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您好不容易將兩個哥兒拉扯大,六少爺視您為親娘,您又何必非要告知他那些前塵往事呢?”


    “若沒有趙姨娘,焉能有祉哥,這些年多虧他們兄弟倆在我旁邊,方覺得日子不那麽難熬。”


    “姨娘……”


    “我霸占祉哥這麽多年,是時候讓他知曉真相。”


    綠衣勸慰道:“姨娘,奴婢還是覺得不妥,六少爺既不知曉他的身世,咱們便一直瞞著吧。”


    黃姨娘搖了搖頭:“人活在世,焉能不知自己的身世,唯有這樣,才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當年趙姨娘生下六少爺後,難產而亡,後來太太將六少爺送到您這,您把他當做親生兒子般撫養,此事一旦說出來,六少爺能接受嗎?”


    “我撫養長大的兒子,他的品性我最是知曉,祉哥是個心地柔軟的孩兒,小時候跟著宴哥淘氣,年歲漸長後,他看到樹上掉下來的鳥兒都會將其帶迴去,為其包紮傷口,可想而知,他心地有多柔軟,”黃姨娘看著外麵的景致,低聲道:“便是告訴祉哥真相,他也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


    再看祉哥,似聽到什麽驚恐之言,臉色慘白,身子發抖,驚慌中手一鬆,手中的花落在地上,發出‘嘭’的聲響,綠衣耳尖,聽到細微動靜,臉色驟變,厲聲道:“誰在門外?”


    他不是姨娘的兒子?


    怎麽可能?


    可……趙姨娘是誰?


    祉哥聽到屋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踉蹌的跑了出去,待綠衣打開門,看到落在地上的一束花,皺著眉頭將其撿起來,想了想,抬腳走到門口,看著立在門外的小丫鬟,淡淡道:“適才誰來了?”


    “六少爺!”


    綠衣心中隱約猜到,隻因內室並不是誰都能進來,可當真聽到小丫鬟的迴答,心猛地下沉,手中的花再次落到地上,喃喃道:“竟真的是六少爺!”


    小丫鬟臉色發白,瑟瑟道:“綠衣姐姐,可是出了何事?”


    綠衣身子僵硬的撿起地上的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聲道:“無事。”腳步飛快的走了迴去。


    祉哥跑出去後,竟與宴哥不期而遇,宴哥滿臉笑容的看著他:“可是哄好姨娘了?”


    祉哥臉色慘白,嘴唇微動,見他這般魂不守舍,宴哥收斂嘴角的笑容,沉著臉:“怎麽了?可是誰給你氣受?”


    聞言,祉哥眼角滑下淚水,哽咽道:“哥哥,我不是姨娘的兒子,不是你的親弟弟?”


    宴哥一把扯過他的袖子,冷冷道:“怎胡說八道?你是姨娘從小帶大的兒子,是我弟弟!”


    祉哥搖了搖頭,滿臉痛苦之色:“我生母是趙姨娘,她因生我難產而亡,之後我才被抱到姨娘的院子由她撫養。”


    “此事便是真的又何妨?”


    祉哥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道:“哥哥,你早知道?”


    宴哥淡淡道:“七歲那年你染了風寒,姨娘徹夜守著你,照顧你,待我去看你時,偷聽到姨娘與綠衣的對話……”


    祉哥猛地推開他,低吼道:“哥個,你既知曉,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作甚?你是姨娘親手帶大的兒子,是跟我同吃同睡一起長大的弟弟,是姐姐疼愛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是骨肉至親。”


    祉哥捂著胸口,身子蹣跚幾步,低泣道:“可我不是姨娘所生?”怪不得他跟哥哥站在一起,別人總說他身子弱,而那時哥便說他乃習武之人,體魄自是比自己強。


    此話一出,宴哥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冷冷道:“你想作甚?不認姨娘?不認我?不認姐姐?”


    祉哥捂著臉後退一步,眼眶聚滿了淚水,喃喃道:“哥……”


    “你如此說,可曾想過姨娘、想過我跟姐姐的感受?”


