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綰被她拉到高階下,腦中亂糟糟的,她不知道太後想要留她在宮裏做什麽,可看她語氣神態,分明就是不正常的,話中還提到了沈芸芸,這整個白玉宮都透著詭異味道,讓李綰心中害怕。她隻知道自己絕不能被帶下去,但她又沒那女官力氣大,索性直接坐在大殿中央,無聲的掙紮起來。冷硬的白玉隔得她腿腳生疼,可李綰咬著唇就是不肯隨那女官走。


    正在此時,有太監尖利的聲音,拖著長長的調子高唱道:“陛下駕到!”


    李綰垂頭跪在地上,隻見玄色金紋龍袍從她身邊逶迤而過,夾帶著龍涎香的味道,混在冷香中,竟也不覺得難聞。


    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啞,平靜道:“母後,一會兒便要開席了,您也該梳妝了。”


    沈太後踢開繡鞋,倚在軟墊上,“不急,且讓他們等著。”


    劉鈺看向殿中跪著的少女。垂著臉看不清樣貌如何,隻天青色的錦裙被拉扯的鬆散,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頸子,是楚楚可憐的弧度與美感。


    “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見帝王不悅,那叫卿樂的女官也沒撒開李綰,隻低了低頭。


    李綰趕忙道:“民女李綰,叩見陛下。”


    看清她的臉,劉鈺有片刻怔忪。但很快便若無其事對著沈太後道:“母後,卿樂為您尋來的女孩兒多得是,您何苦同兒子搶人?”


    沈太後抬頭,“哦?我聽聞她是諭恩候府的庶女,何時成了你的人?”


    “兒子早就瞧上了,隻等人家及笄。母後若不信,隻管去問諭恩候。”


    沈太後冷笑一聲,“滿京都誰不知那是你養的一條好狗,我去問他?問的著嗎。”她看了看李綰,揮手道,“罷了,你若想要帶走就是,隻可惜了這張臉,我瞧著是真喜歡。等你新鮮勁兒過了,可想著再給我送迴來。”


    “是。那人......兒子帶走了,母後快先梳妝吧。”這帝王來去匆匆,母子二人對話,李綰更是聽得雲裏霧裏。


    直到那公公拉了她一把,“姑娘別愣著了,快隨咱們走吧。”李綰這才如遇大赦,跟著他們出了白玉宮。


    想迴去找祖母她們,哪知又一路被帶到了太極殿。


    這是帝王居所,李綰再熟悉不過,可現在她杵在這算怎麽迴事?李綰帶著淺笑,好言道:“公公,民女是隨祖母一道來參加宮宴的,既然太後娘娘和陛下沒別的吩咐了,那我是不是該迴去?”李綰知曉從這迴元吉殿的路,可宮中不可隨意走動,這是規矩。若無宮女引路,倒是不妥,因此才央求於海。


    於海剛要說話,就聽內殿劉鈺高聲道:“讓她進來。”


    “是。”於海親手幫李綰打開殿門,躬身道:“姑娘快請吧,一會兒開席了,自然會帶您迴去。”


    李綰滿心無奈,戰戰兢兢進了內殿。


    “過來。”男人略啞的嗓音從屏風後傳來。


    李綰才繞過去就傻了眼,章和帝隻穿了裏衣,站在屏風後正眼帶笑意的看著她。


    第46章 鳳凰


    “愣著幹嘛?”劉鈺細長的眸子中帶著三分笑意, 抬起手說道:“幫朕更衣。”


    李綰嚇得退至門邊:“民女笨手笨腳, 不敢僭越。這就幫您喚宮女來。”


    見她想逃,劉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人拉到自己懷裏, 貼在她耳邊道:“朕救了你的性命, 你卻連更衣這種小事都不肯幫我,可真是小氣。”


    暗啞的聲音中帶著調笑之意, 李綰卻半點兒也笑不出來, 她渾身僵直隻想離男人遠些。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抗拒,劉鈺一勾唇角, 將人打橫抱起,抱上了床榻,一床錦被掀開來,將二人包的嚴嚴實實。


    “陛下!”李綰渾身發抖, 眼中全是驚懼。


    男人卻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她,垂眼道:“你怕什麽, 朕有那麽可怕嗎?還是你想迴白玉宮去?”


    李綰發髻有些散亂,兩縷鬢發垂至腮頰,襯的一張瑩白小臉更加楚楚可憐,瞧著就像怕人的小動物,在他懷中發著抖, 讓劉鈺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方才就沒覺得白玉宮中,香氣太濃了些?”


    李綰一怔,那冷香很好聞, 但與殿中其他淡雅擺設相比,又確實偏濃鬱了些。


    男人又貼在她耳邊說:“不過也沒辦法,人血腥氣太重,香味兒若是淡了,便蓋不住。綰兒,你瞧太後可美?”


