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綰無奈,隻好捧著匣子迴了繡樓。春蟬一見,下巴差點兒驚掉了:“這麽好的珠子,鑲衣服?”


    “母親讓鑲就鑲吧,你和冬雪琢磨琢磨,也別糟踐了東西。”


    正說著話,一支編好的花環被人扔到她窗邊。李綰撿起來,花環編的精巧,五顏六色小花點綴,十分討喜。


    她順著窗戶往外一瞧 ,繡樓下站著個男人,正咧著一口大白牙,傻兮兮的墊著腳朝她招手,輕聲喊著:“阿綰!阿綰!”


    那人身形修長,穿一身寶藍色暗紋錦袍,頭戴銀冠,竟是英姿勃發的俊逸之態,李綰差點沒認出來:“宋、宋公子?”


    宋懷秀從來隻穿布袍。因為他小時候隻要一穿錦袍,宋顏就會想辦法毀了它,他不願糟蹋東西,漸漸也就不穿了,長大了也是如此,早就養成了習慣。可就算他不修邊幅,邋裏邋遢,卻仍舊有女子歆慕於他,證明他五官長得不錯。


    今日特意打扮一番,更是令人驚豔。


    男人五官長得深刻,鼻梁高聳,薄唇輕抿,一身氣勢更是英武。可他此時笑的實在是有幾分傻氣。


    繡樓旁種著一顆高大的梧桐樹。宋懷繡見李綰叫他,一翻身便登上了樹幹,坐在樹上,倒與繡樓中的李綰裏的更近,他歡喜的眯起眼睛:“阿綰!”


    李綰被他嚇得退了半步:“宋公子,你怎麽來了?”


    “我?”宋懷秀迴過神說:“哦,我聽說你想殺兩個人?誰?我幫你。”


    李綰臉色更白了兩分,又往後退了退:“殺人?我不曾想過啊......”


    宋懷秀撓了撓頭:“啊?可麻五明明說是諭恩候府的馬車啊,有個小姑娘說要殺兩個婆子,不是你?”


    李綰一怔皺眉道:“這事兒您可否仔細與我說來?”


    能跟她說話,宋懷秀再高興不過。


    樹與窗,兩人隔著短短的一段距離,看起來倒像是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


    第37章 對質


    宋懷秀自認不是什麽好人, 骨子裏甚至是帶著厭世之感。他喜歡交朋友, 喝的酩酊大醉,才能得幾分開懷,否則身上的戾氣總像是壓不住。但自從見了李綰, 他倒是少有暴躁, 每天隻盼她念她,像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他以往穿的衣裳不是灰就是黑, 可今天為了見李綰, 他特意換了件寶藍色的錦袍,往樹上一坐, 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說話也不敢大聲,怕給李綰招來麻煩,便哈著腰,努力往樹杈上挪, 搖搖晃晃看著好不嚇人。


    李綰看著心都跟著懸了起來,脫口道:“要不......要不你進來說話?”說完才發現不合規矩, 可男人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咧著白牙傻傻點頭,倒讓她說不出反悔的話,隻得道:“那、一樓最左的窗戶,你從那進去等我。”


    “好。”


    春蟬急聲道:“姐兒, 這宋公子怕是翻牆進的府,本就不合規矩了,您怎麽還能讓他進來說話, 這要是讓旁人知道了......”


    李綰沉吟片刻,歎了口氣道:“宋公子雖然舉止有些奇怪,可我覺得他並不是壞人。”


    .


    .


