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張嘴試圖反駁,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說,隻能喃喃道:“隻因女兒是庶出,便這般不討喜人嗎?便這般無所謂,任人欺淩嗎?”


    “若你還是這般自欺欺人,為父同你沒什麽好說?”


    二姐猛地抬頭,顫著音問:“爹爹,您打算如何處置女兒?”


    劉仲修厭煩的對其揮手:“出去吧!待我想到自然會遣人告訴你。”


    二姐噗通跪下來,低泣道:“爹爹,女兒年後便要出嫁,您當真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折了女兒的顏麵嗎?”


    劉仲修上前一步,低下頭俯視她:“你當真如此爛泥扶不上牆嗎?”


    “爹爹……女兒錯了,求您給女兒留些顏麵,不要讓女兒日後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你不僅貪得無厭還貪生怕死,為父這些兒女中,最是心疼你,但你卻最為讓為父寒心。”


    二姐拽住他的衣袍,哭訴道:“爹爹,女兒真的知道錯了,求您不要不理女兒,這世上女兒隻有您一個親人了,若您再不要女兒,女兒當真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了。”


    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明白……


    也許這是她嫁人之前,父女間最後一次對話,遂劉仲修退後一步,蹲下身子,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道:“二丫頭,你我父女一場,為父有些掏心窩子的話與你說,至於能不能聽進去,便看你了……身為女兒家,在娘家過得再風光又如何?同太太鬥法贏了又如何?同姐妹們一較高下又如何?這些與你而言有何用?若你能將這些心思花在日後的婆家身上,讓他們敬你,重你,畏你,信你,這才是你一輩子的出路。”


    此話一出,如同當頭一棒狠狠敲在她頭上,是啊……在娘家過得再風光又如何,到了年歲還是要嫁人,如同大姐,若能日後在婆家說一不二,那才是真的風光霽月。


    二姐猛地跪膝上前一步,抱著她爹的大腿,悲戚道:“爹爹,是女兒魔怔了,被眼前一時的得失迷惑了心智,可是爹爹……”抽泣兩聲又道:“若您日後迴了京城,獨留在蘇州的女兒又該如何是好?”


    劉仲修見二丫頭似有所悟,又道:“相由心生命由己定,如今這般苦果是你一手造成的,是苦是甜你都得承受,沒人能扶你過河一輩子。”


    二姐心神一崩,手慢慢鬆開她爹的桎梏,低低道:“爹爹說的是,一顆被拋棄的棋子又有何利用價值。”


    以為她能有所悟,原來是這般執迷不悟,劉仲修低歎:“二丫頭,你總說沒人替你謀劃,可知為父為你打算的最為多。”


    二姐如同木偶一般跪在低聲,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說旁的,便是你的婚事,為父為你操碎了心,三張庚帖中為父欣喜的二人,你皆看不上,隻因恨其為父讓你低嫁,將你許給寒門子弟,可你知曉他們的文采,品德及將來的作為嗎?”


    “爹爹……”


    “便是門第低些又如何?朝堂之中有多少人是寒門出身,最後入朝為相,你本是庶女出身,便是將你嫁入高門大戶,也不過是七八品的小官而已,但若將你許配給寒門子弟,以他的文采日後定能高中榜首,待得那時你們舉家遷至京城,為父自然會為你們上下打點,還怕日後沒有出路嗎?且他寒門出身,日後便是得了出息,隻會更加敬重你,想你一知府家的千金竟嫁給他這寒門子弟,這輩子他都隻能尊你,敬你,愛你,可是你呢?隻看的見眼前得失,卻不知實乃舍本逐末……”


    二姐木木的看著爹爹,她不知曉這裏的彎彎道道,隻覺得眾人都拋棄了她,那她為何不選擇一條最為便捷最為有利的道路,卻沒想過爹爹為她所做的打算,如今木已成舟,庚帖以換,婚期已定,再不可能有所更改,便是前麵道路蜿蜒曲折,她也唯有咬牙走下去,誰讓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呢?


