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內荷花垂放,夾道百蕾盛開,蝶鳥忽高忽低,似有流連,又似遠離,更似在引領眾人速速到達南國第一王妃榻前。大王疾步在前,身後尾隨文圖等人,再有浩浩蕩蕩近百人,趨往王後寢宮。


    “愛妃,你可知我帶誰為你衝喜?”大王輕輕坐在王後身邊,雙手小心翼翼地拾過夫人的手,盡量顯出無憂無慮神態,更是隱藏起自己染病的模樣。


    文圖看去心中大凜,大王後已經折磨得不成人樣,仰臥在睡榻上羸弱不堪,麵色慘白,顴骨高聳,眼睛絲毫沒有光澤,喘息微弱,一動便虛汗冒出,不過看見大王駕來,還是強睜眼睛露出幾分笑意。


    如此嚴重的病患,怎可不通知北王!


    難道大王也蒙在鼓裏,或者被讒言所迷惑?


    “就是我那調皮的公主!”她倒在床上,隻能看見公主,又是艱難微笑。四公主又是瞪一眼文圖,便向王嫂跑去,心疼著盯著王後,瞅著瞅著嘴一噘,鼻子一抽,眼睛便濕潤起來。


    “不,是你的四公主,北土四公主!”大王俯下身子,輕聲道。


    “符柔妹妹?!”大王後立即驚叫,一把抓住大王,試圖起身可是第一次沒有成功,便用另一隻手使勁按住床榻,咬著牙在大王的幫襯下坐起身子,隻是這一動便汗如雨下,“哪裏,快傳!”北土變化,大王後自然掌握的一清二楚。


    “二王姐!”符柔當真機靈,循聲走到床前,施北土之禮,未等有人牽領便伸直雙手,向王後方向摸索過去,雖然什麽也看不見,可眼睛瞪得溜圓。


    大王後突然聽到這一聲稱唿,瞬間精神陡轉,雙頰竟紅潤起來,她連忙伸出手碰觸到符柔,深深地憋一口氣,再次咬牙將符柔抱起來,放在自己懷中,細細端詳著符柔,看了一遍又一便,嘴裏不斷說著:“可人的模樣,我的四王妹!”激動得熱淚盈眶,豆大淚水便滴在符柔手上。


    “大王姐,你怎麽哭了?”符柔伸出手,去摸大王後的臉。


    大王後沒有說話,緊緊把符柔摟在懷裏,生怕被人搶去,她懷裏所抱,那是北土希望,是萬千人的性命!王後示意大王、公主,自己要與符柔單處一刻,大王便站起身來,將飄在王後身前的長發輕輕撩到她的身後,瞧見她的臉色,神情一振,情不自禁用手摸摸王後的臉頰,順勢將眼淚擦去,王後感激地衝著大王一笑,眾人自是知趣,紛紛離開寢宮外麵等候,公主瞟一眼文圖,文圖才不會離開,茫然立在那裏,木雕一般。


    公主故意走到文圖身邊,用臂肘輕碰他示意離開,文圖還是沒有理會,依舊傻乎乎地盯著王後,公主嬌嗔一聲“死呆子!”悻悻離開。


    文圖這才敢走近王後,彎下腰去深深行禮,心中波濤洶湧,甚不是滋味,心中默道:這小符柔是你曾經的符侍衛養女!可是眼下已經無法告知,怕是再度打擊王後。


    “你自然是文圖公!”大王後微聲說道。


    文圖一愣,沒想到大王後對北土之事了如指掌,不斷點頭,隨之取出王佩恭敬地遞給王後,大王後立即取過來,淚水濃濃湧出,緊緊撫摸哥哥貼身之物,又將玉佩放到唇邊,閉起眼睛冥想而吸,似乎感覺到玉佩帶來的草原氣息,半晌方才睜開眼睛,又把持著懷中符柔不斷摩挲,徑自笑出聲來。


    “北王可好?”大王後問文圖,眼睛卻始終不離手中的王佩和胸前的符柔。


    “很好,烏蘭公主也很康健。”文圖知道王後心中掛念,便將最近北土之內發生的喜變一一道出,眾散族已經開始消除兵權再無爭亂,求林與三公主烏蘭圖麗兩情相悅等等,唯獨沒有告知北王險些遇刺一事。


    大王後流著淚,笑著,不斷點著頭。


    這時,有宮女進入,端進一碗藥汁,“大王後,該用藥了。”隨後見寢宮內隻有三人,便識趣離去。


    王後看一眼藥汁,欲言又止,緩緩地取過來,瞧著瞧著竟笑了,便抬起藥碗要喝。


    “有味!”符柔突然喊道,緊抓大王姐的手,似是怕她喝藥。


    大王後愛憐盯著妹妹,輕輕摸著小臉道:“是藥味。”


    “壞味!”符柔不依不饒。


    大王後身體猛然一顫,驚恐地盯著符柔,臉色頓時又複慘白!


    壞味!


    意味著符柔嗅到異常,文圖驚慌失措,再次奔到踏前,緊盯著王後手中的藥碗!他知道符柔自小有聞嗅的天性,昔日染病,也是憑著嗅覺發現了藥材,自己獨自吃下,才引得文圖上山尋藥,治愈了符柔,想著,他便伸手去取那碗!


    “不要動,”大王後喝令,接著咳嗽兩聲,明白文圖發現端倪,看來是瞞不下去了,“我已經不行,不要妄自生事!”


