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對字很有研究嗎?”


    安靜的環境中突然響起人聲。


    蘇霓錦原本在看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愣了片刻才迴應道:


    “啊?嗯……略懂一些。”


    心中納悶他怎麽知道,不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既然是東宮的羽林郎,那肯定是在太子身邊值守,父親去稟報太子的時候,他肯定聽見了一些。


    那人提著燈籠,悠閑的與蘇霓錦並肩而行,從他的步子來看,應該是有意在配合蘇霓錦的步伐。


    “那你可否與我說說,你所謂的‘字的氣場’是怎麽判斷出來的?可有根據嗎?”那人又問。


    蘇霓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有點猶豫能不能跟他說太多,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就她和這個人走在最前麵,兩個黃門和那個硬朗些的羽林郎落後他們不少距離。


    這下蘇霓錦連個詢問的人都沒有,正好又對上那人居高臨下,又好像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隻是好奇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沒別的意思。你若覺得不方便說,那便不說吧。”


    蘇霓錦覺得這人既然能說出‘字的氣場’來,肯定知道的更多,而且這也不是秘密,幹脆說道:


    “你都知道這麽多了,也沒什麽不方便的。我就是通過看字的連貫性來判斷的,賬本是一點一滴的記載,字與字之間應該是不連貫的,但作假的那些賬本上的字卻是一氣嗬成的,很顯然是有人倉促間一鼓作氣寫成,所以我判斷那些是假的,沒毛病吧?”


    蘇霓錦把之前跟父兄說過的那一套如實道來,隻見那人並沒有流露出多少驚訝,很平靜的點了點頭:


    “好像是有點道理。”


    蘇霓錦不滿他略帶懷疑的目光,直言道:“什麽叫好像有點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那人見蘇霓錦麵露嗔怒,滿臉寫著認真兩個字,不覺好笑,微微勾起唇角:


    “可你這個道理成不了確鑿證據,因為不是人人都可以看出來的。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你的這個發現,意義不大。”


    蘇霓錦瞪著兩隻大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裏似乎能倒映出璀璨的星辰,隻見她眸光一動,倔強道:“我當然有更加確鑿的證據。”


    那人嘴角的笑意加深:“是嗎?說來聽聽。”


    蘇霓錦嗤笑了一聲:“你當我傻呀,我若與你說了,你去迴稟太子殿下,我爹的功勞不就沒了嗎?我才不跟你說,等我爹明天迴家了,我跟我爹說。”


    那人很意外蘇霓錦的坦誠,一般人就算心裏這麽想,也很少會直接說出口的吧。


    “還挺精明。”那人說,忽然停下腳步,問蘇霓錦:“你知道我是誰嗎?”


    蘇霓錦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疑惑不解的看著他:“誰啊?”


    “我……叫羅時。乃是東宮羽林衛統領及太子殿下的近身護衛統領。”那人對蘇霓錦自報家門。


    蘇霓錦反應了一會兒後,才問:


    “東宮羽林衛統領及護衛統領……是幾品官?”


    自稱‘羅時’的統領大人麵上一愣後,迴道:


    “呃,三品。”


    作者有話要說:披馬甲出沒的某人:官職是不是說低了?老婆不會嫌棄我吧?


    第17章


    蘇霓錦想了想後,歎道:


    “我爹也是三品。你還這麽年輕,前途無量啊。”


    化名為‘羅時’的祁昶很顯然不常被人這般誇獎,意外的揚眉,盯著長籲短歎,頗有感觸的蘇霓錦,片刻後居然破天荒的笑了一聲。


    “所以,你能跟我說了嗎?”笑完之後,祁昶問。


    蘇霓錦不解:“說什麽?”


