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雖是成了太子,可聖祖卻一點兒麵子也不給他留,時常當著群臣感歎:“差其大哥遠矣!”


    李綰還是局外人時,讀到這一段,總覺得這是因為人不在了,記憶中自動美化,聖祖才會覺得長子什麽都好。可當李榕、李柏都成了她的哥哥,一同長大,她才明白了聖祖的懊惱心情。


    偏偏是才德兼備的長子早逝,隻能傳位給好吃懶做、小肚雞腸的次子,不憋屈才怪。


    李柏繼位後日漸奢靡,宦官幹政,而從他之後的李家皇帝一個比一個荒唐。有寵愛妃嬪不理朝政,導致外戚專權的。有性情暴戾,殘害忠良,民心大失的。甚至還有大字不識,一心想做木匠的。


    李綰的父皇,本是宗親,無論如何輪不到他來做皇帝。可恰巧當時的皇帝,一心想要得道升仙,大把大把的丹藥吃著,二十多歲就駕鶴西去了,連子嗣也沒留下。大臣們在宗親中選來選去,才挑中了李綰的父親。


    她的父皇登基後,半生操勞,可江山已被前人糟蹋的滿目瘡痍,再無力迴天。聖祖打下的基業、耗費二十年創建的太平盛世,再也迴不去了。大雍逐漸走向滅亡。


    所以當李綰真正去想對錯的時候,她才看清這一切。


    什麽是對?君主有所作為,能令百姓們安居樂業,天下太平,就是對。


    什麽是錯?從李柏開始,隻顧自己享樂,棄天下於不顧,這樣的帝王就是錯。


    李綰不再糾結,後世的她是否存在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間的百年,大雍百姓是怨聲載道,食不果腹,還是能夠安穩度日。她是李家的公主,享受了無盡尊榮,那麽和親也罷、殉國也罷,背脊總要挺得直,這是她骨子裏的驕傲。


    “玄真,你說的對,我終於想明白了,我得迴家一趟。”


    她一笑,冷豔高傲的眉眼,就變得無比鮮活,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隻為他一人綻放。玄真看著少女的背影,有些失神。


    .


    .


    “春蟬,以前聽你提起,你弟弟也在讀書?”


    一提起弟弟,春蟬眼中都帶上了驕傲:“是,秋子有出息,我們供不起他去什麽太好的書院,可他自己努力的很。”


    “那他可願意去京都讀書?大哥前陣子來信,說是書童生了病,母親本想在家裏挑一個送去。可你也知道,李二、李三家的小子,舞刀弄槍喜歡的很,一看書就喊頭暈。”


    見春蟬睜大眼睛不說話,李綰又道:“隻是名義上的書童,不用簽文書、更不用賣身。隻去陪著大哥讀書,起居上照顧他些就是。若將來有了出息,考出了名頭,李家也願意幫襯著。”


    春蟬也不顧是在馬車上了,登時就要跪:“謝謝姐兒、謝謝姐兒!這樣的好事哪能不願意呢,秋子懂事,一定盡心照顧大少爺!”


    “那一會兒我便找母親去說。”


    吳氏一向相信李綰,聽她說是春蟬的弟弟,也算知根知底,這事兒便說定了。


    “你迴去與你爹好好說,這是好事兒,讓他別舍不得。另外交代你弟弟,一定看顧好了大哥,有任何頭疼腦熱都要趕緊看大夫,耽誤不得。”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可春蟬還是仔仔細細記了下來。


    李綰見她咬唇有些猶豫,問道:“怎麽了?可是還有事?”


    “姐兒,我那小妹子今年也十一了,手腳麻利,人也本分。我前兒聽蕊心說,夫人想再買些能用的人,想著、想著......”


    李綰一樂:“我當什麽事兒呢,母親是說想給我添兩個丫鬟。你迴去問問,她要是自己也願意,你這趟迴家就把人帶來,你們姐兒倆還能做個伴。”


    春蟬謝了又謝,高高興興的迴了家,哪知二妹卻鬧了起來。


    呂夏十三四歲,聽完春蟬的話音兒便哭了出來:“大姐這心偏的沒邊兒了。自己在侯爺家吃香喝辣,把秋子安排到了京都,小妹也要帶進侯府享福,唯獨不肯拉我一把,要把我嫁到窮苦人家遭罪,你這是存心要坑我一輩子啊!”


    “娘在地底下要知道了,你們這樣對我,她都得替我冤枉!論起容貌性情,我比小妹差在哪?憑什麽我要嫁人,我不依!我也要去侯府!”


