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時剛要端碗,卻見祁昶仍然雙手抱胸,一動不動,他伸出的手,隻好又縮了迴去。


    祁昶看了一眼舉著茶碗的蘇霓錦,認真的問了一句:“敢情救了你父兄的命,就值這一碗茶嗎?”


    蘇霓錦愣了片刻,明白祁昶的意思,就是嫌棄茶便宜唄。


    羅時很想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對女孩子不要那麽計較,姑娘家臉皮薄。這要一說,人姑娘生氣了,倒顯得咱們男人沒風度。


    不過讓羅時沒想到的是,蘇霓錦不是一般姑娘,完全沒有不好意思,還能認真冷靜的對太子殿下講道理:“羅統領,我們做人呢,講究的是真情實感,一杯茶,一碗水,一片糕,一句感謝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真心實意的,何必在乎那些花裏胡哨的形式呢。我可以在廣雲樓大擺宴席,盛情邀你,但未必就真心感謝你,而我以糙茶代酒敬你,也不代表我就是不真心的,你說我這話說的對還是不對?”


    蘇霓錦一番長篇大論說出來,饒是見過大場麵的祁昶也愣住了。


    他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把摳門兒說的這麽正義淩然,清新脫俗的。


    “要是覺得對的話,幹一碗。”蘇霓錦豪氣幹雲的主動湊過去碰祁昶麵前的茶碗。


    誰知道,就在她快要碰上祁昶的茶碗時,祁昶果斷出手,把麵前的茶碗給挪到另一邊蘇霓錦夠不到的地方,好整以暇道:“我還是覺得廣雲樓更有誠意。”


    蘇霓錦維持著要碰杯的姿勢無奈一歎:“唉,我要是有錢,我也願意去廣雲樓請你。可我……不是沒錢嘛。”


    祁昶的目光始終盯著蘇霓錦,覺得她說話時的眼睛特別亮,表情和動作全都透著一股子精靈,她容貌生的很好很好,若是坐著不動不說話時,整個人就完美的像是一幅畫,像是經過無數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來的玉美人。


    可那樣一動不動的端莊玉美人又有什麽意思呢?哪裏比得上她神情靈動,活靈活現的樣子?祁昶的世界從來都是一板一眼,條條框框的,每個人看他都戴著麵具,沒有人敢越他的雷池一步,但對這蘇家小姐,他在不知不覺間,就是多了幾分寬容。


    “你怎會沒錢?”祁昶問:“太子殿下的賞賜你家沒收到嗎?”


    提起這個,蘇霓錦就無奈:“收到了。”


    “三千兩黃金,三千兩白銀,這些還不足夠讓你變得有錢?”祁昶邊問邊看著蘇霓錦的神情,似乎連一絲一毫都不想錯過。


    “看得到,摸不著。”蘇霓錦兩手一攤,神情憂愁,這是想到了她家庫房裏那些能看不能花的金銀了。


    “我爹把那六箱金銀供到多寶閣上封存起來了,還命人每天早上三柱清香,你見過有人把金子銀子供起來燒香的嗎?沒見過吧!我爹做之前,我也沒見過!”


    祁昶反應了片刻後,忽然笑了,笑了一聲以後,就再也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羅時看著眼前朗聲大笑的太子殿下,整個人都呆住了,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錯。常年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居然在街頭這般開懷的笑了。


    這要是給朝中那些怕他怕的要死的大臣們看見了,還不得瞪掉眼珠,驚掉下巴呀。


    蘇霓錦沒想到羅統領會笑的這麽誇張,惆悵道:“能別笑了嗎?你這是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傷口撒鹽。”


    “哈哈哈。對不住,我確實沒見過。蘇大人太有想法了。”祁昶想想還是覺得好笑。


    蘇霓錦鬱悶的橫了他一眼,都有些後悔跟他說這些了。


    “所以你要了解,不是我不請你去廣雲樓,是真的沒那條件。”


    廣雲樓是京城第一的酒樓,據說裏麵吃的,喝的,用的,聽的,看的,全都是超一流的,隨隨便便消費一下都得要百八十兩,就蘇霓錦現在的實力,基本上去那裏吃一頓就可以敗光所有的存款。


    蘇霓錦竭力哭窮,全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都透露出一種‘我很窮’的信息,然而祁昶依舊不為所動。