    “說你證據確鑿的新發現啊。”祁昶提醒。


    蘇霓錦搖頭,堅定立場:“不說。我迴去跟我爹說。”


    祁昶眸光微動,勸道:


    “先前我從主殿過來,聽見太子殿下的吩咐,你爹隻怕這幾天都迴不去了。你若有新的證據,最好趕緊說出來,要不然不僅平白拖長了調查時間,還會讓你爹和戶部的人多做幾日無用功。”


    蘇霓錦見他說的一本正經,不像是誆她,有點動搖,祁昶見狀,再勸:


    “你已知曉我的身份,我若搶了你爹的功勞,你自可讓你爹去太子殿下麵前告我的狀,不是嗎?”


    不得不承認,這個羅統領的口才太好了,蘇霓錦就這麽被他三言兩語的給說服了。


    “好吧。那我跟你說,你迴稟太子的時候,一定要提我爹啊。”蘇霓錦妥協。


    祁昶爽快點頭。


    蘇霓錦組織了一下語言,將先前分辨真假賬本時注意到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真假賬本除了字上麵的不同之外,還有一處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墨。”


    “墨?”


    祁昶疑惑不解:“這如何能做證據,每次研磨出來的墨,濃、淡、稀、薄都各不相同,這可比你說的‘字的氣場’還要玄之又玄。”


    確實如此,如果蘇霓錦說的字的連貫性不同,這找幾個懂行的人看,說不定還能看出些端倪,或許可稱為證據,但墨不同的話,約莫連疑點都算不上。


    “我不是說墨的濃淡稀薄,我是說,真假賬本上用的墨的品種不同。”蘇霓錦說。


    “我在看我爹拿迴家的那兩本賬本時就隱約發現了這個問題,但因為比對太少,所以不能確定,直到我爹帶我入宮,我看見了很多賬本之後才確定的。我不知道你對墨有沒有研究,但是你們宮裏和戶部用的墨全都是上好的鬆煙墨吧。”


    “鬆煙墨是用鬆木的根煉成的煙灰,是木炭煙墨,宮裏肯定是選用最好最肥壯的鬆木根煉煙,過程繁瑣不說,對鬆木根的要求也很高,普通人家想要做出類似宮裏用的上好鬆煙墨很不容易。所以,民間現在已經有地方開始用油煙墨了,就是用桐油或者其他油脂,通過焚燒煉製出來墨。”


    蘇霓錦以前學仿字的時候,師父就特意跟她解說過鬆煙墨和油煙墨的區別,她剛看見賬本的時候,也很意外,沒想到她竟然穿越到了鬆煙墨和油煙墨的使用分界時間軸上,並且無巧不巧,真假賬本上用的就是很明顯的鬆煙墨和油煙墨,這就成了一樁絕對有力的證據。


    祁昶聽了蘇霓錦的話,似乎有點雲裏霧裏,宮裏用的墨是鬆煙墨,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卻是不太清楚,民間已經開始用什麽油煙墨了。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可若知道的人不多,到時候也同樣會有人爭論不休,你所謂的鬆煙墨和油煙墨,具體怎麽分辨?可有什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明顯區別嗎?”


    祁昶雖居上位,但思維開闊,不是那種故步自封的人,隻要是好的,他都願意去嚐試,去理解,去接受,所以,對於蘇霓錦提出來的兩種墨的不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懷疑,而是如何更好的證明。


    蘇霓錦想了想後,認真點頭道:


    “有!但是,現在我沒有賬本啊。如果拿兩本真假賬本過來,我可以立刻區別給你看。”


    祁昶盯著蘇霓錦看了片刻,對跟在他們身後真正的羅時,羅統領招招手,隻見羅時小跑過來,祁昶直接對他伸手,說了句:


    “賬本。”


    羅統領愣了一瞬就反應過來,從衣襟中拿出兩本賬本遞到了祁昶手中,祁昶將之遞到蘇霓錦麵前,說:


    “這是之前殿下讓取的,正好放在身上,你證明給我看。”


    蘇霓錦接過賬本,沒想到他還真拿的出來,見他一臉期待,蘇霓錦也不扭捏了,拉著他就走,祁昶和羅統領都很驚訝,羅時的手都已經按在刀柄上了,不過太子沒發話,他自不能輕舉妄動。


    祁昶盯著蘇霓錦拉著他衣服的手,蔥尖一般,瑩白細膩。倒是個不拘小節的姑娘。


    蘇霓錦沒怎麽注意自己的動作,她環顧一圈後,看見右前方高牆底下有一處小水窪,眼前一亮,拉著祁昶在小水窪前蹲下,祁昶就見蘇霓錦將兩本賬本翻開,每本賬本裏撕下小半頁的紙,祁昶沒想到她會直接撕紙,嚇了一跳。


    “喂,你!”


