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看了眼姑娘,躊躇道:“姑娘?”


    三姐雙目無神,無精打采道:“出去等我吧!”


    “是。”梅蘭福了福身,隨著趙媽媽退出去。


    門外,招娣偷偷拽了拽招銀的衣角,張了張口型,招銀嗔怒瞪她,轉頭對著身後的趙媽媽道:“媽媽您去歇息吧,這裏有我同梅蘭一同守著即可。”


    趙媽媽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招娣,麵無表情的點頭便抬腳往前走,招娣隨後小步跟上,躊躇半天方咬了咬嘴唇,大步上前厚著臉皮挽著她的胳膊,認錯道:“媽媽,早膳時奴婢不該同您頂嘴,您大人大量,別同我一般計較,好不好?”


    趙媽媽頓了頓身子,卻沒有直接甩開她的桎梏,冷著臉繼續往前走。


    見此,招娣心中一喜,彎著眉眼撒嬌道:“我就知您不會生奴婢的氣,您從小看著奴婢長大,待奴婢同姑娘一樣,怎舍得生奴婢的氣,是不是啊,媽媽?”說著還晃了晃她的胳膊。


    待迴到西廂房,招娣扶著她坐在矮榻上,噓寒問暖道:“媽媽,口渴嗎?奴婢給您倒水?”


    “媽媽,累嗎?奴婢給您揉揉肩膀?”


    “媽媽,吃水果嗎?奴婢給您去拿?”


    “媽媽……”


    這般溜須拍馬,使得本還有一絲怨氣的趙媽媽繃不住臉色,彎了彎嘴角,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怒道:“下次在這般沒大沒小,看我怎麽收拾你。”


    “再沒有下次了,這次已經讓奴婢長了好大的教訓。”招娣扯著她的胳膊,忙不迭保證。


    “那還不端杯茶與我……”


    招娣端了杯溫茶給她,神色恭敬道:“您喝了奴婢這杯茶,便是原諒奴婢了。”


    趙媽媽瞪了她一眼,端起茶抿了抿。


    內室,劉湘婉看著坐在一旁垂頭喪氣的三姐,緩緩道:“三姐,莫要這般怏怏不樂,有些事急不得。”


    三姐苦笑道:“你不是我,自然不知我心裏的苦。”


    劉湘婉便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如今這八苦可有哪一個是說你的?”


    三姐立著眼睛,振振有詞道:“我想變成讓母親引以為傲的人,這不就是求不得嗎?”


    劉湘婉搖頭,淡淡道:“所謂求不得,乃是你想獲得某一件東西,金銀或者人力所達不到;想謀求某一個位置,僧多粥少謀不到,更或者君子心悅淑女,淑女卻心有所屬,這些都是求不得苦,便是第一個求得了,第二個求不得又立即生出來,山穀易滿,人欲難平,誰會感覺一切都滿足了呢?不滿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豈不苦惱?”頓了頓,繼續道:“三姐的求不得既不需要金銀也不需要人力,自己便能辦到,怎麽會是求不得。”


    話到此處,三姐梗著脖子道:“可是有些事便是手裏有銀子也辦不到,例如聰慧的才智。”


    “聰明又有甚好,難道你沒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嗎?”


    半響後,三姐漸漸垂下頭,有氣無力道:“那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也許母親告誡你的話頗為難聽,但隻有最親近你的人才會忠言逆耳告誡於你,若你認真聽取母親的話,定能從中慢慢發現許多屬於你的弊處,當你取長補短後,母親定會以你為榮,我想‘以銅為鏡,以人為鏡,以古為監’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可我就是做不到?”


