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氏一連串的質問,菱夏開始有些慌亂,但很快便扶著自己肚子楚楚可憐哭了起來。“夫人可不要聽他們胡謅,那福子幾次色眯眯盯著奴婢,可奴婢是大公子的人,哪裏會與他不清不楚?便狠狠罵了他一頓。想是他惱羞成怒,才四處汙蔑奴婢!”


    沈氏冷笑道:“連你胸口有痣,都是他瞎編排出來的?”


    菱夏眼珠子一轉。“奴婢向來穿的輕薄,可能是哪次被他瞧見了。這迴奴婢長記性了,再不敢如此穿衣,還請夫人息怒!”


    老夫人被這破事兒氣得頭疼,閉目不語,歪在一旁。倒是宋顏,早就看這妖妖道道的菱夏不順眼,如今自己姨娘又被她牽連了名聲,宋顏出聲譏諷道:“你腦子轉的倒快,偷人硬能扯到衣服上,可笑!”


    菱夏依舊是那番哀哀切切的模樣,“姐兒這話說的,奴婢恨不得以死證明清白!奴婢不怕死,隻可憐了我肚裏的孩子。”


    眼下福子不在,沒有證據,菱夏又咬死不認,沈氏還真犯了難。總想著,萬一呢,萬一她肚裏的孩子真是懷明的骨血,若傷了分毫,自己還不得後悔死?


    兩難之際,兩個小廝扶著個瘦高人影兒進了正廳。說是扶著,其實是一人架起一隻胳膊,把人給架過來的。


    天氣炎熱,可那人卻裹在灰毛大氅中,瘦的脫了相,正是宋懷明。他一路從自己的院子過來,都是小廝背著,並沒累著。可就這麽顛簸了幾下,便又胸口發悶,他靠在雕花圈椅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沈氏這做娘的可是起了急,“這大熱天的怎能瞎折騰!誰讓你們帶大公子過來的?都不想活了!”


    宋懷明拉著她的衣袖,搖了搖頭:“是兒子執意要來,不怪他們。”他眉眼還能看出幾分清秀,可臉色卻是蠟黃的,透著一股子衰敗之氣。


    沈氏握著他的手,滿眼心疼:“明兒可是有事?那讓小廝們過來傳話,或是娘過去聽都好,你又何苦折騰這趟?”


    宋懷明苦笑了下,剛想開口,菱夏便上前殷勤道:“公子可是累著了?要不要喝水?”她肚子的月份大了,蹲不下身去,便傾著身子。一邊問著,那纖纖玉手還一下下輕柔撫在宋懷明胸口,可真是溫柔照顧極了。


    宋懷明垂著眼沒看她,幹枯的唇瓣吐出一句話來。


    “她肚裏的孩子,不是我的。”


    隻這一句,便驚了眾人。方才還嬌美過人的菱夏,一下子慘白了臉,整個人搖搖欲墜。沈夫人呆呆站著,半晌才迴過神來,抖著唇問:“你、你先前怎麽不說?”


    枉費整個國公府都小心謹慎的伺候著菱夏,就盼她能為宋懷明延續血脈。可誰知忙活半天,竟是個野種?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兒子既然心知肚明,又為何拖到這野種快要呱呱落地才肯說?


    宋懷明歎了口氣:“娘,我這身子怕撐不了太久了。若哪天、哪天我真的閉了眼,你又當如何?”


    沈夫人一滯,光是聽兒子說這話,就跟剜她的心一般,若真是......她紅著眼:“那娘也不活了!娘哪舍得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宋懷明也跟著難受,“可我、我就是怕您這般。兒子不孝,累的您這麽些年日夜為我憂心,若您再尋短見,那我可真是閉不上眼了。可我若能有個孩子,娘必然不放心交給旁人照顧,為了孩子您也得撐下去......”


    聽兒子斷斷續續將緣由道來,沈氏的心都要碎了,“明兒,你實在是太傻了。縱使心疼娘,也不該由著這賤人,誆騙咱們一家!”


    沈氏指著瑟瑟發抖的菱夏,“把這賤人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我看誰還敢做出汙糟事兒!”


