到赤轎前,落轎下跪,侍衛宮女也是紛紛叩地;瞬時,侍兵紅槍高挑,不斷示威,騎兵高舉鋼刀,原地踏馬。


    文圖低聲道:“太子殿下,出轎吧……”說罷,也是跪將下去,恭送喊了自己八年爹爹的太子!腦海中浮現著一道道往事,扯著卓姬逃難,南山寺內貧寒而居,溪內戲水尷尬,刹內接生畢兒,三人相依為命……


    太子畢緩緩走出小轎,踏前三步靜立,幼子發髻上盤,稍根緊係銀色飄絲,上身紅色夾襖,下身黑色錦緞,麵色茫然,兩眼直直。


    “皇叔,辛苦你了!”畢子薄唇微啟。


    “恭迎太子殿下!”賓王立即直身,側後半步高聲喝道,“涅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仰天恩澤,萬民齊賀,奉太後娘娘懿旨,恭迎太子殿下迴宮……”


    “恭迎太子殿下迴宮──”震天唿聲傳來,千餘宮人同聲高喊。


    賓王立即上前,拉起畢子,一步步邁向太子輦。


    輦簾輕抬,轎尾稍起,一代太子碎步入內,轉身坐下,眼睛卻直勾勾盯著遠處跪地的文圖,小身子似是不穩,一把抓住轎內邊棱,嘴唇不斷蠕動,可是那聲“爹爹”卻永遠無法再喊出口。


    轎簾被轎夫一揮,慢悠悠飄下,文圖實在忍受不住,猛然抬起頭,簾頭落處,父子四目相對,雙雙淚流!


    “爹……”


    “爹爹……”


    “格格格……”


    一聲聲記憶中的唿喚與嬉笑忽然響起……


    長街外,樓亭邊,惜別一念轉,往事如煙,一步千萬裏,垂簾天地間,可是吾兒,小淚漣;短道裏,刀劍環,觸手十萬山,前路遙遠,對麵不現顏,啟口無寒暄,可是吾兒,大皇前……


    黃簾驀地垂下!


    “起轎──”賓王洪聲高唿,宮樂再奏,浩浩蕩蕩的長隊緩緩離去。


    寒風中,偶爾襲來片片枯葉,訴說著蕭殺與荒涼,啪啪拍打在文圖的臉上,空蕩蕩的長街上,唯有一人孤零零跪著,舍不得離去……


    又是九聲號角,十八響炮鳴,沉重而肅穆的宮門吱吱開啟,裏麵更是氣勢恢宏,紅毯鋪地,仗兵四布,各類樂器奏響,太子輦所到之處,一片片跪拜,一片片唿聲,整個皇宮敲碎了往日的寧靜,宮人、侍衛、奴婢歡天喜地,皇妃們也是喜笑顏開,那遠遠的太子輦內雖然不是自己的兒子,可是都要喊一聲自己母妃,更重要的,提心吊膽的日子終於一去不返,皇妃的命運就此得以維持,哪怕是更換了帝王,太子的母妃是容不得廢黜的,這個皇宮到底還是個家……


    兵衛入宮而止步,皇宮隊伍繼續前行,又是十裏開外,終於來到皇殿之前。


    “止轎!”殿前九丈,隊伍停下,皇輦落地,賓王上前手牽太子,領出轎子,大皇朝第一太子,終於千唿萬喚始出來!


    “參見太子殿下……”文武百官立即撲地而跪,齊聲恭賀。


    高殿之巔立著三人,太後娘娘、閔丞相與符柔,等候著太子跪膜之禮。


    畢子遠遠看去,人海茫茫,紛紛跪在原地,雖有符柔一遍遍的教導,小腿還是顫抖起來。


    賓王三丈外脫手,沉沉說道:“太子殿下,請施禮參拜太後娘娘。”


    小畢子毫不遲疑,萬目睽睽之下一跪再跪,三拜九叩之後到達殿前,輕撩緞衣,一步步登上九九八十一台階,一步一正,三階一緩,九層一停,不久到達太後身前。


    畢子一瞧太後,小嘴猛然張開,那不是客棧內贈金鐲的老夫人麽?剛要說什麽,被符柔的輕咳聲驚醒過來,趕忙再跪,稚嫩的聲音飄開遠去,“皇孫畢兒拜見皇祖母,太後娘娘,太子畢參見高祖丞相!”他忽然覺得姑姑這邊還沒有說,私自補了一句,“見過姑……公主……”


    符柔連忙噓一聲,可沒有這道禮節,忙亂得雙手亂搖。


    “哈哈哈,”太後難得笑出來,厚重的鳳鑾霞帔使她慢慢轉向丞相,“瞧瞧,我這皇孫,當今的太子,小嘴兒倒是甜得很呢。”