    “太後娘娘自然姿容絕世。”李綰覺得今天就像是一場荒誕的夢,夢裏的每個人都不正常,可她醒不過來,掙脫不開,隻好定下心神,鎮定迴答。


    “嗬,可再美的容顏也有凋謝的一天,母後已經不年輕了。她這一生不愛奇珍異寶、不愛權勢地位,甚至不愛丈夫和兒子,她唯獨愛自己的那張臉。越美的人越無法接受自己容顏老去,又何況是因為一張臉,得到了一切的她?她為了保持美麗,什麽法子都肯試,甚至在白玉宮中養了巫醫。你可知道她尋那麽多年輕女孩兒來做什麽?”


    深宮中從不缺少秘密,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為大多數知曉了的人,都為此丟了性命。


    李綰後脊一片冷汗,連忙道:“陛下,民女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男人仍是攬她在胸口,另一隻手纏繞著她散落的長發。男人指骨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指,一圈圈繞住她的烏發,黑白分明。可在李綰看來,他就像在逗弄貓狗一般。


    “白玉宮後殿藏著一方沐浴用的池子,無數年輕貌美的女孩兒,被按在池邊放幹了血。因為巫醫曾對母後道‘處子鮮血沐浴,可永葆青春不老。’”


    他垂眼看向麵色慘白的李綰,“可你相信這些鬼話嗎?反正朕是不信。她日日用鮮血沐浴,也不曾見老天為她停住時間。她無法忍受自己日漸蒼老,所以又聽信那些人的鬼話決定換臉。可能令她滿意的臉不好找,先前卿樂為她尋來的那兩個都失敗了。”


    男人鬆開她的頭發,冰涼的指尖沿著她額頭輪廓輕輕劃過。“就用鋒利的小刀這樣劃開,把整張麵皮割下來,十來歲的小姑娘疼的昏死過去,可又斷不了氣,身體一個勁兒的抽搐。一張臉上隻剩下紅肉,連眼皮都沒了,坑窪一片,看得人直犯嘔。朕今天若是沒去,這便也是你的下場。”


    男人略帶沙啞的聲線,好似就是那把尖刀,刺在她的皮肉上,令人渾身發抖。李綰是真的怕了,不光怕癲狂的太後會割掉她的臉皮,更怕這輕聲細語將秘密娓娓道來的帝王。


    他神態放鬆,將宮闈中最不堪的秘密說與自己聽,這就意味著他根本沒想放自己出去。


    像是看穿了她所想,男人放開她,坐起身笑道:“朕是皇帝,說過的話絕無收迴的道理。既向她開口要了你,你便是朕的人。”


    “於海,叫人更衣。還有,李姑娘的妝容亂了,讓宮女捧新裙衫來,幫她重新梳妝。”


    “嗻!”


    因為帝王的一句話,方才寂靜無聲的太極殿陡然忙碌起來。無數宮人進退,卻仍是井然有序的。


    四五個宮女圍著劉鈺。他頭發用金冠束起,換上玄色龍袍,更有人跪在腳邊幫他整理玉帶、荷包。


    李綰呆愣愣的坐在鏡前,任由那些宮女幫她重新梳妝。溫熱的帕子抹淨臉上慘白的脂粉,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芙蓉麵來。宮女一怔,但很快又垂下眼,手法輕柔幫她塗上麵脂,敷上了薄薄一層珍珠粉。


    隻用了一盞茶的功夫,鏡中女子麵龐瑩白,泛著柔和的淡淡光澤。螺子黛描過的一雙新月眉更加淩厲精致,淺淡的唇上塗了大紅口脂。美的鋒芒畢露,美的盛氣淩人。


    劉鈺眼中閃過驚豔之色。他俯下身來,盯著李綰,半晌才露了一抹笑,“你比大鄴昔日的牡丹,更勝一籌。”他眼眸掃過妝匣,挑出金色牡丹花鈿,對宮女道:“就用這個。”


    宮女手一抖,這牡丹紋樣,是太後獨屬,宮中無人敢用,誰敢犯這樣的忌諱?


    可聖上金口玉言,她又不敢違抗,隻好把心一橫,將花鈿貼在了李綰眉心。


    .


    .


    元吉殿中,高階之上,沈太後居左,沈芸芸在右,正中的龍椅還空著。


    這是沈芸芸在封後大典之後,第一次出席宮宴在眾人麵前露麵,自然費心打扮,絲毫不肯墮了她皇後的派頭。群青色的錦袍上,繡著九尾金鳳,她頭戴鑲珠鳳冠,脊背挺得筆直。


    垂眼瞅著,底下妃嬪們倒都懂事,一個個中規中矩不敢搶了自己風頭。隻太後那老妖婆實在礙眼。


    沈太後今日穿了一身紫棠色的長裙,也是繡著金鳳。頭麵用的素淨白玉,卻生出了幾分妖嬈。加上脂粉蓋得厚了,瞧不出臉上細紋,竟比正當妙齡的沈芸芸更美幾分。


    被比自己大了三十歲的姑母搶了風頭,沈芸芸自然滿心鬱火,心中暗啐道:老妖婆,一把年紀還要搔首弄姿,呸,臉都不要了!


    正想著,卻見沈太後的一雙眼朝她看來,嚇得她心口亂跳。


    沈太後蹙著眉,不悅道:“陛下怎麽還未來?”