    第23章 表白(捉蟲)


    麵對二妹一連串的指責,春蟬顫聲道:“夏丫,我哪會害你呢?那朱家雖然沒什麽錢財,可他家兒子考中了秀才,出息的很。侯府說出去再好聽,那也是去伺候人的,哪比得過做正頭娘子舒坦?”


    呂夏把嘴一撇:“既然那麽好,大姐怎麽不自己嫁給他?”人人都知道她姐姐是侯府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誰不因此高看她一眼?小姐妹們平日都捧著她,說夏兒比姐姐還好看,將來說不定能做人上人呢。


    恭維話聽多了,人就飄了,肯本認不清自己的斤兩。呂夏一心想著去侯府攀高枝兒,哪願意嫁給窮酸秀才。


    “淨拿好聽話來哄我,我看你就是怕我去了侯府,搶了你的風頭、搶了你的地位。小妹蠢笨,所以你倒肯讓她去呢。”


    春蟬怎麽也想不到,她疼惜的妹子,竟然這樣看她,難過的話都說不出,紅著眼睛不語。


    倒是呂秋、呂冬看不過去,紛紛道:“二姐怎能這樣傷人?大姐哪件事不是為了家裏好?”


    呂夏更是來氣,哼哼道:“好啊,你們倒是一家子親親熱熱,全欺負我一個是吧?”


    一直沒吭聲,吧嗒吧嗒抽旱煙的呂忠驟然起身,一巴掌扇到呂夏臉上,眼中滿是失望之色:“要不是當年賣了你大姐,換一家人活路,你早餓死八百迴了!這些年一家人靠她一人養活,把你養大了,你倒往她心裏捅刀子了!好啊,你可真是有良心!”


    呂夏捂著臉哭嚎:“還不是因為你沒本事!我就是要過好日子,那窮秀才,你們誰愛嫁誰嫁去!反正我不嫁!”


    見呂夏哭著跑出門,春蟬有些擔心,歎氣道:“爹,她要真想去,要不然......”


    “不行!她心氣兒高的很,不是個踏實的,去了侯府早晚也要惹出禍端。小姐處處幫襯咱家,誰也不許給她添堵。夏丫不肯嫁就不嫁,日後她願意怎樣就怎樣,我是管不了了。”呂忠錘了錘落下病的那隻腿:“你領著冬兒去吧,秋子一人要進京我也不放心,待給夏丫找好了人家,我就也去京都。無所謂做什麽,有手有腳,總也餓不死,不會給小姐添麻煩的。”


    春蟬領了小妹進侯府。呂冬也生了一張圓臉,性子有些靦腆,但看著就老實,李綰給她改了名字叫冬雪,留在跨院兒伺候。想著去跟母親迴稟一聲,可去了一趟正院,迴來便失魂落魄的,連春蟬的話都沒聽進去多少。


    “你說你爹想去京都?”


    “是,秋子沒出過遠門,他有些不放心,想等安頓好了二妹,就去照看著。他自己能找活兒做,不會添麻煩的。”


    李綰揪著帕子:“你讓你爹來吧,咱們也要去京都了。”


    春蟬張大嘴:“咱、咱也去京都?”


    “母親說父親寫信來,給大哥定了一門親事,她有些不放心,想去相看相看。”在老宅留了三年,再留下去也不是個兒事,大姐去年便嫁到了京都,母親思念的很。


    李綰知道,去京都是早晚的事兒,可聽母親的意思,竟是收拾收拾,下月便動身,能趕在年節前到京都,也讓祖母能過個團圓年。這事兒來的突然,一下子便到了眼前,李綰措手不及,心裏揪得慌。


    仔細想來,不是舍不得乘安縣,而是舍不得一個人。


    他純白僧袍,纖塵不染,溫潤眉眼像是春日裏的暖陽,時時刻刻都能讓她安心。


    李綰上輩子養在深宮,沒接觸過外男,她也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該是什麽樣的滋味兒。隻是每次去冬青寺都能讓她舒心,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心口就像破了個洞,又慌又冷。


    “春蟬,你讓你爹來,日後跟著我,京都也一同去,月例就按李三的給他。”


    “啊?謝、謝謝姐兒。”


    “不用謝我,讓他現在就來,咱們去冬青寺。”


    “現在?可天都黑了......”


    “就是現在,一刻也等不得。祖母和母親那,我會親自去解釋。”


    “是。”


    春蟬跟著李綰久了,養成了習慣。她打心底裏為了李綰好,可卻從不會違背她的任何決定。


    呂忠可算找著了報答恩情的機會,一路上馬車趕得又快又穩,半個時辰便到了冬青寺的後門。


    “小姐,到了。我就在這兒等您,若有事您就大聲招唿我。”


    “好。”


    .


    .


