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壓低了聲音跟周會計傳遞她搜集來消息:“原先有個老婆,出國一趟就迷花了眼睛,開口閉口就是美國怎麽怎麽樣。迴來動員他一塊兒出國,他放不下手上研究的東西,兩人就離婚了。”


    王奶奶自己一門心思的想掙錢,可打心裏頭佩服那些能耐得住清貧的讀書人。


    周會計有正經工作,玲玲也能自己掙錢。她們祖孫三代不求人養,玲玲找對象第一個要考慮的就不是吃飯問題。


    “化工院給他分了房子,雖然位置偏了點兒,靠城郊那邊。不過好幾班公交車都在邊上停,房子也有三十多個平方,有咱們現在住的兩個大。夠小兩口寬寬敞敞地過日子了。”


    周會計朝王奶奶輕輕搖了搖頭,謝過她的好意。


    年近半百的女人唇角浮出無奈的苦笑,滿懷擔憂地看著正在整理壽司的女兒。


    玲玲現在雖說比以前好了點兒,可還是怕人,不敢獨自麵對男人。


    況且就是玲玲沒問題了,誰知道找的男人會不會心裏頭有刺。


    男人娶媳婦,進門之前都是千般好,等真正一起搭夥過日子,保不齊就橫挑鼻子豎挑眼。


    玲玲曾經的遭遇就是她的原罪。


    人們會用各種好奇探究的眼光挑剔她。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好好的姑娘家,如果不是愛慕虛榮,怎麽會被那些高幹子弟看上?


    怎麽沒見其他人出事?


    什麽被強.暴啊,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憑人家市長公子、將門之後的身份,還能少了年輕漂亮的女人投懷送抱嗎。就是送上門被睡了,結果價錢沒談攏,叫人白玩了不甘心,所以才鬧到公安局去的。


    嗬,說不定就是國外不懷好意的敵特分子,美女蛇特工故意打擊社會主義事業的根基。


    真正知廉恥懂貞操的好姑娘,哪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早就在被糟蹋的時候,殺不死對方先自己撞死了。


    謔,自殺被救迴頭?那就是沒存心想死。真存了死心,神仙都救不了。


    周會計清楚地明白,也就是趕上嚴打,王子與庶民同罪,才槍斃了那群畜生。要換成其他時候,說不定要怎麽算呢。


    她家要是敢堅持上告,方方麵麵的人就會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頭,軟硬兼施逼著玲玲改口供,非得她承認自己是心甘情願。


    古往今來,女人叫丈夫以外的人睡了都是丟臉的事。你們居然還好意思拿到台麵上說?!怎麽沒睡別人,就睡了你?自己褲腰帶不緊,就別把責任往男的頭上推。


    那個貓兒不愛腥?魚別自己送上門啊!


    周會計輕聲歎氣:“貞貞是地下情報傳遞員,尚且要被村裏人鄙視。因為她竟然沒有在被日本鬼子糟蹋的時候自殺。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啊,好死不如賴活著,好端端的自殺什麽。”王奶奶茫然地眨著眼睛,“貞貞是誰家的姑娘?”


    周會計語塞,她倒是忘了王奶奶不識字,哪裏會看丁玲的小說。


    “沒什麽,就是書上的一個人物。”周會計趕緊轉移話題,“大軍呢,你就讓他在家裏頭一直這麽躺下去?”


    既然都停薪留職了,還怕人說三道四嗎?趕緊出來擺攤子啊。年紀輕輕的小夥子,躺著躺著就把人給躺散了。


    “隨他去。”王奶奶撇撇嘴,到底忍不住歎了口氣,自己的孫子自己疼,“心裏頭還較著勁呢。爛泥糊不上牆的東西,再不成器,早晚有一天也得吃槍子兒。”


    人家能救你一迴,可不能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頭救第二迴 。


    當奶奶的跟當媽的正說話的時候,路燈下投過來一道黑影。


    王大軍耷拉著腦袋,不聲不吭地挪到了串串香鍋前頭。


    周會計笑了,打趣王奶奶:“還說呢,你孫子不是過來幫忙了嘛。”


    誰知王大軍不僅沒幫忙招唿客人,還徑自拿起一把串串香走人。


    他又悶聲不吭地跑到周玲玲跟前,抓了兩袋子壽司,末了還傻愣愣地看著人家姑娘:“玲玲姐,給我把懷裏的酒瓶子拿出來。”


    他兩隻手都抓著吃的,不得空。


    周玲玲嚇得花容變色。


    雖然王大軍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可到底是個人高馬大的成年男人,她哪裏敢從他懷裏頭掏東西。


    王奶奶氣得抄起夾煤球的火鉗就要往自己孫子身上砸。


    不成器的東西,來了不幫忙她也就捏捏鼻子當沒看見了。他竟然還學會了調戲人家大姑娘。腦子叫門板給夾了?玲玲是他什麽人啊,豬油蒙了心!


