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俞往後院去的腳步一轉,直接去了前廳,茶水已經換了一輪,冰塊化成水點點滴滴的往下淌,廳裏沒有聲音。


    要不是畫眉提前告訴瑾俞,端木青在前廳招待許林,她還以為沒有人呢!


    “去給我拿一盞冰鎮酸梅湯來。”


    瑾俞進廳裏前,叮囑畫眉去給她拿酸梅湯,沒想到還是被耳力嚇人的端木青聽見了。


    “不要冰鎮,隻要酸梅湯,少奶奶不宜吃寒涼的東西。”


    “是。”


    端木青坐在上首,許林坐在他下首,低頭看著手裏的茶盞,神情看似有點低落,知道瑾俞進來,抬頭牽強的笑笑。


    “嫂子。”


    瑾俞緩步走過去,漠然的看著許林,特意讓人用細密的竹條做的簾子掛著窗前,既能遮陽又能透氣,此刻斑駁的光線泄進來,不是許林的臉沉得消沉又落寞。


    剛剛在門口的時候還是滿麵春風的,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樣子,這情緒變得有點快。


    “這次你太過分了許林。”瑾俞避開端木青來扶她的手,站在許林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他,


    “那麽單純的一個姑娘,即便你要拒絕她,也不必拿和另外一個女人的幸福來刺激她!你捫心自問,二妮她隻是偏執的喜歡你,少年慕艾的情懷,她不是要害你的仇人。”


    “嫂子。我說,我不知道小敏會來,也絲毫沒有要用這樣低劣的手段去傷二妮,你信嗎?”許林緩聲道。


    許林臉上的神情太過哀傷,話裏那化不開的傷感流溢出來,不似作假。


    “瑾娘,你別急,坐下說。剛剛許林和我解釋過了,這是實屬巧合,那小敏剛好離家出走追到辰州來的。”


    端木青牽著瑾俞在一旁坐下,和許林正好隔著一張案幾。


    瑾俞可以不信別人,但是端木青在正事上對她從來都是坦誠的,能讓端木青開口,說明他已經了解過了,顯然瑾俞沒有過來之前,兄弟倆已經談過話了。


    但這也沒有辦法改變許林在瑾俞眼裏,已經是一堆渣渣的性質。


    “哼!那可真巧。”瑾俞冷哼一聲,不想端木青幫許林說話。


    “小敏她離家出走追來的……讓她自己迴京,我怕又會出事。”


    “嗬嗬!所以你就一邊和二妮做約定,哄得小姑娘以為你這些年不成親就是心裏有她,讓她甘願為你放下女兒家的矜持,被你的甜言蜜語哄的團團轉,隻當自己已經是你的情感終結者,這輩子你隻會愛她一個人。


    然後轉身,你又舍不得你的嬌俏未婚妻,鞍前馬後,溫柔體貼,這是打算坐享齊人之福,對嗎?”


    瑾俞斜眼看許林,隻見他臉上瞬間慘白,心裏不自覺的一陣太快,鄙夷的話語,毫不留情的往外蹦。


    “許林已經不是孩子了,他有分寸。”端木青安撫的握握瑾俞的手,轉向許林的眼眸泛著寒光。


    大意是,好家夥,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敢情之前都在唬他呀!等著,一會兒看我怎麽收拾你。


    “不是這樣的……”


    難道要說他也想擁有兩情相悅的愛情,想要一個可以寄托心靈的妻子,所以齷蹉的抱著這個想法躊躇不決,才舍不得走。


    許林張張嘴,發現自己的解釋很無力,完全是給自己開脫,便沒有繼續再說。


    “你是既想要紅顏知己,又想要有足夠你在朝堂上唿風喚雨的支助,對不?”


    “嫂子,我對不起二妮,是我妄想了。”


    許林抬手用力的搓搓臉,試圖揮去心裏的酸楚和淒惶。


    “你給不了她一生一世,就別招惹她!許林,在半路上你離開,我敬你是條漢子,拿的起放的下,不把傷人的刀帶給別人。


    可是我終究還是想錯了,你賴在府城彷徨不去,這是放魚線,釣魚嗎?”


    “瑾娘!許林不是這樣的人……”


    “切!他是自私自利,把自己的快樂和幸福建立在別人身上的小人!你以為他有多好啊!”


    瑾俞打開端木青的手,一肚子的火窩著,今天她必須要把這件事解決了。


    二妮年紀小,正是不經誘惑搖擺不定的年歲,再加上對許林抱有幻想。


    這次是體驗一把戀愛,指不定下迴就做出無法挽迴,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來。


    “嫂子,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個自私自利的人。變成如今這樣的人,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不配擁有幸福,不配!”許林被瑾俞罵了一通,完全沒有生氣,撚起桌上的茶盞,一口喝幹,頗有一股辛酸苦辣的落魄味道。


    “當年表哥和我說家族未來的時候,沒有骨氣像表哥那樣用肩膀擔起責任,而是選擇了另外一條聲色犬馬之路……我那時候就走錯了,一路錯到底……


    迷失了自己,麻痹了心靈……”


    許林還記得那是他十二歲的冬天,正是佳節團圓的日子,端木青背著護國公一直藏在庫房裏的戰刀,來到府上。


    “表弟,此番我要離開京都去建功立業,你可願與我同行。”


    那時候寒風刺骨,端木青隻穿著單薄的秋衣,披著火紅的披風,背上幾十斤的戰刀,和十三歲的端木青幾乎一樣高。


    沒有許林想象中的威武,甚至因為臉色很差,端木青顯得有點狼狽。


    “這大年才開始,天寒地凍的,等到春暖花開時,咱們再去一展抱負!”