    “小師傅,我有急事要去見玄真一麵。”


    看門的小和尚,跟李綰熟悉。見她大半夜來了,雖有些奇怪,可也沒有阻攔。


    “那施主提個燈籠吧,天黑了,小心腳下。”


    謝過了小和尚,李綰帶著春蟬徑直去了玄真的院子。冬青寺靠山,到了夜裏越發的冷,指尖都凍得隱隱發痛。春蟬抬頭一看,竟是飄起了第一場冬雪。


    “姐兒,下雪了,要不咱們明日再來?”


    李綰搖了搖頭,繼續爬陡峭石階。薄雪落在青石階上,很容易打滑,李綰沒踩穩便摔了一跤。裙子染了泥土,手掌也被尖銳石頭劃破。一連串的血珠子,順著手腕往下流,嚇人的很。


    春蟬急的都帶了哭音:“這都出血了!要不、要不我背您吧。”


    李綰拍拍泥土,站起來身:“沒事,我們快些。”


    玄真在房裏打坐,見下起了雪便起身關窗,忽見窗外有道熟悉身影。他還以為自己魔障了,可仔細看分明就是李綰,他拿了把傘便急匆匆出來。


    “阿綰?這麽晚,你怎麽來了?可是出了事?”


    他撐傘在李綰頭頂,借著光亮,見她裙擺髒汙,手也劃破了,皺起眉又道:“摔著了?我去給你找藥。”


    話音才落,李綰便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


    雪越下越大,玄真撐著傘,渾身僵直,動也不敢動,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可少女身上的甜香縈繞在他鼻尖,嬌軟的身子抱著他,緊緊的,不肯放手。


    “玄真,我要走了。”


    “要跟家裏到京都去。”她尾音中都打著細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太疼。


    玄真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他又揚起一抹笑來,清清冷冷的聲音道:“嗯,一路順風。”


    輕飄飄的一句一路順風,好像輕而易舉的劃清了界限,從此後山高路遠,兩人各自安好,再說什麽都是多餘。更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李綰心上,疼的她不知所措,落下淚來了。


    “玄真,我喜歡你。”眉眼張揚的少女,臉頰掛著淚,這一刻仿佛低到了塵埃裏,隻緊緊拽著他的衣擺,用力的到指骨泛白,也不肯放手。


    春蟬眼珠子都快驚掉了,她怎麽也沒想到綰姐兒竟是喜歡上了玄真師傅。


    玄真身姿挺拔,長相更是十分清俊,兩人撐一把傘站在雪中,美的就像一幅畫。可再怎麽般配,玄真他也是個出家人啊!姐兒的這片真心可該怎麽辦?


    時間像是靜止一般,過了許久玄真才垂下眼眸,念了一句佛號。想要離去,衣擺卻被少女緊緊握著,他蹲下身來,麵上無悲無喜,就好像初見時的一棵孤鬆。


    李綰執拗的不肯放手,他就在飛雪中解下外袍不要,起身迴了房間。


    緊閉的房門,已經給了李綰答案,可她仍舊不肯走。


    山中深夜,飄著大雪,冷的人心肝兒都跟著打顫。李綰凍得嘴唇青白,可就是一動不動立在那,盯著那扇房門。


    春蟬瞅著都要心疼死了,撿起紙傘撐在李綰頭頂:“姐兒,咱們迴去吧,這麽冷的天,你身子哪裏受得住?”


    李綰仍舊搖頭。她不知道怎麽能讓玄真喜歡自己,她隻會用這樣蠢笨的辦法證明真心。什麽驕矜麵子通通被她丟在腦後,她不怕丟人,她隻怕輕而易舉放棄了,會後悔終生。


    一整夜,李綰站在雪地中等待,可那扇房門始終不曾開過。天光破曉,紛揚的雪終於漸停,李綰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姐兒!”


    “玄真師傅,綰姐兒暈倒了,我求你開開門吧!”


    房中仍舊無聲無息,沒有迴應。


    李綰是她看著長大的,在春蟬心裏比親妹子還親,如今麵色蒼白的倒在雪地裏,唇上一絲血色也無,她比誰都心疼。這迴她是徹底埋怨上了玄真,也不再求他,隻抹幹淨眼淚,抱起阿綰:“姐兒你忍一忍,我帶你迴家!”


    她背起李綰,一步步艱難下山,心中難過的不得了。她的綰姐兒那麽好,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她一般好看心善的小姑娘,怎麽有人舍得如此傷她。


    李綰被送迴李家時,奄奄一息,發起了高燒,一雙腳更是凍得紅腫起來。家裏因此亂成一團,老夫人、白姨娘隻顧著哭,夫人氣的犯了頭風:“這究竟怎麽搞得?好端端怎麽會病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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