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末,那家客棧,竟有佳人,倚門期盼。


    文圖稍稍立在客棧外沒有立即進去,想起慕女節整日麵帶愁容,決定給她一個驚喜,當初她認為符柔已經無藥可施,如今帶著健健康康的符柔歸來,她一定會高興至極。於是,俯下身去貼在符柔耳邊弄著鬼點子。


    “文……圖!”慕女節忽見文圖歸來,大唿一聲,急忙奔跑過去,可是見到的卻是文圖滿麵愁苦,一言不發,身後背的符柔一動不動,毫無聲息,頓時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文圖的衣領,瞬間落下眼淚,喃喃地問道,“我的柔兒?”


    文圖故作悲慘地搖搖頭,不敢去瞧慕女節,低下頭苦聲答道:“我確是登上了北山,可是被那怪物打得一塌糊塗,更別說什麽白芝了,符柔終於堅持不住……她,臨走之時,還,還不停地喊著女節的名字……”


    他活在現代,懂得開玩笑,可是在南朝,他相當於在作孽。


    脆弱不堪的慕女節哪能經受得住如此打擊,那邊二王早已不知音息,再有符柔隕歿,還口口聲聲臨終喊著她的名字,她急火攻心,猛地從文圖腰間抽出鐵劍,徑直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嚇得文圖連忙出手製止,哪還敢演出接下來的節目,哪還敢再繼續調情,猛地向身後拍了一巴掌,忙不迭將符柔扔出來。


    “慕姐姐,慕姐姐,對不起……”符柔也知道錯了,忙尋到慕女節的手抓住,“都是文圖哥哥壞!”誰也弄不清,她在文圖與慕女節之間,究竟是傾向與誰,到底還是個孩童,三番五次的疼愛,恐怕也已融化了她的小心靈。


    “柔兒!”


    慕女節如夢方醒,來不及嗬斥文圖,一把抱住符柔,放聲大哭起來,毫不掩飾心中的悲傷,哭聲嚇跑了就餐的幾位食客,哭聲弄得文圖手足無措連連痛罵自己,哭聲也把樓上的阿武驚得慌不擇路地跑下來……


    “文……”


    阿武嗖嗖從二層跑下來,一看是文圖,立即大悅,渾身不停抖動,好像見到大英雄般,未等喊出“大俠”二字,被文圖出手示意止住。文圖又指指慕女節,意思是讓她哭一會兒吧。許久,慕女節方才止住哭聲,不過滿臉已是淚水,她擺弄著不敢出聲的符柔,左看右看,一會兒將臉貼上去,一會兒又脫開再看,不知怎麽樣笑出來,最終還是氣唿唿道出一句:“就是你的文圖哥哥壞!”


    “慕姐姐,謝謝你救我。”符柔見慕女節破涕為笑,脫口而出,她記得那日受傷,是慕女節施手相救。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的文圖哥哥,”慕女節臉上終於泛起笑意,立刻轉向文圖,“你果真見到了白芝?”她絲毫沒有責怪文圖的意思,瞧著本無生還希望的符柔好生生立在這裏,也是相信了那傳言。


    文圖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為何?”慕女節指向符柔的眼睛,既然尋到了白芝,自然是傳言不假,那白芝能夠治愈百病,可眼前的符柔仍是盲童,一絲複明的跡象都沒有。


    文圖眉頭一皺,沒有迴答這個文圖,尤其是當著符柔的麵,萬一將來派做他用,豈不是傷了符柔的心?為了掩蓋虛心,隨即轉移話鋒,從身後取出一盒珠寶,遞交給慕女節說道:“這是北王、烏蘭公主賞給女節的禮物。”


    “多謝北王和烏蘭公主!”慕女節臉上閃過一絲哀愁,喃喃道,“沒想到我一介南國平民女子,竟受到北土如此厚愛。”心中,定是又想起二王。打開珠寶盒,一向矜持而無視金銀的慕女節也是驚叫出聲,裏麵盡是綠翠紅瑙,晶瑩剔透,滿滿一盒子,可謂是價值連城。


    幾人落座,文圖謹慎地瞧了一眼慕女節,還是立即問詢阿武:“京中可有什麽消息?”


    阿武立即中止抖動老實起來,也是瞧一眼慕女節,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稟告起來:“三王病逝後,大王受到打擊,一度病倒在床,前幾日傳來信息,方好轉些;隻是,陳王之女陳長主……”阿武不知道文圖與陳瑩兒淵源,看一眼文圖住了嘴。這隻是他自己關心的事兒,也是南朝所有人關心的事兒,他忽見文圖皺起了眉頭,應是意識到陳長主的事情與文圖無關,不敢再說。


    “快說!陳瑩兒怎麽啦?”