    宋懷秀翻窗進來,發現此處是一間待客的茶室。掛著雪青色的紗簾,花樣繡的精巧,還薰著淡淡檀香。透著格門望過去,裏間擺著軟塌,好像還搭著件銀紅色外袍。他趕忙移開眼,不敢再亂瞧。


    “宋公子,請坐。”


    宋懷秀迴過身,見李綰穿了件半舊的牙色立領長裙,粉黛未施,烏黑的長發隻用一根纖細金簪挽了,甚至有幾縷攏在耳後,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美感。他覺得心越跳越快,依言坐在她對麵圈椅上,卻緊張的脊背僵直。


    春蟬托著茶盤,躬身上了茶。直接立在李綰身後,看他的表情就跟防賊似的。


    李綰輕咳一聲道:“還請宋公子,將事情原委告知。”


    宋懷秀連忙將麻五來找他說的那些,原原本本講給李綰。“......說是你家的馬車,十三四歲的姑娘,我便以為是你。”


    李綰一怔,垂眼問道:“公子以為是我,便匆匆趕來,要為我去殺人?”


    宋懷秀理所當然道:“當然,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你別去招惹,再說他們功夫也不一定有我好,我幫你不是更好?”


    李綰越發想不明白了。加上今天,自己一共見過宋懷秀三次,第一次是國公府遇蛇,他救了自己,自己當時與他妹妹唇槍舌戰。第二次是街市上相遇,他又救了自己,自己則當著他的麵,狠狠打了朱婉婷一巴掌。


    按理說,自己在這宋公子麵前,實在沒留過什麽好印象,不是罵人就是打人,潑婦一般。可第三次見麵,他居然不問緣由,就要幫她去殺人,這實在莫名其妙。


    李綰皺眉問他:“宋公子,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壞嗎?”


    “我覺得你很好。”宋懷秀握著茶盞,靜默半晌。忽然挑唇笑道:“原先幫你是為了還你恩情,現在、是因為喜歡你。”


    男人英氣的眸子中沒了以往的玩世不恭,而是一片真誠。倒讓李綰忘了該說什麽,這人從初一相遇,便是兇神惡煞的,滿身花繡,渾身帶著一股子戾氣,可她也莫名覺得他不壞,宋懷秀......等等!宋懷秀,昭義將軍宋懷秀?那不就是曆史上永平公主李綰的最後一任夫君?


    李綰終於想起了這名字為何耳熟,她呆愣愣的看著麵前的男人。


    春蟬見阿綰失神,氣得直想拿茶盤抽這油嘴滑舌的宋公子,她說什麽來著,這就是個登徒子,又是對她們綰姐兒沒安好心的!


    “咳!姐兒,天色暗了,也該去姨娘那用飯了。”


    李綰這才迴過神來,她垂下眼:“今日多謝宋公子前來相告,天色晚了,您也請迴吧。”


    她言語間客套又疏離,令宋懷秀有些難過,但很快他又笑起來說:“好,要是需要幫忙,隨時來找我。”


    宋懷秀輕輕一躍翻出窗外,李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滋味難明。喜歡一個人就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親手為對方遞上了一把可以傷害自己的刀。一旦他無情,便是一刀又一刀捅進了胸口,傷了一次疼的她到現在都緩不過來,經常閉上眼就是冬青寺的漫天大雪,和男人決絕又冷漠的背影。她不願再把心交出去第二次,無論那個人是誰。


    “姐兒!我瞧這宋公子不像是好人!才見了幾次便花言巧語哄騙你,你可不要上了他的當!”


    李綰搖了搖頭:“人家幾番救我,你別背後揣測。”她細白的手指按在紫檀桌麵上,越發顯得瑩白。“你去母親的院子,把這事兒說給她聽。”


    “噯。”


    “等等,告訴母親,這事兒既然李纖牽扯其中,讓她還是先隻會父親一聲吧。”若是柳姨娘一人做的還好說,她一個妾,主母怎麽處置都是應當。可李纖不同,母親若是自己做主,哪怕占理,父親心裏也會有疙瘩。


    夜越發靜謐,白日裏的燥熱也被驅散,風裏帶上了幾絲涼。


    李昭同吳氏一起去了柳姨娘的芝蘭院,身後還領著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動靜鬧得太大,臨近的水仙閣也不安寧。


    李紛披了衣裳要出去瞧:“大晚上的,這是鬧什麽?讓不讓人睡了!”