    菱夏怕得連喊叫都忘了,隻呆呆的落淚,任憑兩個婆子把她往外拖。


    緊要關頭英國公卻一臉焦急趕了迴來,“等等,她肚裏的孩子傷不得!”見妻子望過來,他壓下那份心虛,咬牙道:“那是我的骨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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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醜事(下)


    自打宋懷秀成了昭義將軍, 整個國公府, 除了沈氏依舊拿他當眼中釘,其餘人對他的態度都一改從前,分外熱絡起來。


    尤其是英國公, 上下朝都要與宋懷秀一道走, 好在一個騎馬、一個坐轎,沒什麽交集, 宋懷秀也就忍了。偏英國公不識趣兒, 還總喜歡在同僚麵前訓、誡他,擺出一副做父親的架子來。


    這在宋懷秀看來實在是可笑至極。在他需要父親的時候, 英國公從未拿他當兒子看。如今自己跌跌撞撞的長大了,他又忽然蹦出來,想逞老子的威風,想的也太美了!宋懷秀才懶得給他這種麵子, 隻對他視而不見。


    英國公在同僚麵前丟了麵子,自然惱怒, 複又對宋懷秀冷淡下來。兩個兒子,一個病歪、一個混賬,就沒個順眼的!好在自己還有另一個指望......


    .


    .


    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一旦形成了,日子久了很容易變成一種習慣。比如打老婆、也比如懼內。


    英國公一把年紀了, 可在他認下菱夏腹中孩兒時,見妻子一雙眼狠狠瞪了過來,還是嚇得直冒冷汗。一時間也顧不上麵子不麵子的, 小聲讓人趕緊去將二公子請來。


    沈氏厲害,可厲害的也怕不要命的。有宋懷秀在這坐鎮,想來她也不敢輕易發瘋。


    因著英國公的膽小,宋懷秀倒是被請到正院看了好一場大戲。


    他來的時候正廳已經鬧得不大好看。老太太歪在塌上捂著額頭直‘哎呦’,宋顏在旁邊看顧著。他那病秧子大哥捂著胸口,麵色頗為痛苦,一副上不來氣的樣子。


    沈氏氣得眼都紅了,吩咐小廝將大公子背迴去。指著英國公狠聲道:“你是不是人?滿府的丫鬟,你偏和這賤貨勾搭!她是懷明房裏的人,爬灰的名頭兒傳出去,一家子誰也沒了臉!”


    見不得光的事兒在眾人麵前攤開,又被妻子指著鼻子嗬罵,英國公羞臊的滿臉通紅,恨不得扒開地縫鑽進去。可菱夏他是真心喜歡,腹中孩子也來之不易,已鬧到了這般田地,總得護住她們娘兒倆吧?英國公抬腳踹開兩個婆子,將菱夏扶了起來。


    可這菱夏是個機靈的。先前是事發突然,嚇得丟了魂兒,眼下穩了穩心神,心中又做了幾番思量。


    大公子身子不中用,翻個身都要喘一喘,每次說是伺候他,其實不過是解了衣裳,讓他摸摸罷了,又哪會有孩子?先前見他不揭穿自己,菱夏還當他是顧著爺們兒麵子。可眼下他不肯再幫自己遮掩,那另外兩人誰能指望?


    菱夏何許人也?原是乘安縣人,姓呂,正是呂家夏丫,春蟬的親妹子。


    當年她一心想過富貴日子,不肯嫁給窮書生。愣是嫁到了柳州府的一戶商賈人家,給人家做妾。本來那男人對她上心,衣裳首飾從不短缺,呂夏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誰曾想那戶主母卻是個嘴甜心苦的,麵兒上親親熱熱與她姐妹相稱,可男人前腳出門,到南方去談買賣,後腳她就將呂夏賣給了牙婆。


    還咬牙切齒的吩咐,讓將她遠遠賣了,再也迴不得柳州府才好!


    呂夏可真是叫天天不應,一路顛沛流離到了京都,被賣進了英國公府。她也曾想過到諭恩候府求救,姊妹兄弟還有父親,總不會不管她。可到底咽不下那口氣,不想被他們瞧見自己如今的落魄,也不想承認當年是她錯了。


    在哪做丫鬟不是做?何況這還是堂堂國公府!呂夏改名叫了菱夏,下定決心要在這花團錦簇的大園子中混出個人樣,她要做人上人,叫家裏人後悔曾與她疏遠。


    菱夏樣貌生的清秀,身段卻是惹火,加上一舉一動刻意勾引,很快便成了大公子唯一的房中人。他雖病弱,可對她卻是溫柔的,她想要珠寶、想要錦裙,他通通答應。可菱夏不滿足,這大公子病病歪歪,說不定哪日人就沒了,到時候她又如何繼續過好日子?


