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民國女作家


    渺影居士今年四十上下, 帶著一副金絲邊圓框眼鏡,發式也是當時最流行的中分, 這樣的打扮讓他看上去要比同齡人要年輕許多。


    與一般文人的內斂沉靜不同,渺影居士是一個很健談的人。他正和周圍的幾個熟人談論他最近讀的一本外國小說,然後就小說上的一件事引到了東西方飲食差異的話題上。


    唐太太老遠就聽到了渺影居士在大談特談西餐與中餐的區別,應酬完一個與唐家交好的朋友後, 她就從餐廳那頭走了過來,“斯年, 你們說什麽呢, 這麽熱鬧?”


    陳斯年是渺影居士的真實姓名, 他與唐太太本來就有一些親戚關係, 加上唐太太又非常喜歡他寫的小說,時不時的就會邀請他到家中做客, 因此兩人的關係比一般的遠房親戚要親近許多。


    陳斯年說話的時候就沒了那麽多顧忌:“在說西餐與中餐的區別。婉,我不是給你拆台。但是西餐確實及不上中餐實惠。西餐除了用餐禮儀講究一點外, 其他方麵並無令人稱道的地方。老實講,我自己就不大喜歡吃西餐,什麽七分熟五分熟的牛排, 在我看來還不及一碗牛肉麵。”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拆台。”唐太太已經習慣了這位表哥的說話方式,臉上仍舊帶著微笑,“隻是大家現在流行到西餐廳過生日,我自然也不好例外。不過這家的生日蛋糕是出了名的好吃,待會兒你們可以嚐嚐。”


    唐太太這一番話落下,先前和陳斯年一起討論的人便不好再說什麽, 大家都紛紛附和了一下,然後就有默契的散開。


    眾人都離開以後,唐太太低聲道:“秋生要等好一會兒才能過來,你先幫我出麵招待一下他請的一位客人。”


    陳斯年連忙擺手:“招待他的客人,還是算了!我和那些幫派人可沒有什麽話說。”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他請的這位客人既不是你說的幫派人,也不是什麽名流商賈,而是和你一樣身份的小說作者。喏,就是那個小姑娘。”


    唐太太所指的正是在角落裏坐著的米朵。


    她在一樓轉了一圈,因為一個人也不認識,便找了個角落靜待宴會開始。


    陳斯年朝她走來時,她還以為對方是認識她身邊坐著的幾個貴夫人,想過來打聲招唿。


    哪知對方卻走到了她麵前,“冒昧問一下,請問你就是那位蘅蕪君嗎?”


    “是我。”米朵客氣的笑了笑,“您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渺影居士?”


    “你認得我?”陳斯年很詫異,他確定這是和米朵第一次見麵,對方又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沒人介紹的話,怎麽會認得他。


    米朵道:“不奇怪啊!您能叫出我的名字,我為什麽不能認識您?”


    陳斯年微微一愣,繼而笑道:“這話聽起來雖不差,但是我能叫出你的筆名是有原因的。有人要我出麵招待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和來曆。可是你是怎麽知道我是渺影居士的呢?”


    “渺影居士的大名,我一早就有所聽聞。今天一進來,我就聽幾位夫人在談論你,所以就猜到了您的身份。”米朵微微笑道,“剛才聽您談論中西餐的區別,我覺得有一點我尤其讚同,西餐確實不及中餐品種繁多,且又實惠便宜。一碗牛肉麵雖然普通,但是想要做好也不容易。”


    “看不出你這麽年輕,想不到對飲食這麽有研究。你說牛肉麵想要做好也不容易,這話怎麽講?”陳斯年雖然健談,但單是他一個人說話,有時候也挺無趣的。所以他最喜歡遇到那些脾氣相投的朋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才有說不完的談資和話題。


