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接碧天,雪鋪長道;隱隱暗暗,迷迷茫茫。仰頭瞧不見北域雪山之峰巔,俯首尋不得霧霾吞沒之山腳,文圖眼角淚珠早已被凍成冰滴,低頭看一眼懷中的符柔心亂如麻,她麵色蒼白腫脹,小嘴唇已是發紫,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睫毛一支支撲在瞼外。


    “就到這裏,你們且迴去等待!”文圖看見前麵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入者死”三個字,分明是用手指胡亂地畫出來,便命令隨從說道。


    三名鐵勇斷然不肯,紛紛道:“王公大人,這是北王之令,我等死不能離。”


    文圖遙望無影山巔,絲毫不見任何路徑的雪原,又瞧一眼紅圖駒,沉聲道:“人多反倒牽絆,再者山內是何情況不得而知;你等到山下候著,待我下山再做會合,食物足夠數月,三個月之後若不見我,便迴去複命吧……”


    幾人硬要跟隨,文圖突然抽出劍來,狠狠瞪著勇士,他知道若是兵勇入山,定會在那裏喪命,自己死而無憾,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且,隨時會與符柔消失在山巔。


    “王公,你要沿著有樹木之地前行,以防暗坑!”


    “每走幾步,定要深探前方雪況,免得是溝壑積有鬆雪。”


    “定要走峰嶺,斷壁是爬不得的!”


    “要側風而進,小心雪崩……”


    …………


    文圖不斷點頭,將符柔用厚棉披風裹住,垂掛在胸前,左手持探路鐵杖,右手牽著紅圖駒,開始雪山之旅。


    符柔已經氣若遊絲,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必須盡快到達頂峰!


    文圖一路沿著側峰而上,探得幾尺前進幾尺,遇有陡峭之處,文圖便側臥下去,用劍和鐵杖勾出一道道坑窪,引得紅圖駒跟上。


    無論那傳說是真是假,那怪物究竟是說過紅圖駒名字,不得不帶著心愛寶駒登山。


    一步步,一尺尺,有時確是一寸寸;身後,便留下一條斷斷續續腳印,抑或是一小片狼藉。


    深夜,聞聽符柔呻吟,疲憊不堪的文圖便尋一處山彎落腳,砍些樹枝點燃起來取暖,從馬背的棉袋中取些水和食物,準備喂食符柔,她哪裏還能張得開嘴,文圖便將食物嚼碎,嘴對嘴喂將下去。


    文圖見小符柔渾身顫栗,探出手摸摸,竟是在發燒,他眼睛酸澀,內心痛楚不堪,立即解開自己內衣,令符柔緊貼自己胸膛,用整身的棉衣護住她。


    “文圖哥哥,我是要死了麽?”小符柔似是食入幹糧和水,迷迷糊糊問道。


    文圖又驚又喜,終於聽到聲音,趕忙說道:“哪裏的話,前麵有幾百人在修路,我們馬上就會見到神醫。”他不知道,身為穿梭師的符柔,正在痛苦維持岌岌可危的生命。


    文圖見符柔小嘴突然笑一下,緊接著便痛苦咧嘴,定是受不住那毒藥的侵蝕。


    他不敢睡,也無心睡,扣好衣帶咬著牙立起,再度出發,好在遍地冰雪,能夠映出一絲影像,文圖瞪著眼睛艱難前行。


    兩個時辰後,天空透亮,文圖卻沒有看見太陽,抬頭一看大驚失色,陰暗天空竟開始飄起小雪,這是登雪山大忌,老化的冰雪尚且有些堅硬,如若再飄上一層薄雪,滑膩無比,寸步難行。


    文圖強行振奮起來,加快腳步,因為無法攀登雪壁,隻能沿著陡峭側峰而行,稍有狹窄之處,文圖更是提心吊膽,萬一哪步邁錯,兩側便是萬丈深淵。


    道道孤峰披雪笠,一俠一駒一符柔;浩浩英雄鋪冰道,一山一崖一憂愁!


    又是一日過去!


    文圖累到極致,前不見峰頂,後不見來途,尋到一處岩石下,緊緊抱著符柔萎縮在那裏打盹,又怕是自己睡過頭,便弄來一捧積雪,用手緊緊捏成一團放在腦袋和岩石中間,待身體的溫度將那一小團厚雪融化,腦袋便摔碰在岩石上醒來,趕緊牽起紅圖駒再行。


    越是向前走,山壁越是陡峭,文圖舉步維艱,有時便是一絲一毫挪動,沒有他人幫忙,隻能自己用撬鏟甚至是手探索出前行的道路。眼見符柔唿吸越來越微弱,完全昏迷過去,他心急如焚,一邊謹慎前行一邊喃喃自語,他隻能用這種方法抵禦陣陣襲來的困乏,也試圖用人的聲音喚著符柔不要永遠地睡去:


    “符柔啊,其實你並不是八歲,而是成年人,那麽大的姑娘,哪能說睡就睡?你應該起來幫哥哥一把,你瞧紅圖駒都知道幫我……”


    “其實,陳瑩兒為人確實很好,這樣的女人在我們的年代已經好少見了,長的迷人,心也善良,又特別聰明,要不是身份特殊,哥哥還真的是心動了呢;符柔,你說說,是要她做大王後呢,還是嫂……靠,算了,說歪了……”