    一聽與自己沒關係,沈芸芸鬆了口氣,“啊,應也快到了吧。”


    她向下掃了一眼,不見那惹人厭的李綰,心中順暢了些,賠著笑臉道:“姑母,我先前說的那諭恩侯府的李綰,您可見過了?”


    沈太後摸了摸白玉耳鐺,“見過了,剛才便叫到了白玉宮去,卻是好姿色......”


    沈芸芸頓時來了精神。她這姑母在民間廣尋年輕貌美的女子,幽禁在白玉宮中作伴,這事兒瞞不了她,要是那李綰也被關起來不見天日,那可真是太好了。她探了探身子:“姑母,您要是覺得她好,讓她陪著您就是,左不過一個侯府庶女罷了,誰還會為她計較......”


    話說了一半,就聽殿外小太監高聲唱到:“陛下駕到!”


    沈芸芸隻好不情不願咽下話頭,端正坐好。可卻見劉鈺牽了個女子,邁步進殿。


    男人一身玄色龍袍,白皙俊秀。身畔的女子一身朱紅色廣袖長裙,姿容盛極。二人攜手而行,一路走來,群臣皆拜。這般尊崇嬌寵,好似,她才是他的皇後一般。


    沈芸芸慪的幾乎咬碎銀牙,這種場合,本就該帝後一同前來,方顯得莊重恩愛。可劉鈺一直對她不鹹不淡的晾著,從不肯親近,她也不願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便自己先來了。哪知他竟當著眾人,牽著別人的手進來,簡直就是把她這個皇後的臉按在地上踩。


    可就算再怎麽生氣,這樣的場合還是亂不得規矩。她即便貴為大鄴皇後,也仍要起身向皇帝行禮,可這一拜就是連同拜了他牽著的那個女子,這讓沈芸芸如何忍得?


    兩人越走越近,那朱紅色長裙的女子美豔的像是一團火,耀眼奪目,這樣的姿容還能有誰?竟是那李綰!沈芸芸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撅了過去,得虧身邊的宮女一把托住了她。


    尖利的指尖刺進自己掌心,沈芸芸終於低下她高貴的頭顱,衝著劉鈺,也衝著他身畔的李綰拜了下去:“臣妾,拜見陛下。”字字都是和著心頭血一同吐出,隻覺得鬱結難平,頭腦中嗡嗡作響。


    “皇後快快請起。”劉鈺聲音柔和,聽著極為照顧她,可卻連虛扶一把都不曾,腳步直接掠過她身邊。


    “兒臣給母後請安。”


    見他二人牽手進來,沈太後仍是平靜模樣,直到她看清了李綰的臉,和她額間的牡丹花鈿。沈太後眼角一跳:“竟是哀家眼拙了,起來吧。”


    她指腹用力搓著食指上的蔻丹,這是沈太後生氣時的動作,劉鈺再熟悉不過。他垂著眼偷偷挑了挑唇,旁若無人的牽著李綰,浩浩蕩蕩的一行宮人跟著,一直將她送到了壽光縣主那桌。


    .


    .


    自從李綰被叫走,老夫人一直坐立難安,見太後已至,馬上要開席了,孫女卻還不見蹤影,她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直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帝王親手牽著一名女子送她入座,目光中是滿滿的憐愛寵溺。老夫人甚至見他摸了摸李綰的頭發,俯身道:“綰兒,多吃些。”


    老夫人在一旁看著,心中激動難言,難不成她家阿綰竟是那鳳凰命?


    第47章 牢籠


    帝王給的榮寵, 太過招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的掃向李綰,猜測著她將來會得到的尊榮,可卻沒人看到她寬大袖口下, 手腕被捏的一片青紫。


    杜甄拿眼瞅著, 心中暗道:這般好顏色,必是要入了帝王家的。也幸虧自己聰明, 不曾磋磨過這庶女。


    指使身後小宮女道:“快給我們姐兒倒杯茶, 陪著太後老人家說了半晌話,也該累了。”


    “乖乖, 這是怎麽迴事兒?可嚇死祖母了。”老夫人拉過李綰的手,關切問道。


    可怎麽迴事?李綰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迴事,迷迷糊糊像個物件兒般被人擺弄,人心難測, 她一個也看不清楚。


    劉鈺神色自然的邁上高階,坐在龍椅上。端起金樽遙遙衝李昭舉杯, 笑道:“愛卿平定西南叛黨,為朕分憂解難,這樣的功勞,隻為女兒討個鄉君封號,倒顯得朕小氣了。”


    他眼波轉向李綰, “何況今日一見,綰兒的容貌性情,都頗得朕心, 朕便重新擬了一道旨意,於海。”


    “奴才在。”於海雙手從托盤中捧出玉軸聖卷,兩側銀龍翻飛,是不容置疑的天家威嚴,在場眾人皆下跪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諭恩候李昭之女,李綰。坤儀毓秀,雍和粹純,柔嘉淑順,亦宜榮寵,茲特以金冊金寶,是用冊曰皇貴妃,賜居西山行宮。榮膺顯命,永荷嘉祥。


    欽哉!”


    於海托著聖旨,身後小太監捧著金策金寶,越過眾人來到李綰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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