    文圖見阿武停了嘴,忽一下立起來,抬手指著阿武喝道,兩隻眼睛得大大,仿佛要殺人的樣子。那口氣中,分明是陳瑩兒出了意外,這可是要文圖心頭肉一般。慕女節也不曉得個中緣由,萬分迷惑地瞧向文圖;隻有小符柔明白了幾分,衝著阿武方向道出一句:“阿武叔叔,你快說……”


    阿武沒想到文圖如此大的反應,被吼聲嚇了一跳,也是從椅子上躥了起來,不過是連連後退,瞧著文圖震怒的樣子,不禁一邊抹著額頭的汗珠子一邊小心翼翼答道:“不知是什麽原因,陳長主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陳瑩兒的眼睛已經失明!


    天大的噩耗!


    文圖失魂落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隻有他知道,陳瑩兒一定是因為王後去世、大王臥病、認為自己與公主戰死沙場,眼見祥和寧靜的天下再起波瀾,心中哀愁悲戚哭泣,日子久了引起雙目失明。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夢境中陳瑩兒雙目淒迷的含意,才曉得紅圖駒見到白芝為何揚蹄嘯叫,也想起了老仙家白芝賜天母的說辭。


    不自覺地,文圖將手按在那木盒之上。


    畢竟那夢中先有慕女節,不過見她還是好好的在這裏,心裏反倒有些感激,便釋然看向慕女節,她也是緊緊盯著文圖,雖然有些迷惑,不卻沒有過問,很顯然文圖關心著陳瑩兒,她知道關心的人生恙是什麽滋味,兩人相對,澀澀不語。


    晚夜,吊燈高掛,客棧內肅穆安逸。


    慕女節安置完其他宿客,便取來木盤,裏麵放著幾碟小菜,一壺清酒,一份蔬果,剛要提起來又放下,拾過銅鏡端詳端詳自己,似是覺得妝黛濃了些,取些棉蘸在眉上、腮邊輕輕擦了擦,又衝著鏡子淡淡一笑,滿意之後立起身來,細細查看自己的衣裳,稍許便捧起木盤走向文圖和符柔房間,剛剛走到門外卻停住,因為她聽見裏麵在說話。


    客房內,文圖坐在床榻邊,盯著已經躺下的符柔,思忖片刻低聲問道:“符柔,想不想永遠與哥哥在一起?”


    “當然想!”


    “如果你長大以後,發現哥哥明明能治好你的眼睛,卻將藥物送給了別人,你會怪哥哥嗎?”


    “當然不會,隻要哥哥不嫌棄柔兒的眼睛就行,隻要是和哥哥在一起就行,哥哥肯定也是為了救別人。”


    “符柔是最棒的!”文圖輕輕摸摸符柔小臉,本已疲累的符柔很快睡去,文圖便輕聲說道:“對不起符柔,我需要救治的不隻是那人的眼睛,而是天下人的眼睛;你放心,等你長大後,我一定娶你為妻,絕不嫌棄,絕不分離!”在他的印象中,符柔本身就是一個盲女,既然上天安排了這段姻緣,早已無權選擇,況且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冥冥百年,早已子孫滿堂,何懼是盲女,隻要是不死,挨到那一天是何等的福分!


    “嘡啷”一聲,門外酒菜掉落在地上。


    文圖聽見異響驚魂出竅,急忙衝出房間,忽見慕女節悲戚戚立在那裏,雙手依舊做著端物狀,可是地上已是狼藉一片,酒灑菜翻,立即意識到女節聽到了他的話,驚得目瞪口呆尷尬言道:“慕女節?”


    慕女節不斷搖頭,聲色俱厲地說道:“我不答應你這麽做!決不答應!”


    文圖不知道慕女節聽到了多少,又羞又愧不敢吱聲,忙俯下身子將木盤、餐具收拾好,再次端起來,準備遞給慕女節,可是她絲毫沒有取過來的意向,依舊迷惑地盯著文圖,一副不弄清楚不罷休的神態。


    “我……”文圖無言以對,臉色極為難堪,偷偷瞧一眼熟睡的符柔幹咳一聲,毫無疑問慕女節聽見了欲娶符柔為妻的話語,張口結舌道,“其實……其實符柔並不是我的妹妹,而是,而是……”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圓其說,符柔剛剛八歲,這麽小就決意娶人為妻豈不是荒唐可笑?


    “不是說這個,”慕女節本身就是懂得風情之人,也十分的通情達理,根本就不會在意文圖等候小小的符柔,義正言辭說道,“如果符柔長大後成為你妻子,而你卻去救別人妻子,那是一種背叛,極不負責,甚至是天大的謊言!”慕女節強忍嚴重淚水,普天之下它最厭惡薄情男人,又是扔出一句,“若有白芝,必賜柔兒!”


    “慕女節……”文圖試圖辯解。


    “我以北土女節之名,責文圖公施救柔兒,不得放肆!”


    北土女節與王公地位相平,但慕飛玲卻是瓦赫達親封的護王女節,地位則略高於文圖,而在這唯王命是從的年代,無疑是當頭棒喝,直接令文圖無所適從;即便是身份無別,她不允許,文圖也不敢隨意而為,畢竟符柔是北土公主,若是北王得此消息,將本屬北土公主的白芝贈給南朝女子,必會勃然大怒降下罪來。


    文圖灰頭土臉,一時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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