    文圖立即俯下身來,低聲乞求道:“二公主,文圖此來南朝,便是奉北王之令探視公主,驚聞公主竟然染病兩載之多,可是北土絲毫沒有接到告會,其中定有蹊蹺,符柔公主自小便能識別異味,還望公主容許文圖探查,否則我絕無臉麵向北王交代……”他觀察到異狀,執意要去取藥。


    “那裏有毒!”大王後見已經敗露,哀怨說道。


    “大王後!”文圖額頭滲出汗珠,臉色驟變,哪有明知有毒還要進食道理?他雙膝一軟,險些坐下地上,惶恐地望著王後。


    大王後知道文圖定不會放過,淡然一笑,將符柔一側的耳朵貼在自己的胸前,另一隻手捂住符柔耳朵,低微地向文圖道出實情:“兩年前,我偶患風寒,經過調理好過一陣,後來發現卻又愈發嚴重,便秘密請來一名道醫,發現藥汁有輕微毒藥,可是那時毒已入骨,無法根治,好了也是終生臥床。我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加害,可是我又能怎樣,如果昭示出來,定會引得南國驟變,朝廷動蕩,甚至南北交惡;如果拒不食用,定有其他方法加害於我,幹脆應了他們的心,隻要我是病逝,自不會有人挑撥離間,也換得南北安寧,也希望一死融化那黑惡之心,太陽神自會保佑我的魂魄迴到草原。”


    文圖陡然震住,雙拳緊握,眼睛中閃過殺人光芒!


    王後喘息一陣,發現文圖變化,囑咐道:“文圖公,此事隻有你我知曉,萬萬不可泄露出去,我用自己換來南北九年平和,也不枉此生;我何嚐不曉得大兄王的帶兵能力,定是勢如破竹,可這九年,南國得以生息,兵強馬壯,大兄王因此放棄了複仇願望;反過來,你倒要向大兄王稟告我是病逝,否則我便死的不值!”


    “二公主,為何不偷偷告訴大王?”


    “哎,”王後微微歎息,“你不知大王的脾性,若是知道有人下毒,即便是掘地三尺也給找出來,你想想,宮中下人豈能加害於我,定是朝中巨宦,一旦生變,那可是要撼動南朝根基啊,說不定他們見兇跡敗露,反過來對大王不利,豈不是四處落空?”


    文圖強壓心中憤怒,一字一句問道:“二公主,你可知誰人下此毒手?”想起懷中密信,他相信南國存有巨大陰謀。


    大王後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想說,還是不曉得,索性不想再談論此事,接著急促唿吸幾次,鬆開符柔推至眼前誇讚起來:“好妹妹,你這般清麗,就像草原上的月亮,一定能夠恩澤天下蒼生,王姐好生感激,真的好生感激……”


    符柔不斷地擦拭大王後眼淚,感到這裏有些陰森,不再敢說話;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不過也是淚流滿麵,小手狠狠抓著大王後,一刻也舍不得撒手。


    “二王姐,你也很美,你是太陽神!”


    “哈哈,”王後突然大笑,“是啊,我們的父王也曾這麽說過,我是太陽神……”


    “二王姐真的是太陽神……”符柔將腦袋緊緊靠在王後胸前,重複說著。


    “是啊,太陽神,就要迴到草原,就要……”


    大王後將符柔再次摟在懷裏,緊緊地,笑得異常燦爛,突然看見草原上飛奔的鐵騎,奔跑的牧民,威風凜凜的北王,跑跑跳跳的烏蘭,自己卻輕輕地飛向高高太陽神……


    “哇……”符柔哭出聲!


    外麵眾人也是聽見,紛紛湧入大王後寢宮。


    文圖狠狠咬住牙關,兩行寒淚滾滾流出……


    大王曆九年七月初十,南國大王後病逝!用自己生命維持著南北和平的英明王後悄然離世,臨終,她緊緊摟著符柔,還是將那碗藥汁盡數飲下!


    …………


    …………


    文圖憤然離開王宮,含著熱淚手書一封函告北王:


    二公主突染惡疾,雖曆南朝盡數王醫診治,諸王四處探訪良藥,仍無力迴天,於北王曆十一年七月初十午時不幸病隕,南王著滿朝之力厚厚安葬,詔令天哀,舉國思悼,北王勿念。另,符柔公主無恙。


    可是,他明明聽見王城內有人燃放爆竹,愚昧地慶祝,似乎大王後死有應得,他心灰意冷,幾欲離開南國王朝,可是自己沒有迴身之技。


    大王後之死,深深震撼文圖,一個女人,一個北土女人,飄零在南國為後,明知不被南人接納,卻苦苦支撐著,為夫君大業,忍辱負重;當一碗碗毒藥端到眼前,卻隻能忍恨吞下,為的隻是百姓安居樂業。


    她最後時刻氣若遊絲,仍咬牙堅持著,隻是為見到家人,可狠心的南人卻一直沒有給她機會,自己隻是誤打誤撞,才能使得她偶然見到王妹符柔,好寒心!


    她死了,而在文圖眼裏,卻活著。


    他黯然遠離,絕望地盯著遙處王宮,那灰蒙蒙霧氣,定是在與大王後作別,此刻那些不願散去的露珠,自是上天的眼淚,苦訴大王後的忠傑……


    有誰知道,大王後捧著明知有毒的藥汁,一口口咽下時候,心裏是如何淒涼;又有誰知道,那安靜數年的兵馬,究竟為何本本分分守在自己疆域?那些愚蠢南人,口口聲聲辱罵的大王後,可是她竟是一心一意為他們死去!


    王錦九載千年笑,玉棺一座萬古哭。誰能曉得墳中淚,但為人間不孤獨!


    文圖以迴北土迴報為由離去,卻悄悄潛入清潭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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