    “我……”


    “自幼姨娘便將你視作親子撫養,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先可著你,而我一直事事謙讓你,姐姐姐夫為何疼愛你,林林總總,你可曾想過原由?”


    祉哥使勁捶打自己的胸口,苦澀道:“哥哥,莫要再說,我這裏疼……太疼……”


    宴哥神色一怔,上前一步摟住他,低聲道:“祉哥,無需想這麽多,以前如何,以後還如何,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哥哥,你可知趙姨娘是誰?”


    這時,黃姨娘不顧綠衣的攙扶,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待看到祉哥那一刹那,身子一軟坐在地上,宴哥祉哥臉色一變,快步跑上前,分別攙扶著她起身,隻見黃姨娘緊緊握著祉哥的手,哽咽道:“你……你想讓姨娘擔心死嗎?”


    祉哥身子發顫,顫聲道:“姨娘……”


    宴哥扶著姨娘的胳膊,輕歎道:“姨娘,此處人來人往,咱們迴去說吧!”看了眼祉哥,淡淡道:“走吧?”


    祉哥點了點頭,垂著頭扶著姨娘的胳膊走迴去,到了內室,黃姨娘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隻是即使這般,她的手也一直緊緊握住祉哥的手,不可放開。


    “姨娘……”


    黃姨娘淚雨婆娑:“你怎能這麽嚇姨娘?”


    “姨娘,我不是您的兒子?”


    “姨娘對你視如己出,你怎就不是我的兒子,”黃姨娘擔憂之下,氣憤的捶打他的後背,哽咽道:“還是說你不想認我!”


    祉哥跪在她麵前,將頭埋在她懷中,低泣道:“姨娘,若我是您的親子,該有多好?”為何讓他知曉此事,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姨娘的兒子,哥哥姐姐的弟弟,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黃姨娘撫摸他的頭,輕聲道:“祉哥,什麽都不會變!你是姨娘的兒子,誰也不能將你從姨娘身邊奪走。”


    祉哥神色一怔,動容道:“姨娘……”


    “你聽到也好,姨娘本就不打算瞞你,自古女人生子便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當年你姨娘生下你後,難產而亡,”黃姨娘低歎一聲,輕輕道:“後來太太做主,把你放到我身邊撫養。”


    “是我害死的生母?”


    “怎能這般自嘲?如今祉哥長得這麽好,文章做得也好,趙姨娘地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


    “可若不是我,她怎會死?”


    “祉哥,你不可胡思亂想,”


    黃姨娘看著他眼睛,擲地有聲道:“當初趙姨娘拚盡力氣生下你,就是為了讓你好好活在這世上。”


    “姨娘……”


    黃姨娘低聲道:“祉哥,其實你還有個姐姐,是你的親姐姐?”


    祉哥身子一僵,想到小時的事,輕聲道:“可是七姐?”


    黃姨娘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姐姐為了讓你過的好,這些年來一直忍痛不與你相認,”抬手輕柔的撫摸他的頭,緩緩道:“祉哥,什麽都不會變,日後隻會多一人疼愛你。”


    祉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姨娘……”


    黃姨娘拿起絲帕沾了沾眼角,輕聲道:“姨娘不能瞞你一輩子,你始終要知曉真相,”黃姨娘頓了頓,又道:“可是祉哥,即便你知曉真相又如何?我們是一家人,除非你不認姨娘,哥哥及姐姐?”


    祉哥猛地抬頭,瘋狂的搖頭:“姨娘,您別不要兒子?”


    黃姨娘拿起絲帕擦拭他臉上的淚水,輕聲道:“沒有當娘的會舍棄自己的兒子,祉哥,你是我的兒子,即便你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可自打你在繈褓中被人抱到姨娘的麵前,從那時起你便是姨娘的兒子,知道嗎?”


    祉哥含淚點頭:“姨娘……姨娘……”不住的喚著黃姨娘。


    宴哥卷起袖子摸了摸臉上的淚水,大掌一揮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祉哥,你永遠是我弟弟,誰敢欺負你,為兄定將他打趴下,為你出氣。”


    “哥哥……”


    宴哥眼眶微紅,嗤鼻道:“男子漢大丈夫,不過些許小事,看你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小時候你也未這般……”


    聞言,黃姨娘嗔怒道:“不許你欺負弟弟!”