    門都沒出,就被胡姨娘捂著嘴一把扯了迴去:“噤聲!大半夜侯爺親自帶人來,芝蘭院的必是犯了大錯!你可別衝上去觸黴頭!”見女兒瞪著一雙大眼不明所以,胡姨娘又道:“你跟李纖常在一處玩,就沒發現柳氏有什麽不對的?”


    “什麽不對?”


    胡姨娘拿帕子掩在唇邊,滿眼的興致勃勃:“能惹得侯爺這般惱怒......柳氏她是不是偷了人?”


    李紛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誰家做姨娘的與未出嫁的女兒說這種話?她照著地上就唾了一口:“你可別和我說這些髒的臭的!要打聽自己打聽去!”說罷,便扭身進了屋。


    胡姨娘捂了捂胸口。親閨女跟在吳氏身邊這些年,世家小姐的做派沒學會,倒學會瞧不起自己親娘!可見吳氏看著和藹,實則也是個心黑的!


    .


    .


    李昭把書院和家中先前被換掉的廚娘都帶了來,就當著柳姨娘的麵盤問,兩人得知自己差點被滅口,恨毒了柳氏,一張嘴就撂了個幹淨。


    “柳姨娘給了奴婢銀子,奴婢便按她吩咐做菜,可我當真不知這是在害人啊!侯爺明察!奴婢也是被人利用了!”


    柳姨娘也不知道這事是如何敗露的。吳氏一雙眼中恨不得飛出刀子來捅死她,李昭也是怒到了極點,柳姨娘看著二人,隻覺得一切都完了,她腦中嗡嗡作響,白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倒是李纖還不死心,抬起臉厲聲道:“誰知這兩個婆子是受了誰的指示,跑來汙蔑我和姨娘!爹爹可不能讓人騙了!”說著還拿眼去瞥吳氏。


    吳氏怒極反笑:“你是說,我拿我親生兒子的性命,來誣陷你們娘倆?嗬,你們也配!”吳氏招手,立在門外的人,貓著身子恭恭敬敬的進了屋,一抬臉正是麻五。


    她看向變了臉色的李纖道:“這人你可認識?”


    麻五是市麵上討生活的混混,隻要給銀子,做個證算什麽?人家侯爺可說了,隻要他照實說,便許他二百兩銀子,要求是他從今以後不再踏足京都。麻五樂得屁顛屁顛的,隻要有了銀子,在哪過不都是大爺?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仔細看了看李纖,點頭道:“沒錯兒啊,就是這姑娘。她當日找到我們,要我們殺了兩個婆子滅口。”


    吳氏冷笑著問李纖:“怎麽?這也是我安排好,要陷害你的?”


    這件事要說最憤怒、最失望的人,其實是李昭。吳氏和柳姨娘,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可無論是李榕還是李柏、李纖,都是他的孩子。


    手足相殘,這對一個父親而言,是世間最殘忍的事。


    李昭揮手打發了外人,頹敗的坐下,眯起眼看向李纖:“纖兒,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你才學出眾,笑起來便有個小梨渦,是家裏最懂事的孩子。可如今你怎麽了?你怎麽敢、怎麽敢動了殺人的念頭!榕兒他是你哥哥啊!”


    哥哥?李榕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為了她往後的富貴,死了也就死了。


    李纖心裏如是想著,麵上卻楚楚可憐落下淚來:“爹,女兒也不想。我勸過姨娘不要害大哥,可她不肯聽,我害怕極了,祖母不喜歡我,爹也不常在家,我真的不能沒有姨娘,這才想買兇殺人......”


    柳氏不敢置信的迴頭看著她,忽然高聲道:“不是這樣的!侯爺,你聽我說,這一切都是李纖的主意。不!她根本不是纖兒!”


    “你給我閉嘴!”李纖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哪怕犯了錯,他也不能舍棄。可柳氏嘛......李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隻問你一句,你們所做的這一切,李柏知不知情?”