    劉湘婉沉吟片刻,又道:“那三姐便不要過於勉強的改變自己,順從你心底的想法,每個人身上都有長處與弊處,當你覺得旁人說的話,做的事有道理,你可以從旁學之,當你發覺旁人行事沒有規矩,你可以鑒而戒之,拿咱們姐妹來說,三姐天性散漫,卻不耐學規矩,四姐伶牙俐齒,卻不會女紅針黹,五姐憨厚可人,卻不會阿諛奉承,七妹畫工了得,卻不喜秦夫子的課,而我針黹堪堪順眼,卻生性憊懶,府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林林總總,話到此處,三姐是不是也察覺出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弊處。”


    三姐低頭暗暗思忖眾姐妹的性子,確實如六妹所說,並不是樣樣都能拿得出手,她們各自也有屬於她們的弊處,猛地抬頭,眼睛一亮,聲音中帶著些許生機:“六妹……”緊緊抓著她的手,眼神裏總算有了一絲神采。


    劉湘婉拍拍她的手,含笑道:“其實三姐隻是太過在意母親的看法,希望她對你有所改觀。”每個人都期望心底在意之人發現其身上的長處,進而得到她的肯定與讚賞。


    “六妹,你說的對,過鋼則易折,急不得,急不得!是我鑽牛角尖了。”


    劉湘婉忍著手疼,扯了扯嘴角笑道:“三姐想清楚就好,待得他日,三姐把屬於你的長處淋漓盡致地展現給母親,定能得到她的褒獎與讚揚。”


    三姐重重點頭,隻是兩隻手仍然緊握她的手。


    門外守著的招銀聽不懂主子們之間的對話,但與她站在一處的梅蘭卻激動的滿臉喜色,心道:姑娘陰鬱幾天的心情終於漸漸好轉了。


    同樣也在內室,李姨娘眉頭緊皺的看向一旁淡定從容的四姐,擔憂道:“姑娘,這兩日你越發的沒了分寸?”


    四姐低頭看著蔥白柔荑的手指,淡淡道:“姨娘說的何事?”


    “老爺及六姑娘……”


    四姐抬頭,對其笑著說:“為人子女,眼見忙於公務的爹爹日漸消瘦,為其送湯過去將養身子,有何錯之說?至於六妹,年紀小小竟無視長幼尊卑,我身為長姐,訓斥她兩句,又有何之錯?”


    李姨娘頓時啞口無言,隻是淡淡詢問姑娘一事,竟換來她這般反駁的話,偏她嘴笨不知如何說,唯有漲紅著臉規勸道:“姑娘,往日你行事穩重,如今怎越發的管束不了自己。”


    四姐淡淡道:“不知姨娘到底因哪件事而坐立不安?”


    “二者皆是。”


    “爹爹尚未訓斥我,姨娘擔憂之事未免有些言之尚早,至於六妹,我便是訓斥她幾句又如何?她都欺負到我麵前,難道還要我裝聾作啞,任人欺負不成?”


    李姨娘蹙了蹙眉,不可置信道:“六姑娘一向膽小怕事,便是有些小聰明又怎能惹到你。”


    “難不成姨娘竟不信女兒之言,”四姐猛地站起來,厲聲道:“姨娘莫不是覺得,女兒活該任人欺負?”


    李姨娘忙晃了晃頭,急的臉色漲紅,上前一步,拽著她的胳膊,切切道:“我的姑娘,姨娘一心一意為你著想,如今太太為二姑娘的婚事頭疼不已,你萬不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什麽風波惹她不高興。”


    話音剛落,便換來四姐疾言厲色的惱怒:“姨娘,您也是爹爹的妾室,為甚要這般做小伏低,整日張口閉口的都是太太,您不覺得活的太沒有尊嚴嗎?”


    聞言,李姨娘神色大變,身體不由晃了晃,臉色蒼白的看著她:“姑娘……你這般看我?”若不是為了他們掙得一個前程,她何必整日賠小心,像奴仆一樣伺候太太。


    見姨娘神色淒苦,四姐心裏也是懊惱不已,低著頭小聲道:“姨娘,我……我不是故意傷您心……隻是有些心疼您。”


    李姨娘苦笑道:“你若是真心疼我,便不要意氣用事,萬一哪日行事不周惹得太太不高興,你可有想過後果。”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這句話從她為奴的那天起便深有體會。


    “姨娘是怕我出事還是怕我惹事後牽連哥哥?”