    劉仲修繼續點醒她:“你母親有句話說的甚是有理,商人重利輕別離,他們眼裏隻看得見金錢並不在意情分,若你身上有利可圖,自然待你千萬好萬般好,若你一文不值,試想他們會如何苛待你。”


    二姐生生打了個冷顫,爹爹所有告誡的話中唯有這句話最讓她心驚肉顫,遂她心中已然明白個中得失,萬不能再失去爹爹的庇護,此時的她眼裏早已沒有神采,胡亂的摸著地麵驚慌道:“爹爹,女兒錯矣……且是大錯特錯……”


    “錯……錯之大矣!”


    二姐愣愣的看著爹爹,除了這個她還有什麽其他過錯?


    “忤逆長輩!你一再挑釁太太的威嚴,可知這乃錯之大錯,你自小沒了生母,又沒有嫡親兄弟為你撐腰,若有朝一日,你有了難處且自身難保,便是為父再心疼你,又怎會為了你枉顧哥哥們的前程,此事你可有想過?”


    二姐驚懼的低下頭,沉默不語。


    見此,劉仲修便替她迴答:“自然迴京尋我們庇佑!倘若為父尚在,許還能好些,可若為父在你出事之前便已逝世,由你哥哥撐門拄戶,你可想過今日你這般忤逆太太,到得那時沒了我的庇佑,你母親會如何待你?”說完眼睛緊緊盯著她,隻見其身子瑟瑟發抖。


    “還有你的姐妹們嗎?若那時她們每個人都比你強,而如今你已惹得眾怒就如同牆倒眾人推,到得那時誰會為你雪中送炭。”


    “你什麽也不想,隻想著這些年做低伏小,摧眉折腰,可這就是庶女的命,二丫頭,別再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不爭氣,又與他人有何關係。”


    “如今為父這般敲打你,告誡你,便是讓你明白今日你所選之路,看似繁花似錦,不過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她怕了,徹底的怕了!


    二姐緊緊拽著爹爹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筋救命草,聲音迫切道:“那爹爹……女兒如今該怎麽辦?”


    第88章 連番對峙


    劉仲修輕輕推開她, 緩緩站起來, 悵然道:“人生自古多憾事, 餘有贖意為時晚,如今木已成舟,將來之路隻有你自己走了……”是好是壞,且看她自己吧!


    “爹爹, 您當真不管女兒了嗎?”


    “二丫頭,我如棋盤上的棋子,你已將我變成廢棋,時至今日為父已無力在為你籌謀。”


    二姐神色淒苦:“爹爹……”


    雖恨鐵不成鋼,但到底是自小疼愛過的女兒, 日後迴京,山長水遠, 他們父女怕是再難見麵,遂抬腳走到案桌前, 抬眼看她道:“若你覺得為父的話有道理,日後如何行事心中自有章程?若你依然故我, 一意孤行,隻圖一時暢快,為父即便說的再多, 你聽不進去仍是無用。”


    如今的她已變成眾叛親離,孤家寡人了嗎?


    二姐慘笑道:“爹爹……”


    劉仲修不顧二丫頭哀求,輕緩道:“劉鐵?”


    門外的劉鐵推門而入,躬著腰輕聲道:“老爺?”


    “送二姑娘迴去。”


    劉鐵低聲應諾。


    二姐神色呆滯的看著她爹, 她爹已然下了決定,那麽她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遂木愣愣的站起來,身體僵硬的往外走。


    劉鐵見二姑娘失魂落魄的走出去,慢慢跟在她身後,不久後二姐狀似低語道:“這一切難道都是我咎由自取嗎?”


    劉鐵低下頭將腦袋埋在胸口上,裝作什麽也沒聽到。


    行至半路,招娣從廚房拎著膳盒迴院子,見二姑娘及其身後跟著的劉鐵忙低頭福了福身,誰料二姑娘麵色蒼白的徑直從她身邊經過,竟是連眼角都未瞥她一下,倒是劉管事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見此,腳步微頓的招娣歪著頭疑惑不解,誰料此時冷風一吹,生生讓她打了哆嗦,跺跺腳哈著氣趕緊迴到院子。


    大約一刻鍾後,劉鐵推門輕聲進來,隻見老爺坐在案桌前一動不動,手中拿著毛筆低頭沉思,遂低聲道:“老爺,奴才已將二姑娘送迴去了?”