    “姨娘,兒子又沒有說錯,您為何總說我。”


    “他是弟弟,你是哥哥,你本該讓著他。”


    “姨娘,您偏心?”


    黃姨娘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嗎?從小到大姨娘一直偏疼你弟弟……”


    宴哥冷哼:“這家沒法呆了,我要去尋姐姐。”


    誰料,祉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哥哥,我跟你一起去。”


    其實宴哥不過是隨口說說,未料祉哥真想去,自是忙不迭點頭:“走!走!咱們這就去!”


    祉哥起身抹了把臉,黃姨娘低歎:“便是你們想去,也得洗把臉再去。”


    “姨娘說得是,”宴哥見祉哥眼眶泛紅,忙道:“走!咱們去洗臉!”


    綠衣忙道:“奴婢這就去打水。”


    宴哥碰了碰他的肩膀,小聲道:“還難受嗎?”


    祉哥垂著頭,輕聲道:“心頭本是悶悶的,可聽到姨娘的話,鬱結之氣突然間沒了。”


    宴哥大臂一揮,摟著他的肩膀,耳語道:“其實姨娘比你還害怕,適才你沒注意,姨娘撫摸你頭的手一直在顫抖,”頓了頓,低聲道:“祉哥,你已經長大了,不要糾結於這些兒女情長,日後咱們還要幹一番大事。”


    祉哥點了點頭:“哥哥,我知道。”


    綠衣端著木盆進來,哥倆洗了把臉,對黃姨娘揖了一禮,匆匆離開。


    綠衣看著滿地的水痕,輕聲道:“姨娘,六少爺可是沒事了?”


    黃姨娘眼眶含淚的點頭:“祉哥是我的兒子,誰也奪不走!”


    “姨娘,既您這般想,為何非要將此事說出來?”


    黃姨娘低歎:“你不懂?”這世間有人在的地方就不會有秘密,祉哥再過半載便要下場秋試,萬一有人對他說了此話,進而亂了他的心神,豈不是在害他,這才是她不得不說的原由。


    哥倆騎馬離開,到了懷化將軍府,隻見府中奴仆們神色匆匆,宴哥拽住一人,皺眉道:“又出了何事?”


    小廝見是舅老爺忙行禮問安,低聲道:“少奶奶找不到姑娘,這不……”


    宴哥祉哥對視一眼,神色極為無奈,低歎道:“你們去吧!”


    祉哥苦笑道:“定是妧兒又做了何事惹姐姐生氣。”所以躲起來不讓姐姐找到!


    “這丫頭皮又緊了,等我抓到她,非要將她綁到姐姐麵前,讓姐姐收拾她。”


    “哥哥說這些作甚,咱們還是先找人吧?”


    宴哥眯了眯眼,輕笑道:“跟我來。”


    兄弟二人來到一棵茂密的大樹旁,隻聽宴哥淡淡道:“妧兒,出來吧!再不出來,舅舅爬上去逮你。”


    迴答他的是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還有……一個桃核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腦頂!


    宴哥磨了磨牙,大吼道:“來人啊,姑娘在樹上!”


    “五舅舅別嚷!”隻見一個小腦袋從茂密的樹叢中冒了出來,清脆道:“五舅舅,我錯了還不成,隻求你別把我娘喚來!”


    祉哥對其揮手:“妧兒,趕緊下來,樹太高,萬一你沒抓穩樹杈,很容易掉下來。”


    沒錯!當年劉湘婉是先開花後結果,於是魏琉妧就這般妥妥的出生了!她不負她娘的期望,成了……一個隻會舞刀弄劍的小女俠,這才八歲就自覺打遍天下無敵手,遂整日在府中嚷嚷著,長大後定要出去闖蕩江湖,成為名震天下的女俠!


    此話私底下念叨兩句也就罷了,偏偏每次都被她娘聽到,遂她娘那般柔聲細語的人,也擼起袖子使勁擰著她的耳朵,恨聲道:“你就不能有一絲女兒家沉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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