    “公主姐姐其實是很出色的,你別瞧她張牙舞爪,可是心裏頭有東西,其實應該告訴他我們的身份,要不……哎,也算了,不提她了……”


    “就說你的慕姐姐吧,慕女節,那麽風華絕代的一個女子,狗眼看人低的二王爺竟然給趕了出來,是不是他薄情寡義呢?可那日見他的神情,卻好像有什麽隱情。你瞧,她是多麽心細,為你縫製了很多衣裳,也時刻惦念著你我,其實以前哥哥見了她,也……不是,其實她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我們不能負了她……”


    “符柔,你是不是在笑話哥哥總是想著女人,其實不是,因為她們都是好人,當然啦,我們的符柔也是好人,心眼兒好,長的也漂亮……”


    步伐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文圖已經不敢向身後瞧,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腳下,稍有不慎一失足便會滾到萬丈崖下!


    太陽在烏雲之下的光亮已經臨西,終於隱隱約約地看見了頂峰,文圖亢奮起來,因為懷中符柔還在唿吸!


    “啊──”文圖一聲驚叫,左腳踩在一處雪尖之上失去控製,眼見就要滾落,那意味著不是葬身雪海,便要從頭再來!


    “嘶”一聲嘯叫,紅圖駒被拉倒在地,不知是湊巧還是悟通人性,紅駒前後雙蹄蹬在一起,肚皮下卻緊緊卡住一棵白樺樹,文圖連忙右手緊繞韁繩,緩慢地縮短著繩索,借著紅駒拉力和雪地的滑動,一點點挪上峭壁!


    文圖拉起紅駒,忍不住將凍僵的臉貼在鬃毛之上,深切道:“謝謝你,謝謝你紅圖駒!”


    紅駒哪裏懂得,即使懂得也說不出;它哪裏能迴話,即使能迴,自然會說:你帶著小嬌妻問藥,扯我來作甚?


    又是一個時辰,文圖終於踩踏千萬冰雪,抵達巔峰之所。


    夕陽下,頂峰來,隻見空蕩四處,唯有木屋一間!其實那不是木屋,隻是用木頭搭起的一處避風之處,沒有繩索,沒有鐵釘,盡是憑借人力將木樁鑲嵌入地,用人力將橫七豎八的木杆穿在一處!那需要何等霸道的功力?!


    峰頂的寒風如尖刀般鋒利,烈烈作響。文圖幾度轉身觀望,這裏甚是平坦,方圓數丈,除了那一堆木頭,哪有什麽動物,哪有什麽白芝?


    一絲失望和恐懼襲來!


    紅圖駒不斷地踏蹄,似乎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忽然四足頓停,仰起脖頸長嘶一聲,接著便是低下腦袋唿唿喘氣。


    文圖幾乎站不穩身子,看上去也是狼狽不堪,渾身的衣襖皆已破裂,無論是手上還是臉上都有傷痕和凍得發黑的血跡。


    “你那怪物在哪?我那白芝何處──”文圖猛集全身之氣,長長嚎叫一聲。


    遍山便生出不斷迴音,陰森恐怖!半晌,音停靜寂,仍是什麽也沒發生。


    “到底有沒有啊……”文圖幾乎要哭,懷中的符柔似是沒有了什麽動靜,低聲埋怨著,“不是說紅圖駒的主人才有資格麽……”


    “嗖”一聲,一樣東西飛過來,赫然戳在文圖眼前!


    文圖沒反應過來,卻已發現前麵多出一樣怪物,他不知道此物從何而來,到底是什麽東西,那物白毛蓬亂,直達腰間,將頭部遮得毫無空隙,也是有腿有手,不過那手上卻也有著白毛,聽不見聲息,看不見模樣,文圖駭然震驚,不禁倒退幾步將右手放在劍柄之上。


    “你,你是人是畜?”文圖微聲問道。


    那怪物忽然一動,再看時卻已到達紅圖駒旁邊,嚇得紅圖駒連連後退,驚恐地閃躲起來;文圖剛要抽劍,卻又立即鬆手,以這東西的速度,就是殺了自己都看不見是怎麽出手的!


    稍稍半刻,那白物又一轉身,停在文圖前麵,白手輕輕抬起,將四散白毛撥開一條小縫,露出一隻眼睛!


    人的眼睛!


    文圖一見是人,提到嗓子的心放了下來,本是討物而來自然不能放肆,鬆開手彎腰作揖問道:“在下文圖,敢為老神仙是?”


    根本沒迴聲,文圖見那隻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胸前,不知什麽時候,符柔的一隻小手竟然露出些許,纖細手腕上的黃絲帶令那怪物渾身一震!像是饑渴了數日的虎豹突然發現一隻獵物般,那人的眼睛瞪得提溜亂轉,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嘴角竟然淌出了口水,不知是笑還是哭,發出了一種聲音!


    文圖一見那物這種情形,急忙將符柔的手揣入懷內,雙手緊緊護住,彎下腰小聲說道:“老仙家,要是吃就吃我,這隻是個娃娃,而且中了毒……”


    怪物懶得理會文圖,突然冒出幾個字,甚是生硬,估計已經生疏言談,此言一出,卻驚得文圖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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