    這時遇到米朵這麽一個讚同他觀點的人,且又說的有理有據,他就起了攀談的興致。


    米朵從容道:“我說一碗牛肉麵想要做好也不容易,是因為無論是麵還是澆頭上的牛肉,都需要下足了功夫,才能稱得上是一碗真正的牛肉麵。單說澆頭上的幾片牛肉,想要煮的軟而有嚼勁就得從選料上嚴格把關,隻選取牛身上最好的部位牛腱心,文火煮上兩三個鍾頭,牛肉才能煮的軟而不散,吃起來還有嚼勁。”


    陳斯年聽完這番話連連點頭,“受教了,受教了。往日我隻知道牛肉麵的做法,如今才明白原來牛肉麵的精華是在那兩片牛肉上。可惜我吃了這麽多年的牛肉麵,卻從來沒有吃到過你說的這種牛腱心煮的牛肉片。”


    陳斯年寫小說之餘,還比較熱愛美食,尤其是熱衷各種地方小吃。當下就和米朵大談特談起來,各地有名的小吃。


    然後就發現,米朵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是吃過的美食卻不少,陳斯年聽到最後,已是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好在生日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唐秋生趕到一品香以後,就和唐太太一起把客人們請到了二樓。


    二樓已經準備好了一個三層奶油蛋糕,此外就是一品香最拿手的幾道法國菜和一些別致可口的西點。


    米朵對奶油蛋糕不大感興趣,隻應景吃了一小塊蛋糕。倒是後麵端上來的一道洋蔥湯和主菜法式煎鵝肝,她覺得味道不錯,比她從前吃過的法國菜還要正宗。


    陳斯年就坐在她的身邊,他確實是不怎麽喜歡西餐,蛋糕幾乎沒怎麽動過,後麵的洋蔥湯和鵝肝,他也吃的不多,最後上來的水果餡的餡餅,他倒是勉強吃了半個,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飯後,侍者給每位客人端來了咖啡。


    陳斯年看見米朵熟練的端起咖啡杯,忍不住問了她一句:“你喝的慣這個?”


    米朵道:“我覺得還可以。你要是嫌苦,可以多加兩顆糖。其實咖啡有提神的作用,我要是晚上有稿子要趕,便會喝一杯咖啡。”


    兩人從咖啡很快就聊到了各自的寫作上。


    陳斯年道:“我隻是聽表姐說,唐先生很喜歡你寫的小說,但還沒問你,你寫的是什麽小說?”


    米朵笑道:“唐先生喜歡的是我寫的武俠小說,同時我還在禮拜天這本月報上寫了一本宮闈小說。不過比起您寫的小說,這都不值一提。”


    陳斯年和很多年輕的小說作者聊過天,但是這麽謙虛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便問米朵要了那本宮闈小說的名字,“有機會一定拜讀。”


    他這話倒不是客氣,而是米朵給他的印象很好,這樣沉穩內斂有內涵的年輕人可不多,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子,見識卻比他這個前輩還多,這一點讓他對米朵所寫的小說尤為好奇。


    於是,從一品香迴到家以後,陳斯年一邊吩咐家裏的廚師給他做一碗牛肉麵,一邊讓人去街上買一本禮拜天的雜誌。


    一碗牛肉麵吃完,雜誌也買來了。


    陳斯年信手一翻,就翻到了蘅蕪君的那篇《滿庭芳》。


    《滿庭芳》講的是五品文官的女兒陸晚兒在陰差陽錯之下被選進宮,從低品級的貴人奮鬥到太後的故事。


    這篇故事,米朵借鑒了後世的大女主電視劇,陸晚兒從貴人到貴妃,又從貴妃到權力傾天的太後,期間遭遇了種種磨難,但又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信心,最終苦盡甘來,收獲了屬於自己的愛情,又將自己的兒子送上了皇帝的寶座。


    這樣以完美結局收場的宮闈小說或者說是通俗小說,其實是不多見的,尤其是小說主要以女性視覺為主線,中間雖有大臣和皇帝穿插其中,但是主要的幾個人物,比如陸晚兒,還有宮裏的幾個妃嬪,都是女性。