    如果他沒有讓人調查過蘇霓錦這個姑娘,她現在的表現,祁昶可能還會相信她一點。但偏偏,他派人調查了,調查結果很出人意料。


    誰能想到平陽侯世子被坑,東平伯府被圍攻,全都出自這個姑娘之手。


    就說平陽侯世子和那裴家小姐幽會,怎麽會無巧不巧的出現在巡城衙門盯上的那間客棧裏;而東平伯府的客卿周生,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的寫那麽多東西挑釁各大世家的底線。


    如果不是因為蘇軫帶她入宮看賬本上的字,讓祁昶知道蘇霓錦這個小姑娘對字有那麽高的天分的話,就算他猜到裴、杜兩家的事情蘇家有插手,也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這個看起來漂漂亮亮,人畜無害的小姑娘,居然是策劃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第26章


    蘇霓錦一邊哭窮也一邊關注羅統領的臉色, 普通人聽她這麽說了, 基本上都會給予理解和原諒, 然後舉杯相碰,皆大歡喜。


    可這羅統領一幅‘我就靜靜看著你’的樣子,顯然並不相信蘇霓錦的話。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多問了。


    蘇霓錦目光一動,放下茶碗,壓低聲音問道:“羅統領,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祁昶但笑不語,頷首一動,表示可以。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湊巧經過這裏救了我爹嗎?”蘇霓錦壓低聲音問,靈動的目光直直盯著祁昶。


    兩人對視片刻, 祁昶都沒有說話,倒是羅時忍不住問:“蘇公子,你不會是在懷疑我們吧?”


    蘇霓錦低下頭,好整以暇的看著自己健康有光澤的指甲,說道:


    “拂柳街離我家是路程最遠的一條路, 我爹是個怕麻煩的人,昨天晚上突然改走這條路,就遇到了刺客,還無巧不巧的被你們救了, 這似乎說不太通啊。”


    羅時想開口辯解, 隻見祁昶抬手阻止, 對蘇霓錦說:“那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 你們要麽是跟刺客串通好了,要麽就是跟我爹串通好了。可要是跟刺客串通的話,我爹昨晚可能就迴不去了,所以,你們是跟我爹串通好的吧?或者說,我爹其實就是個誘餌,你們用他釣魚呢。是不是?”


    蘇霓錦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在懷疑,一切都太過於巧合了,不由自主想到了警方的釣魚執法,蘇軫和太子一同下江南查鹽稅的賬,這迴又替太子把假賬全都分辨出來,已經動了京裏某些權貴的蛋糕,被人盯上了,早晚要被拿來開刀祭旗,可我在明,敵在暗,於是她爹和太子幹脆將計就計,聯合起來,以她爹做誘餌,故意露出破綻,引出背後的殺手。


    祁昶一言不發,羅時就沒有這麽好的心理素質了,乍一聽蘇霓錦的分析,疑惑道:


    “是蘇大人告訴你的嗎?”


    蘇霓錦看著他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肯定猜對了,搖頭道:“我爹要是告訴我,我還要出來查證嗎?你們放心,我口風很緊的,保證不會對第四個人透露。”


    “你猜到我們用你爹做誘餌來釣魚,不怪我們嗎?”祁昶問蘇霓錦。


    蘇霓錦喝了口茶:“不怪。我爹是拿俸祿的朝廷命官,為國效力是他應該做的。更何況,顯然你們還是顧及我爹的,要不然他一個文弱書生,也不會隻受那麽一點點輕傷了。”


    “你能這麽想,很好。”祁昶由衷讚賞,一個女子能有這般眼界和胸襟,難得。


    蘇霓錦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說道:


    “所以說羅統領,那廣雲樓……”


    既然確認蘇軫昨晚是與他們裏應外合抓刺客,那就不能算是他們救了蘇軫和蘇佑寧了,自然也就不能要求她在廣雲樓請客道謝了。


    祁昶這才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直接懷疑這姑娘與他說這些,就是為了逃避請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祁昶端起手邊有些涼的茶,主動端起送到蘇霓錦麵前,表達他的態度,蘇霓錦開心的跟他碰了碰,茶碗發出‘叮’一聲,象征著談判和平結束。


    “你們抓的那些刺客真的能交代出幕後主使嗎?”


    蘇霓錦很懷疑,所謂刺客,就是被人派出來殺人的,既然都出來殺人了,那十有八九就沒打算活著迴去吧,都不想活了,又怎麽會真心實意的交代呢?