    “你……”李姨娘氣的臉色鐵青,姑娘這是怎麽了,以往也不似這般不明事理,如今張嘴便是出口傷人。


    四姐轉過臉,冷冷道:“在姨娘心中,哥哥永遠比我重要,隻因為我是女兒,哥哥是男兒,”壓下心裏的苦楚,繼續道:“您道我為甚送湯給爹爹,不外乎想與其親近些,趁機在他麵前褒獎哥哥,期望在爹爹迴京述職前,能重視哥哥,為他謀劃一二,難道我這麽做也錯了嗎?”


    李姨娘身子一僵,臉上俱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顫顫道:“姑娘,你……”


    “您是太太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鬟,僥幸成了爹爹的妾室,也在京城劉府呆過,自然知曉府中關係如何錯綜複雜,以哥哥那平庸的才智,如何能在鎮國將軍府邸嶄露頭角,還不如趁早為他做打算?”


    李姨娘後腿兩步,咽了咽喉嚨,幹啞道:“仁哥如何自有老爺為其打算,姑娘無需替他籌劃,反而是你,不該你操心的事莫要上心,日後謹言慎行,遵規守紀便是。”


    姨娘當真愚不可及!


    她如此打算,是為誰?


    姨娘不幫忙便罷,還這樣聲色俱厲的訓斥她!


    四姐怒急,譏笑道:“您做低伏小,任勞任怨的伺候太太,女兒不敢苟同,但我不是您,我不會讓自己及哥哥似您這一輩子碌碌無為,任人踐踏。”


    李姨娘身子晃了又晃,勉強扶住隱幾的扶手,輕聲道:“我知你一番苦心皆是為了仁哥打算,可任他如何出眾也越不過大少爺?”


    我的姑娘,你怎麽就想不明白,仁哥但凡才華出眾,俊朗不凡而越過大少爺,以太太那般心胸狹窄之人如何能肯,又如何能讓!


    四姐冷笑道:“難不成讓哥哥一輩子做大哥的影子不成。”


    “姑娘莫擔心,老爺自會為仁哥謀劃的。”畢竟是老爺的兒子,待日後仁哥娶妻生子老爺又怎會坐視不管,定會為他謀個錦繡前程。


    四姐嗤笑道:“姨娘,爹爹有很長時間不來您這了吧?”


    李姨娘臉色難堪的低著頭,低低道:“老爺公務繁忙,我本就不能為其分憂,又怎能惹他心煩?”


    “姨娘真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成全了他人,苦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是對是錯,姨娘怕是至今也沒思索過。


    李姨娘臉色訕訕的,哪裏聽不出姑娘話裏的諷刺,扯扯嘴角:“姑娘……”


    “爹爹如何忙,也不忘去趙姨娘處,黃姨娘處,沈姨娘處,更甚至正房,您呢?爹爹早把您忘到天邊了……”


    “我本就是太太的陪嫁,後來被太□□賞給老爺做妾室,對我而言,本就是天大的賞賜,再說如今又有了仁哥和姑娘,這輩子我滿足的很。”


    四姐嗤笑道:“若後宅眾人都如姨娘這般想,還有哪來的明爭暗鬥,爭風吃醋。”不過是姨娘自欺欺人的想法罷了!


    過了一會兒,李姨娘苦澀道:“隻要守著你與仁哥,其他我並無所求。”


    “姨娘心小,膽小,隻適合活在這四方天地的後宅裏,可是我不滿足?”晃了晃頭繼續道:“終有一日,我要讓府中姐妹皆仰視我。”


    李姨娘焦急的勸道:“姑娘本是庶出,就該守本分,安穩度日,不然太太不會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她。”


    “掙出來許是一條繁華路,但若隨遇而安隻能隨太太的心意,到了及笄的年歲隨意發嫁,如同此刻的二姐。”


    姑娘這是魔怔了不成!


    任她如何規勸,竟是油鹽不進!