    她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堪比大臣之間的明爭暗鬥,且因為爭寵的對象隻有皇帝一人,所以矛盾越發突出,情節自然比較緊湊。而且作者似乎對曆史頗有研究,小說中的器物描寫、服飾描寫,都特別貼合那個時代的特點。


    不光如此,就連宮廷的飲食起居,作者也下了不少功夫研究,讀來不僅能讓人了解到那個時代的古人是如何生活的,還有一種鋪麵而來的古香古色的感覺。


    但是最讓陳斯年覺得驚喜的還是米朵對人物的刻畫描寫,不僅運用大篇幅的對話描寫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人物,還運用了比較新式的心理描寫,可以說完全寫活了陸晚兒這個人物。同時,幾個主要的配角也都有血有肉,塑造的很豐滿,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陳斯年初看的時候,還會品評米朵的用詞和用句,可是看到後來,他已經完全被裏麵的情節所吸引,一顆心跟著陸晚兒忽上忽下。


    陸晚兒被其他妃嬪陷害,他忍不住皺緊了眉,暗暗為對方擔心。陸晚兒憑借高超的手段成功脫身,且又贏得了皇帝的喜愛,他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陸晚兒的對手不會善罷甘休,始終提著一顆心。


    陸晚兒成為皇帝的寵妃以後,小說也迎來了高chao,尤其是陸晚兒懷孕一事,更讓局麵變得複雜無比。


    陳斯年一心沉浸在小說中的情節裏,正想知道陸晚兒要如何化解下麵的危機時,卻發現連載的十萬字已經被自己看完,後麵一頁是之前連載的一篇戀愛小說。


    從前陳斯年無聊之餘也會看一些小說雜誌,找些思路,可是看過了米朵的《滿庭芳》之後,他再看這篇戀愛小說,卻覺得無論是文筆還是情節,都遠遠不及米朵的《滿庭芳》。


    他也不勉強自己,將雜誌一合,就陷入了沉思中。


    半個鍾頭以後,他取來了紙筆,一揮而就寫了一篇《滿庭芳》的讀後感。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31461883同學的地雷!!!


    第114章 民國女作家


    這篇讀後感很快就發表在了七月玫瑰的副刊上, 這個副刊專門登載一些評論文章,其中不乏一些評論名家。


    但是像渺影居士這樣的作者親自寫評論文章, 且評論的文章還是另一本雜誌的小說,這就引起人們的好奇了。


    加上渺影居士在這篇評論文章裏,對《滿庭芳》這本小說,幾乎是從頭到尾誇了一遍。


    看報紙的讀者十個有五個忍不住買了一本禮拜天, 從頭到尾把《滿庭芳》看了一遍。


    這一看,他們就發現, 這本小說寫的確實如渺影居士那般精彩絕倫, 尤其是那些勾心鬥角, 讀來頗為引人入勝, 讓人欲罷不能。


    這些人中就有報刊界有名的評論家蕭老先生,他本來是從不看宮闈小說的, 但是看渺影居士將《滿庭芳》幾乎誇到了天上,正好他手頭就有一本報館那邊送來的禮拜天, 便翻到《滿庭芳》那一篇。


    這一看,他就發現,渺影居士的讚美之詞一點沒有誇張, 這本小說寫的確實出色。它的結構已經超出了章節小說的範疇,有些西方小說的特點,但是卻比西方小說的結構還要新穎。總之,《滿庭芳》所運用的結構非常新穎,頗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除了結構出彩,蕭老先生還注意到《滿庭芳》在刻畫人物方麵所運用的各種手法, 有正麵的相貌描寫,有他人眼中的側麵描寫,還有反襯手法,烘托手法,但是用的最好的還是心理描寫和對話描寫,幾乎寫活了裏麵的幾個人物。


    蕭老先生一口氣讀完《滿庭芳》後,心裏忽然理解了渺影居士寫評論文章的做法。


    看完這麽好的小說後,他自己也有寫評論文章的衝動。


    不過蕭老先生下筆的時候很慎重,還在寫完文章以後修改了好幾遍,然後才發給報刊。


    自從渺影居士在七月玫瑰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關於《滿庭芳》的評論文章後,幾個報刊界有名的評論家也都發表了類似的文章。