    所以一家之主的英國公,便又成了她勾引的目標。男人永遠都是愛新鮮的,英國公又被沈氏管的嚴,平日裏素的都快成和尚了。驟然見著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眉目傳情、投懷送抱,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菱夏不同於京都貴女,她在床笫間放得開,名義上又是宋懷明房裏的人。這種隱秘又禁忌的情、欲,令英國公欲罷不能。


    勾上英國公,往後的日子就有了保障。


    可菱夏早不是姑娘家,又是個貪歡的。床笫間這父子二人都並不勇猛,大公子有心無力,英國公也上了年紀。她自是不甘寂寞,而英國公身邊的福子,便入了她的眼。福子樣貌清秀,身量卻高,滿府的小丫鬟都愛與他說笑。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菱夏沒費什麽心思,便勾的福子成了她另一個入幕之賓。


    可菱夏忘了,這個年歲的男人,有用不完的體力,可卻藏不住事兒。喝了幾口黃湯便將這事兒吹噓了出去,可真是要害死她!


    要說起來,這孩子到底是福子的,還是英國公的,菱夏自己也不知道,眼下全憑她怎麽說了。


    要是認了腹中是英國公的骨血,那這孩子生下來便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可依照沈氏的醋性兒,自己便要沒了活路。耳根子軟的英國公,菱夏可不敢指望。


    若說這孩子是福子的,約莫要被打一頓賣出去,肚中孩子肯定保不住,可自己卻有希望活下來。菱夏心中兩種念頭過了一遍,幾乎是沒有猶豫,便從英國公懷裏掙出來,一把揪住福子的衣袖,眼含熱淚道,“到了這會兒,你還不肯認嗎?”


    那福子見這事兒被捅出來,早就嚇得六神無主了。眼下見菱夏如此說,更是滿臉慘白,再沒膽量狡辯,‘咣當’跪下,一個勁兒的磕頭,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


    嚷嚷著,“是小的被鬼迷了心啊!”


    菱夏沒搭理傻了眼的英國公,隻對沈氏道:“還求夫人饒命,奴婢、奴婢卻是跟福子有染,可我與他是真心的!”


    沈氏怔忪過後,滿眼嘲諷的盯著英國公搖了搖頭。竟是看也沒看菱夏,便抬手吩咐:“先將這二人關起來,若是大公子病情無礙還好,若是害的我兒有恙,我定將你二人千刀萬剮!”


    宋懷秀從頭到尾也沒吱聲,隻坐在門邊圈椅上喝茶。這英國公府比他以為的還要汙穢不堪。父子二人睡了同一個奴婢,沒成想人家愛的卻是小廝,一家子還險些將小廝的種當做國公府的繼承人,這事兒可真是大笑話。


    但宋懷秀卻沒了閑心再聽,瞧了瞧天色,滿心想的都是一會兒要赴宮宴的事兒。也不知阿綰好不好,他實在沒把握能忍住不看她,若心思被章和帝瞧出來,可真是害了她。


    若是能不去就好了。


    正想著出神,英國公卻嘔出一口血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麵色竟是泛著灰白。正廳裏頓時亂作一團,老太太的哭喊、宋顏的尖叫,充斥著整個屋子。


    唯獨宋懷秀端著茶盞,一副淡定之色。他心中感激英國公,他這個做爹的難得成全兒子一次,讓他不用看著綰綰坐在別的男人身邊。


    忽聽那鵝黃裙衫的丫鬟哭喊道:“我姐姐是皇貴妃身邊的奴婢!還求夫人看皇貴妃的麵子繞我一命!”


    眾人都圍著英國公忙活,誰有閑心聽她在喊些什麽。兩個婆子沒留手,拖拽著她的手臂往外走。


    菱夏絕望極了,她發髻散亂,一個勁兒的哀求,卻沒人理會她。眼看就被拖到了門邊,那位冷漠的二公子卻忽然開口:“慢著。你說你姐姐是誰的奴婢?”


    菱夏呆愣愣的看著他。她進府後,隻知道二公子是不受寵的庶出,性子更是不著調。後來聽聞他從邊關迴來,因有軍功,做了大將軍,很了不得。


    可這好的壞的,一切都是聽別人言,菱夏從沒見過他,她不知道原來二公子是這樣的......英俊。菱夏醒過神,急聲道:“皇貴妃!我姐姐是皇貴妃身邊最信任的奴婢,她叫、春蟬!”


    春蟬?倒真是對上了,上次那婢子為救綰綰受傷,她一副著急壞了的模樣,想來是她在意的人。他開口問:“你本名就叫菱夏?”