    當時年少無知,以為端木青連夜來說的一展抱負,那是秋日看景春日踏青的遊玩。


    更看不懂端木青臉上的決絕,也看不見端木青隱在黑色薄裳下,血淋淋縱橫交錯的鞭痕,許林記得說這話的時候,一股冷風襲來,他打了一個冷顫,緊了緊身上的狐裘。


    “那我即刻出發,表弟多保重。”


    端木青拱手行了一禮,背著那把大戰刀走的毅然決然。


    身形不夠高大,帶著少年人的稚嫩,背脊也不夠寬,但挺直的脊梁,猶如屹立不倒的山脈,融進風雪裏,也能讓風雪蕭瑟的退讓開來。


    少年彼時離開倉惶蕭瑟,歸來之日,已是聲名遠揚名震天下的大將軍。


    ☆、第一千五十三章揍一頓


    時光不會虧待任何努力的人,即便你看見的效果不及努力的萬分之一。


    這就是自己和端木青的區別。


    他選擇了聲色犬馬,紈絝不羈來偽裝自己,荒廢了自身。


    端木青靠那不夠分量的肩膀,笨拙揮舞的戰刀,殺出了一片天地來。


    所以,端木青有底氣,說抗旨就抗旨,說放開重權就放開,遇到彼時身份微末的瑾俞,娶了就娶了,他也不需要妻族給他助力。


    所以他許林,憑什麽幸福?


    憑什麽和浴血奮戰,皚皚白骨裏爬出來的英雄,相提並論?


    “是我奢望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奢想。”


    瑾俞的心情一言難盡,今天所經曆的事情跌宕起伏,有點難以接受。


    屋裏安靜了許久,期間隻有端木青輕輕地把茶杯遞到瑾俞手裏的動作。


    “你要想也沒有用了!”瑾俞抿了一小口茶湯,任由苦澀在嘴裏蔓延,“二妮親口說,你不適合她,讓你以後別來糾纏了。”


    許林的臉色更難看了,撚著茶盞的手,竟然在抖,他倉皇的把茶盞撂下,看著瑾俞的眼神隱隱有點委屈。


    瑾俞以後他又要狡辯一番,沒想到那張失態的臉,突然扯了一末笑,苦澀,隱忍,慶幸,太多太多的情緒包含在內。


    “我本就是一個懦夫,無心之人,怎能配上她。代我祝她,早日覓得良人!”


    “你已離京多日,是時候迴去了。帶著小敏走!”


    “蹉跎了良久,可算是看清了自己。明日我便迴京都。表哥,嫂子,日後若是想我,就給我寫信!這傷心地,我膽小,大概沒有三五十年,恐怕不敢來了。”


    單薄的唇勾了勾,往日的不羈浪蕩又迴來了幾分,那是無情的象征。


    “我讓人給你安排,順便帶一些你嫂子作坊裏的東西迴去。”


    端木青神色自若,侍女送了瓜果進來,他嫻熟的給瑾俞料理好,才把銀叉遞給瑾俞。


    許林默默地看著,嘴角始終帶著笑。


    那個天寒地凍的夜晚,他若有膽脫下身上的狐裘,和端木青背著刀踏月而行,那會是怎麽樣的結局?


    或許就有資格在這山清水秀的村落裏,忙時荷鋤種豆南山下,閑時小意伺候一番嬌妻。


    又或許他已經在戰場上魂歸九天,鮮活的血肉消融在天地間,隻餘黃土一捧,白骨一具。


    世上沒有如果。


    ……


    許林第二天就要去的消息,瑾俞也沒有刻意隱瞞,畢竟要去作坊收拾東西給他帶上。


    那些調料什麽的自然也要送一份進宮去孝敬皇帝,畢竟瑾俞她們到家後,那賞賜可足足送了二十幾車,都是珍貴之物。


    二妮迴去了一趟,臨近傍晚又過來了,看見瑾俞親自動手打包東西,還是往結實裏包裝,她就猜出來了幾分。


    “這麽熱的天氣,你這樣走來走去不熱,我看著都暈呐!快給我坐下!”


    瑾俞被二妮轉的煩,幹脆把她打發走。


    可二妮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躊躇了片刻,終於鼓起了勇氣。


    “瑾娘,他這是要……”


    “他要迴去成親了。說是小敏家裏怕他一年到頭的到處跑,在外頭欠的風流債多了不好,早點成親也能定下心來。”


    “……”二妮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瑾俞心狠手辣,說話真是一點都不委婉。


    這風流債是指她!


    二妮臉上燒得慌,麻利的幫忙收拾妥當,瑾俞留她吃飯,她都沒有留。


    ……


    瑾俞站在門口看著二妮的身影淹沒在晚霞裏,重重的唿出一口氣。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有些東西不屬於自己,真的別勉強,早早放手才是真理。


    “還在擔心?”


    端木青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和瑾俞並肩站著,大手一伸,直接把瑾俞的手給握住了。


    瑾俞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明明一整天沒有做什麽事情,卻有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


    “他沒有走,我這心始終沒有辦法放下來。若是出了什麽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向滿倉叔和翠花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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