    “親眼看到她迴院子了嗎?”


    劉鐵躬著腰,低聲道:“是。”


    又是半盞茶功夫,隻聽劉仲修淡淡問:“你可會覺得我處事不公?”


    劉鐵躊躇片刻,低聲道:“老爺,奴才不敢妄言?”


    劉仲修抬頭看他,不容反駁道:“但說無妨。”


    劉鐵飛快抬頭,瞥了老爺臉上的神色,又見案桌上雪白的宣紙被些許墨汁沾暈了,忙低下頭,謹慎道:“旁人如何猜想,奴才不知,但奴才自小跟在老爺身邊,沒人比奴才更了解您,”耳邊沒聽到老爺喘著聲,便知他沒生氣,繼續道:“奴才覺得老爺處事十分公正,您看著對二姑娘懲罰最輕,實則卻是字字句句直戳中她的心窩,讓她在出嫁前惶恐不安,戰戰兢兢,這便是您給她最大的懲罰,你雖禁足太太,與她而言實則懲罰最輕,畢竟從古至今皆是,妻為父綱,在正房太太多次出言頂撞您,卻是亂了家規,不符禮法。”


    劉仲修望著他低歎一聲:“若她們能如你這般想,我便覺得此生足矣!”


    劉鐵老臉一紅,寬慰道:“老爺,恕奴才直言,奴才作為旁觀者較之太太與二姑娘要看的清楚,但她們身在局中,哪能立時懂得您的良苦用心,如太太,不如等您氣消了,便去正房與她道明白這裏麵的個中原由。”


    劉仲修搖了搖頭:“我不期盼她們懂我,隻要在二丫頭出嫁前,府中眾人彼此各行其是,互不幹擾即可。”


    “老爺……”


    劉仲修揮了揮手,悵然若失道:“算了,便是為他們千般考慮也隻會覺得我行事有失偏頗。”


    “老爺,待時間長了,太太及二姑娘自會明白您的苦心。”


    “她們明不明白已然無關要緊,我要的是在二丫頭出嫁前,府中所有人皆相安無事……”


    身後立著的劉鐵心裏暗暗歎氣:內宅本就是是非之地,老爺這想法是不是太過天真了!


    正房,香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的解釋:“太太,奴婢看見老爺那一瞬間,便要開口提醒您,誰料那劉鐵眼疾手快竟一掌敲暈了奴婢,之後的事奴婢什麽也不知道了?”


    待她揉著脖子從旁邊的耳房出來,問了下院中打掃的小丫頭方知太太生病之事,前後一對應瞬間明白老爺的意思,遂慘白著臉,哆嗦著身子來到內室,進屋便噗通跪下。


    太太揉著太陽穴,惱怒道:“那迎香呢?”


    迎香同樣瑟瑟發抖,小聲道:“奴婢見太太早膳沒食幾口膳食,便去廚房吩咐她們做些滋養身體的湯……”


    這時王媽媽插嘴道:“迎香去廚房老奴也是知曉的?”


    “那其他人呢?”


    菱香瑟瑟開口:“二姑娘進來後,奴婢就將她們遣出去,獨自守在門外。”


    太太氣憤的指著她們怒罵:“你們……我要你們一個個有何用,關鍵時候一個也派不上用途?”


    王媽媽上前一步,扶著她坐下,歎氣道:“事已至此,您便是在惱怒又有何用,還不如早些同老爺賠了不是,到時老爺一心軟,自然而然解了您的禁足。”


    太太猛地坐直身體,瞪著她:“讓我賠不是,且死了這條心吧!”越說聲音越大,恨不得透過正房傳到老爺處。


    “太太……”王媽媽嚇得臉色難掩焦急,恨不得立時捂住她的嘴,太太怎這時候犯了倔勁,難道不怕老爺知曉後,怒急而起送她迴京嗎?全家奉旨迴京與太太孤零零被遣送迴京,這裏麵說頭大了去,難道她不明白此事中蘊含的深意嗎?