    李姨娘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幹幹勸道:“姑娘,聽姨娘的話,不要妄想那些不該奢求的東西,”頓了頓又道:“姨娘是有些愚笨不堪,但我伺候太太多年,最為了解她的脾性,隻要你溫良恭儉讓敬著她,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四姐冷笑不止:“我不甘!也絕不會!我受夠了做低伏小,卑躬屈膝,四處賠小心,陪笑臉,將來我定要嫁的高門,就連太太都得仰視於我。”


    李姨娘大驚,臉色慌張的上前捂住她的嘴,小聲道:“姑娘,當心禍從口出啊……”


    四姐一把推開她,猛地退後兩步,眼神如箭一般盯著她:“您看六妹,隻因這半年得了太太的青睞,連三姐都與她日漸親近,再看黃姨娘,自從生了宴哥,爹爹去她院子的次數越發多了,可是姨娘呢?仍在太太麵前伏小做低,一副奴才模樣,您得到了什麽?又為我與哥哥掙到什麽?”


    李姨娘焦急的辯解:“太太跟我說過,待你哥哥成婚後,許了他日後的前程,待你及笄後,許你門好親事……”


    四姐細細咀嚼這句話,半響譏笑道:“姨娘未免太過天真。”太太為哥哥謀劃的前程能比得過大哥,許給她的親事能抵得過三姐,不過是他們挑剩下不要的,施舍給他們兄妹而已。


    李姨娘低低道:“姑娘,你的心太大……日後可如何是好。”


    似姑娘這般魔怔樣,早晚得出事。


    “姨娘放心,我的將來自有我自己謀劃,姨娘無需掛念我,安安心心服侍太太就是。”


    李姨娘眼眶泛紅,心揪揪的疼,垂著自己的胸口,淚雨婆娑道:“姑娘,你非要說這般狠心的話傷我的心嗎?”


    四姐轉過身,啞著聲音沉聲道:“姨娘,我不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下,我隻是要證明,庶出的女兒並不比嫡出的女兒差。”


    李姨娘腿一軟,坐在矮凳上,淒苦道:“你怎就是不懂,庶出的身份擺在那,如何能越過嫡出。”


    太太未出嫁時,身為她的貼身婢女,她親眼見到夫人如何打壓庶女,如何讓她們翻不了身,一輩子隻能仰息夫人的照拂過活,如今的太太與夫人比起來,手段已是心慈不少,隻要你安靜聽話,念在這些年你恭敬她的份上,會為你尋門不錯的親事,但若你真的忤逆她,後果卻是無法想象的。


    嫡母若想整治庶女,手段不計其數,最省事及最讓人挑不出是非的便是一個‘孝’字,隻‘它’便能將你人不知鬼不覺的弄死,誰讓百事孝為先,,孝為萬事之首。


    第84章 二姐婚事


    幾日後, 太太發現玫兒不僅眉眼展顏不說, 行事越發穩妥, 心中暗暗滿意,那日言語敲打本就是為了讓她知曉分寸,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按你心意行事,總會出現那個出身比她好, 詩書禮儀比她規範的女子,若她對你言語諷刺,挑剔不堪,到時你該如何自處。


    唯有你自己知曉身上的不足之處,或揚長避短或習以為常, 總之你得麵對它,這樣才不會因為別人幾句挑唆的言語而惱羞成怒。


    就這樣, 太太冷了她幾日後,方喚她留下, 淡淡問:“可知哪裏錯了?”


    三姐低著頭,小聲道:“娘訓斥女兒後, 女兒三省吾身方明白您的良苦用心,雖不能立即改掉身上的弊處,但日後行事定會多思多想多看, 讓您不在為女兒憂心。”


    太太臉色緩了緩,低歎道:“此次若你能明白娘的一番苦心,也不算無藥可救。”


    三姐抬眼瞥了她娘一眼,小聲道:“娘, 您別生女兒的氣,女兒雖愚笨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雖不如大姐那般聰慧替您分憂解難,卻再不會胡亂生事惹您擔憂。”


    “娘不是怕你惹事,便是當真惹了麻煩,娘也會為你擺平,可是玫兒……你總是要嫁人的,日後娘不在你身邊,你這般莽撞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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