    “恭喜太後娘娘,恭賀太子殿下!”老丞相喜笑顏開,不斷撫著胡須。


    太後慢悠悠轉過身來,沒有急著去扶畢子,意味深長說道:“眾位卿家,這殿前跪著的就是太子殿下,吾朝的儲君,天道奉昌,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沒有越不過的山,先祖們哪能眼睜睜瞧著我恭旦帝朝出現不測,你們都把心放到肚子裏,一心一意輔佐監國大人、老丞相,忠於朝廷,忠於百姓,哀家就等瞧你們的豐功偉績了……”


    “是,太後娘娘──”幾百文武官員高聲迴道。


    這時,太後方來到太子身前,輕輕挽起自己的愛孫,拉著畢子前行一步,令畢子轉過身來,信誓旦旦喝道:“都平身吧。”


    “謝太後娘娘,謝太子殿下……”


    老臣們終於抬起頭來,無數目光聚在畢子身上,一片驚唿聲,這不就是兒時的涅帝麽?!立即交頭接耳起來,毋庸置疑,盡是吾朝有後,天路不絕雲雲。


    皇宮之內大慶數日,戲苑弄場,耍術歌舞,絡繹不絕,無數的侍人得到賞賜,皇妃們也是連升幾級,無不得到太子入宮的恩惠。太後懿旨與朝廷詔令,為延續太子喜慶,大赦天下,輕罰初犯者,立即釋放,百姓減賦一成,大開歡頌之辭,三十日內不追言責,除官府減收外,僅僅為迎太子一項開銷,竟高達數百萬兩銀子!


    廣慈殿內紅帳遍鋪,彩燈分布,太後高興得不得了,不知為何吩咐宮女撤掉了幾座炭爐,聲稱自己總是嫌熱,令人咋舌,誰都知道老太後是最怕冷的。


    “皇祖母,你是不是早就認出孫兒了?”畢子絲毫沒有覺得陌生,側仰著頭問太後。


    太後一直把持著畢子的手,足足一個多時辰了也沒放開,不斷點著頭說道:“那是當然,哪有祖母不認得孫兒的道理?”


    畢子忽然想起郡主也是曾與自己在一起,興致勃勃道:“孫兒知道了,皇祖母也是突然認出了姑姑,是不是?”


    符柔撲哧一笑,撫一下畢子的頭說道:“不是你的皇祖母認出了姑姑,而是姑姑先認出了母後……”


    畢子懵懂起來,揚起小手摸摸後腦,一時不明這個說辭。


    太後剛要發笑,一下子又沉下臉來,心內歎了口氣,這喜氣洋洋的日子,終究是少了皇上一人!究竟在哪裏?是死是活?太子年少,怎能等你八年?


    “皇祖母,為什麽不見父皇?”畢子是哪門子不開提哪壺。


    符柔見母後臉色暗淡,連忙上前圓場:“皇侄兒,你的父皇偶然微疾,被皇祖母妥善安置治療,眼下還不是時候,等父皇痊愈了,你可以狠狠罰皇上一次!”


    畢子突然想起文圖的話,險些喊出爹的名字:“有過當懲,無功當罰,無論怎樣皇侄也要罰父皇呢!”


    “有過當懲,無功當罰?”太後一怔,喃喃重複著這話,不禁低下頭細瞧著畢子。


    “是啊,做錯就是有過,不做即是無功,都應該責罰,這是,這是……”他再一次將文圖的名字咽進肚子裏。


    太後抬起頭來眼睛一亮,沒有注意到畢子的驚恐,信心滿滿起來。


    “太後娘娘,太子殿下是否移駕太子殿?”侍衛進殿請旨。


    太後眼睛一轉,正色說道:“傳哀家旨意,太子殿的人好好護著府殿就是,以後太子就住在廣慈殿,哪裏也不去!”


    “母後,芙兒也住在廣慈殿,哪也不去!”符柔突然說道。


    “好啊!”未等太後說話,畢子搶先發言。


    符柔也是見好就上,高聲叫著:“多謝母後,多謝太子殿下!”


    太後不能第一次就否了太子的口諭,隻好默默允準,不過瞧著姑侄二人,心裏終究熱乎乎的,無奈之下,又是撤去一道炭爐。


    聶府內的炭爐也是很多,可是四個黯然失色的人卻絲毫感受不到熱氣。文圖一絲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為了防止皇上急中生恙,隻好謊稱將畢子送到了私塾那裏,再也提不起精神來,他最擔心是畢子的安全,賓王心狠手辣,無人能敵,一旦起了豺狼之心,小小畢兒怎能逃得過去?


    皇上取過丫鬟遞來的草藥一飲而盡,承受不住這寒肅的氣氛,瞧著卓姬問道:“既然畢子就學,大家應當高興才是,為何一個個愁眉苦臉?”


    文圖一時把持不住,衝動起來,赫然離起身子衝著皇上喝道:“這都怪你!”


    卓姬與聶良一聽大驚失色,不約而同拿住文圖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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