    “怕什麽?如今府中又有誰在意我的感受?”便是一個小小的庶女都能欺負她!


    “您當真不聽老奴勸阻嗎?”


    聞言,太太呲笑一聲,諷刺道:“府中眾人都覺得在對我做低伏小,誰能知曉我這一輩子也在做低伏小,嫁人後怕相公不喜,妯娌為難,兒女不成材,每每裝大度裝賢惠含笑的看著老爺一個又一個納新人戳我心窩子,你們說……我這輩子過的容易嗎?”越說眼眶中的淚水越多,低泣道:“如今老爺為了一個庶女竟這般苛責嫡妻,就不怕被人嗤笑嗎?”


    王媽媽‘哎呦’一聲,焦急的額頭冒了些許薄汗,扯著她的衣袖道:“我的太太,您魔怔了不成,怎能說出如此妄言,當心隔牆有耳。”


    太太陰冷的眸光一掃,冷冷道:“便是我如今失勢,這正房還是我的地盤,但凡有人將我之言透露給外人,我必將其賣入最低賤的娼竂館子裏,讓其千人枕萬人睡,直至生了花柳病被留在亂葬崗,方解我心頭之恨。”


    屋中三人深深打了個冷顫,太太已然怒氣衝天,禁足這段時日還是謹言慎行,小心服侍為好。


    既然勸不了,王媽媽便道:“若不然老奴伺候您小憩一會兒。”


    太太冷眼一橫:“你覺得如今的我還有心思小憩嗎?”


    “太太……這夫妻倆吵架向來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您想想老爺往日待您的好,如今他將您禁足,其因也是您與他爭鋒相對,讓他下不來台,雖說此事因二姑娘而起,但她到底年後便要出嫁,您與她置氣犯不上,待您迴京後,日子隻會越來越好,反觀二姑娘呢?尋了那家人,日後身在良莠不齊,魚龍混雜之地,以她一個小小的庶女如何鬥得過滿腹心計的商賈,這天與地的差別,您犯不著同她較真。”


    太太嗤笑道:“你們道我生二丫頭的氣,卻不知我心底唯一在乎的便是老爺,結發夫妻,恩愛兩不疑,可是老爺是如何待我的?”心底竟起了休妻及遣送她迴京之念頭,如此傷人之語從老爺口中說出,焉能不讓她傷心。


    太太如鑽到牛角尖,一時間王媽媽竟不知如何勸她。


    相比正房那邊打的火熱,劉湘婉的院子倒是十分清涼,歡快。


    招娣拎著膳盒迴到院子,見招銀陪著姑娘堆雪人,氣憤道:“姑娘,奴婢前腳走,您後腳帶著招銀姐姐堆雪人。”


    這時趙媽媽從屋裏走出來,臉色不虞道:“姑娘,您在外麵玩耍了將近半個時辰,下過雪的天尤其冷,您身子又弱還是趕緊進屋吧!”到了冬日,府中姑娘們不再似以往天天去秦夫子處上課,而是改成兩天一去。


    倒是成全了劉湘婉這般懶散的人,遂她拍了拍凍得通紅的雙手,哆嗦道:“好……好……我這就迴屋。”


    招銀扔掉手中的雪團,搓著手哈著氣道:“姑娘,我們進屋吧!”


    劉湘婉看著院中堆了一半的雪人,摸摸鼻子苦笑道:“先這樣吧,剩下的腦袋待明日我們在給它安上。”


    招娣看著沒有腦袋的雪人及它肥胖的肚子,咽了咽喉嚨,幹巴巴道:“姑娘,您堆的這雪人腦袋最後是圓還是扁。”


    此時的劉湘婉縮著脖子站在雪人麵前,凍得拳頭般的食指點了點嘴唇,思忖道:“方的!”


    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怪物般眼神看著她。


    趙媽媽嗔怒道:“趕快進屋吧,我的小祖宗。”真要凍壞她,第一個心疼她的便是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女閨中記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滄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滄海並收藏庶女閨中記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