    祁昶不置可否的放下茶碗。


    蘇霓錦想了想後,又道:“我覺得,與其期望從那些刺客口中問出話來,不如順藤摸瓜的去查。”


    祁昶斂目:“你覺得應該怎麽查?”


    蘇霓錦也不含糊,直言道:


    “墨呀!上迴我不是告訴你,那些賬本用的墨跟宮裏用的不一樣,京城裏有牌照的製墨坊可以不用查,專門查那種小黑作坊,做油煙墨這種手藝,雖然不需要很大的場地,但卻必須用油燈日夜燒個不停,隻要燒油燈就肯定會冒出黑煙和氣味,很容易找到的。”


    祁昶平靜的聽完蘇霓錦的分析,猶豫片刻後,問道:


    “既然你對墨這麽熟悉,那若讓你辨認,你能辨認的出來嗎?”


    蘇霓錦不解:


    “辨認什麽?油煙墨嗎?”


    祁昶頷首。


    蘇霓錦又道:“當然可以!每家製墨坊的配方比例都不一樣,所以最後做出來的墨條從氣味到重量都有明顯差別。反正如果是我的話,讓我看一看,聞一聞,我就能認出。”


    她說完這些話以後,祁昶便猛地起身,寬袖一甩,負手而去。


    蘇霓錦還在喝茶,沒想到他連招唿都不打一句就走了,還以為自己說錯什麽話了,放下茶杯喊道:


    “哎哎,怎麽走了?”


    羅時放了一塊碎銀在桌子上,對蘇霓錦比了個‘請’的手勢:


    “蘇公子,我們統領請你一同前往。”


    蘇霓錦覺得自己好像智商突然掉線了,怎麽有點看不懂這倆貨在說什麽,羅統領什麽時候請她一同前往了?還有,前往什麽地方,他也沒說啊。


    “你們統領什麽時候說的?”


    這波操作讓蘇霓錦不禁懷疑眼前這倆人有什麽特殊的溝通技巧,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倆人用腹語交流的?


    “說了的,請。”


    羅時對蘇霓錦會心一笑,他為了讀懂殿下的心思,已經默默奮鬥了好多年他會說嗎?


    ********************************


    蘇霓錦跟著羅時來到一輛馬車前,遲疑著不肯上車,聲音都有些顫抖:


    “喂,大哥。我,我怎麽有一種要上賊船的感覺?你們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


    女的!


    蘇霓錦不好意思說,幹脆挺了挺胸,上迴蘇軫跟她說過,太子和羅統領都知道他是女兒身的,所以應該能明白她在猶豫什麽。


    “我貿貿然上你們車,是不是不太好?我爹娘要擔心的。”蘇霓錦雖說知道他們的身份,可還沒有跟他們熟到可以跟他們去任何地方呀。


    羅時有些猶豫,隻見車窗簾子突然被掀開,露出祁昶那張斯文帥氣的臉,盯著蘇霓錦看了會兒後,似乎找到了什麽突破口,隻聽他淡定道:


    “你若幫我們找到那製墨坊,我請太子殿下直接賞賜你一千兩。令旨注明,可隨意花用那種。上不上?”


    蘇霓錦感覺腦子裏炸起了煙花,開心到飛起,掀了袍角就動作敏捷的爬上了車,並中氣十足的迴了個字:


    “上!”


    從她扭捏不上車,到她迅疾如風爬上車,前後不過太子殿下說了幾句話的時間,羅時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怎麽迴事,那蘇小姐就已經鑽進馬車裏坐好,並在馬車裏傳出一聲:


    “出發!”


    羅時:……


    馬車裏,蘇霓錦不見外的坐在另一邊車窗的位置上,打量起馬車裏的裝飾,讚道:


    “這馬車好氣派啊。比我家那輛大了一半,是你們東宮的公車嗎?”


    祁昶正兀自倒了杯茶:“宮……車?嗯,是宮裏的車。”


    蘇霓錦想說她的意思是公家的車,見祁昶倒了茶,不知道是什麽茶葉,整個車廂裏都茶香四溢,就這麽一瞬間,蘇霓錦終於知道,為什麽剛才羅統領不願意喝她請的茶攤上的茶了。


    這味道,還沒喝就知道肯定一個天,一個地。


    祁昶正準備喝茶,卻看見蘇霓錦那雙黑亮亮的大眼睛,正眼巴巴的盯著自己手上的茶杯,眼神裏充滿了好奇和渴望,讓祁昶想無視都無視不了,隻得將茶杯送到她麵前,問:


    “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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