    這當中,尤其是蕭老先生的那篇評論文章,從小說的結構到語言,從小說的人物到思想,以非常專業的術語,將《滿庭芳》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然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作品,值得廣大讀者細細品讀。


    這篇評論文章發出去以後,禮拜天的銷量立時達到了一個新高度。


    渺影居士雖是有名的通俗作家,但是評論界的地位卻遠遠及不上蕭老先生。登載蕭老先生評論文章的又是上海數一數二的《文萃報》,因此《滿庭芳》這部小說很快就在上海引起了巨大轟動。


    自然而然的,小說的作者蘅蕪君也一再的被人們提起。


    原來《長白劍俠》係列的讀者,才知道蘅蕪君不僅能寫武俠小說,就連宮闈小說寫的都這麽精彩絕倫。


    而那些從未看過《長白劍俠》係列的讀者,因為蘅蕪君這個名字,便找來那兩本已經出版的武俠小說。這一看,就發現這兩本武俠小說的作者確實和《滿庭芳》的作者是同一個人,雖然題材有所不同,但是文風和文筆都非常接近。


    於是兩本已經出版的武俠小說,銷量忽然大漲。


    米朵再去俗文學那邊時,便是林主編親自接待的她,不僅把她的稿酬漲到了萬字五十元,而且還提及想要她給俗文學多寫幾片類似《滿庭芳》這樣的宮闈小說。


    米朵一口應了下來,俗文學終歸是她的老東家,她自然也會多念幾分舊情。


    說完稿酬方麵的事,米朵就將自己早已寫好的第三部武俠小說拿了出來,今天她來原本就是和老張商量什麽時候登載這本小說,隻是想不到林主編越過老張,直接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林主編看到已經寫好的第三部武俠小說,想到自己的計劃,覺得這本書來的剛剛好。


    自從俗文學的銷量上去以後,林主編就動了增加副刊的念頭,而米朵便是他選定的副刊主筆。


    隻要蘅蕪君這邊能經常給他供稿,再多招一些有潛力的新人,這份副刊不愁辦不起來。


    從俗文學的報館出來以後,米朵就去了租界的一家廣式茶餐廳。


    自從陳斯年給《滿庭芳》寫了一篇評論文章,讓《滿庭芳》一下子引起轟動以後,米朵就和陳斯年成了忘年交。


    今日對方說是要給她介紹一位女性朋友,米朵便順路去了報館送稿,到達茶餐廳以後,正好時間不早不晚。


    陳斯年和他身邊一位年輕小姐,也剛到餐廳不久。


    “這是密斯柳,是我一個朋友的女兒,平時也喜歡寫一些小說和文章。你的《滿庭芳》她也看過,還寫了一篇評論文章。”陳斯年將柳小姐介紹給米朵後,就向著柳小姐說道:“這就是《滿庭芳》的作者蘅蕪君,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柳小姐比米朵要大上一兩歲,穿著時髦的軟綢連衫裙,頭發也燙成了流行的波浪卷發。


    她站起來朝米朵微微笑道:“蘅蕪君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本來以為文筆如此老辣的人是和世叔差不多年紀的人,哪裏想到比我還要年輕一兩歲。真是慚愧。”


    米朵笑道:“密斯柳這話太過獎了,我也不過就是經曆的事比較多,看透了世情而已。”


    陳斯年在旁插了一句:“你現在隻看到蘅蕪君的文筆老辣,卻不知道她曾經經曆了什麽事。”


    關於夏若青的經曆,陳斯年問及她的來曆時,米朵曾經提過兩句。是以陳斯年有此一說。


    但是米朵並不多想討論這個話題,很快一言帶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麽。我現在隻想把小說寫好。”


    柳小姐就問米朵:“蘅蕪君最近在寫什麽題材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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