    “我、奴婢本名叫做呂夏。”


    男人點了點頭,將荷包扔到婆子手裏,“先帶她到茂葉胡同去,夫人那我自會交代。”


    荷包裏全是銀錠子,婆子們哪有不應的道理,對著菱夏動作又輕柔起來,沒再拖拽,反倒是扶著她的手臂。


    他真是好看。劍眉星眸,鼻梁高挺,渾身透著男子氣概。菱夏咬著唇又迴頭看了看他,他握著一盞茶,坐的灑脫,可低頭的那抹神情卻是溫柔極了。


    動心大概隻需一瞬間。他是搭救了她的大英雄,她多希望他眼中的那抹溫柔能屬於她。


    宋懷秀卻對菱夏的心思毫不知情,他難得笑的溫柔隻是因為想起了李綰。


    既可能是她在乎的人,救了也就救了,他不怕麻煩,隻要綰綰能高興就好。一會兒宮宴上得想法子支會她那婢女一聲,好讓她們把人接走。


    可宋懷秀怎麽也沒想到,一進宮竟會看到李綰依偎在章和帝懷裏。他簡直嫉妒瘋了,什麽也想不起來,滿腦子都是宰了那狗皇帝的念頭。


    第57章 起事


    英國公也是倒黴, 被個奴婢耍的團團轉, 在一家人麵前,把臉麵全丟了幹淨。一時又羞又怒嘔了血,請了大夫來看, 說是中風之兆。


    天色漸晚, 整個國公府亂作一團,可隻要人沒死, 宋懷秀便還是得進宮赴宴。


    李綰難得穿了豔色。一身銀紅色廣袖宮裝, 繁複華麗至極,長長的裙擺迤邐在青玉階上。可即便盛裝打扮, 她神色間還是懨懨的,纖細的腰肢靠在章和帝身上,嬌軟柔媚,仿佛帝王是她唯一的倚靠, 輕聲軟語的朝他撒著嬌,眉眼發梢皆是訴不盡的風情萬種, 想那妖妃禍水也不過如此。


    本是和沈芸芸慪氣才有此舉,可哪想這番做派,全被宋懷秀看了去,李綰心中又悔又急,偏此時與他解釋不得。隻得斂起媚態, 重新坐好。


    可劉鈺卻十分不滿她的舉動,一把將她拉迴自己懷裏,貼在她頸邊道:“阿綰可真是無情。利用完了朕, 便想丟開手不理?”


    李綰順著他眼光看去,一身鳳袍的沈芸芸麵色難看至極。她垂下眼,柔聲說:“臣妾不敢,就這麽點兒小心思全逃不開您的眼。”


    劉鈺挑唇,手臂緊緊錮在她的細腰上。這個皇貴妃他是當真滿意,就像個任他擺弄的玩偶。姿容絕世,討巧又乖覺。


    細品他們二人對話,倒似君臣之間,一個居高臨下的發問,一個小心翼翼的迴應,絲毫沒有男女間的旖旎曖昧。可在別人眼中就不是這麽迴事兒了,眾人看到的,都是絕色佳人被君王一把攬入懷中,霸道的錮住纖腰不肯放手,二人幾乎貼在了一處,像是在說什麽悄悄話。


    這舉止不合規矩,若是兩個長相平庸的人來做,大概要被看客狠狠唾一句‘不要臉’,可李綰生的豔若桃李,劉鈺也是白皙清秀,他二人這般倒讓人不舍得打擾。甚至讓看的人也跟著偷偷紅了臉。


    不過這些人裏不包括李昭,更不包括宋懷秀。


    宋懷秀嘴角微沉,整個人沁著一層寒氣,所有有眼色的人都退避三舍,沒一個敢上前與他搭話。他隻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不光眼珠子生疼,連手指尖兒都氣得發麻。攥了攥拳,一股子暴戾之氣直竄腦門,讓他想要不管不顧的提刀殺人。


    就像年少時的那幾次失控,握著刀子狠狠捅進去,溫熱的血濺了滿臉,心中的那些不平氣鬱也就跟著消散了。


    失控的邊緣,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李昭在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對他說:“你得忍。”


    一場宴席喧囂又熱鬧。章和帝毫不掩飾對黃遠鶴、宋懷秀二人的欣賞,一連串的賞賜下去,稱得上一句聖恩浩蕩。黃將軍想著那些宅邸黃金,更是激動的一個勁兒的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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