    她嫁給李昭十數年,從沒見過男人如此無情的一麵,柳姨娘的心沉了下去,她愣了愣,輕聲道道:“是我,都是我的主意,柏兒他什麽也不知道。”


    第38章 醋意


    芝蘭院裏鬧了半宿, 結果是柳氏生了急病, 被送到了莊子上,李纖則到廟裏去住,為她姨娘祈福。


    壽光縣主自然拍手叫好, 李昭的女人們, 她是瞧誰都不順眼,通通病死才好。


    其他姨娘們都不敢吱聲, 整個家裏隻有老夫人念叨了許久, 說廟裏日子清苦,李纖要吃不消的, 就算非要去,也得多安排些人跟著照顧。


    日子無波無瀾的過,直到章和帝下了一道封後的旨意,京都中又熱鬧起來。


    之前大家的猜測成了真, 沈家的姑娘三月之後便要入主中宮,母儀天下了。


    .


    .


    沈芸芸自幼喪母, 父親又不在京都,她算是祖父親手帶大的。別人覺得沈閣老不苟言笑,嚴肅又刻板,可她從小習慣了並不覺得害怕。她是沈家的女兒,從不必怕誰。但唯獨讓她打心底害怕的隻有一個人, 就是她的小姑母,當今的太後娘娘,沈嫿。


    那時沈嫿還不是太後, 而是寵冠後宮的麗貴妃。她膝下隻有一子,便常接沈芸芸入宮陪伴。


    小時候的沈芸芸覺得,小姑母是這世間最美麗的女人。先帝經常癡迷的喚她牡丹,說她是牡丹仙子下凡來。甚至不惜耗費無數人力、財力,從全國各處運來白玉,為她建了一座真正的白玉宮,裏麵四季如春,擺滿了名姝。沈嫿雪膚紅唇,一身華服遙坐在白玉之上,腳邊的花被她姿容襯的黯然失色,那是沈芸芸一生中見過最美的畫麵。


    沈嫿的美,足以令男人俯首稱臣,就算貴為一國之君也不例外。先帝對她極盡寵愛,逼的皇後以禮佛的名義,在行宮長住,就是為了避開麗貴妃的鋒芒。


    而這個美麗的女人也確實笑到了最後。那帝王愛她愛到不顧規矩,不論嫡長,一意孤行立了她的兒子做太子,不是為了江山社稷,隻是他怕自己死後,別人欺負他的牡丹,便把她捧上了太後的位置。


    可以說是沈源一朝考中,讓沈家脫胎換骨,可真正讓沈家站在大鄴權利頂峰的,則是家裏的庶女沈嫿。可沈芸芸卻怕極了她。


    在她的印象裏,小姑母很少笑。無論是奇珍異寶,還是華服美飾,都不足以令她展顏。就算先帝捧著金冠討好,她也仍是懨懨的,沈芸芸看的分明,那冠上的鳳凰是九尾,寓意著什麽再明顯不過。


    隻要她點頭,皇後的位置唾手可得,所有女子仰望著的鳳座,她沈嫿卻不放在眼裏。甚至在看到七皇子時,她也是不開心的。


    沈芸芸宿在她的白玉宮,可她很少與沈芸芸說話,或者說她跟任何人都很少開口。更多的時間都用來照鏡子,隻有看著自己的臉,沈嫿眼中才有神采。這是她每天最高興的時候,甚至會摸著沈芸芸的頭發說:“芸兒乖,等你長大了,姑母便讓你做皇後。”


    沈芸芸很開心,她想做皇後。可剛想說話,便見梳頭的宮女不小心扯斷了沈嫿一根頭發,沈嫿瞬間暴怒,咒罵時連額頭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她尖叫著讓人將宮女拖出去打死。


    她捧著那一根斷發,落下淚來。猛的抓住沈芸芸問:“芸兒,你說姑母好不好看?你說啊!”神色中是癲狂的,尖利的指甲甚至掐到了她的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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