    住手兩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蘇霓錦已經一係列行雲流水的撕紙動作做完了。


    “別大驚小怪,我撕的目錄,前後都一樣,不妨礙什麽的。”


    蘇霓錦對祁昶揚揚手中的紙片,從容一笑,然後果斷將手中的兩片紙丟入了水窪中,祁昶見她這副篤定的模樣,反正已經阻止不了,便不再說什麽,靜心看兩張紙片在水窪中有什麽變化。


    “看看看,快看。”


    蘇霓錦抬手拍了兩下祁昶的肩膀,提醒他看水窪,祁昶又是一臉震驚的看了一眼被蘇霓錦打了兩下的肩膀,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一般。


    蘇霓錦抬頭,見祁昶沒看水窪,反而在看自己,果斷又拍了下他,大聲提醒道:


    “哎呀,你看我做什麽,看水裏。”


    祁昶這才反應過來,幹咳一聲掩飾小小的尷尬:“哦,好。”


    目光迴到水窪之中,就見先前被蘇霓錦丟進去的兩片紙上的墨跡變得不同,一片紙上的墨跡暈染的特別嚴重,不過片刻的功夫,幾乎都要看不清紙上的字了,而另一片紙上的字,雖也有些暈染,卻不太嚴重,字跡仍然清晰。


    “鬆煙墨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受潮,所以你們宮裏存放文檔的地方,肯定都是幹燥的閣樓吧。因為油不進水,油煙墨這方麵的問題就要少一點,用油煙墨寫出來的字,隻要不是浸到水裏,稍微受點潮也沒關係。”


    蘇霓錦將水窪裏的兩片紙撈出來,放到一旁沒水的青石上微微晾幹,讓祁昶看。


    “竟有這麽大的區別。”


    祁昶看著地上的兩張紙片,如是感慨。


    “這個證明夠嗎?真的賬本上麵用的是鬆煙墨,假的賬本上用的是油煙墨,若有人質疑,就用這個辦法證明。”蘇霓錦蹲在地上,兩手抱著膝蓋看著仿佛發現新大陸的祁昶。


    想想還是不怎麽放心,用肩膀輕輕撞了撞他,說道:


    “喂,別忘了你說的,你得告訴太子殿下這是我爹想出來的。”


    祁昶將兩片紙拿起放在掌心,點頭迴道:“放心吧。”


    蘇霓錦看著他帥氣的側臉,決定相信他一迴,人都說相由心生,這位羅統領長得這麽帥,想必心靈也是很美的吧。


    祁昶將紙片收好後起身,看了一眼隨他一同起身的蘇霓錦,破天荒的問道:


    “你這麽想幫你爹爭功勞,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嗎?”


    賞賜……


    蘇霓錦覺得腦門上一道靈光閃過:“當然有。”


    祁昶俊眉一挑:“想要什麽?升官嗎?”


    “升官?”蘇霓錦語氣訝然,果斷搖頭:“不是不是。”


    “那你想要什麽?”祁昶奇道。


    蘇霓錦左右看了看,露出精明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太子殿下多賞賜點金銀珠寶吧。”


    祁昶以為自己聽錯了,所有官員立功都是為了更上一層樓,怎麽到她這兒就不是了?


    “金銀珠寶?這倒有趣,你們家很缺錢嗎?”祁昶失笑。


    蘇霓錦一蹙眉,覺得這羅統領不知人間疾苦,挺胸質問:


    “誰家不缺錢?你家不缺嗎?”


    祁昶見她略有嗔怒,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你要升官的賞賜,你爹官位高了,金銀珠寶不就源源不斷的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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