    王大軍被她奶奶揮舞的紅彤彤的火鉗追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下直接躥到花壇裏頭,委委屈屈:“好歹我也送他們喝杯斷頭酒啊。”


    人死了要上黃泉路,就當是他這個做兄弟送他們最後一程。


    旁邊的餛飩攤子老板娘先還在看熱鬧,聽他開口立時歎氣,給舀了兩碗餛飩。


    對麵的油炸臭幹子師傅也夾了剛炸好的臭豆腐,澆上高湯跟磨辣椒,特地多抓了兩把切碎的芫荽。那兩個小子尤其好這個。


    就連角落裏頭賣梅花糕的老太都拿了兩塊糕,入了秋天涼,叫他們吃熱乎了好上路。


    小把戲平常沒少在這兒白吃白拿,今晚上就當是最後一頓,也不枉大家認識了一場。


    花壇邊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吃食,王大軍從懷裏頭掏出瓶分金亭。


    那玻璃瓶看得王奶奶眼皮子直跳,敗家子的東西,連她燒魚的酒都偷出來了。


    王大軍擰開酒瓶子,小心翼翼地澆了一條線,他怕倒多了他奶奶會揍他。


    “行了,大家夥兒的心意。你倆安生點兒走,來世投個好胎,別再吃斷頭飯了吧。”


    餛飩攤子的老板娘一巴掌拍在自家兒子的爆炸頭上:“看到了沒有,不安生過日子,下一個就輪到送你。”


    還敢出去瞎鬼混,再混連命都沒了。


    王大軍抹了把臉,失魂落魄地蹲在花壇邊上,大口大口吃著祭品。


    人死了就變成鬼,鬼哪裏能吃東西,聞聞香味兒就成,剩下的祭品當然是他這個做兄弟的幫忙吃掉。


    王大軍一邊往嘴裏頭塞壽司,一邊抹眼淚。


    十一天前,他們一塊兒喝酒的時候,三黃還跟他打聽,要是想當周姨家的上門女婿,得有什麽條件。


    三黃瞅著玲玲姐挺好,又漂亮又溫柔,小元元也怪可愛的,他很願意買一送一,當個現成的後爹。


    反正他們家也不缺他這麽個兒子傳宗接代。他自個兒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他老娘還得燒高香呢。


    結果三黃被王大軍揍了頓,要不是光頭跟二寶攔著,保不齊牙齒都被打掉了一地。


    王八犢子,玲玲姐是他親姐。連兄弟親姐的主意都敢打,不錘死他錘誰?該打,虧得打了,不然他腿一蹬死了,玲玲姐豈不是真守了寡。


    王大軍吃完壽司又一口口塞著串串香,然後往嘴裏頭倒小餛飩,進嘴的時候都沒忘記問老板娘要勺辣油。


    二寶跟三黃口味都重,喝餛飩時一定要把辣椒油澆的足足的。


    他那窮兇極惡的吃相,看得旁邊的小吃攤主都瘮得慌,趕緊忙裏偷閑地伸過頭來勸:“行了,大軍,意思到了就行。”


    王大軍不吭聲,隻拚了命將花壇邊上的吃食全都塞進嘴裏頭,憋住氣往下咽。


    好像他多吃一口,到了地底下二寶跟三黃就能少挨點兒餓似的。


    “舅舅不痛,吹吹,痛痛飛。”被林母抱在懷裏頭的小元元伸出手,摸上了王大軍的臉,鼓著小嘴巴往他臉上吹。


    在孩子的世界中,隻有摔疼了才會掉眼淚。


    王大軍一把摟住小元元,下巴頂著孩子的肩膀,嚎啕大哭。


    他痛啊,他心裏頭痛。


    他難受啊,二寶跟三黃沒了,他臨走前還跟他們一張桌子喝的酒。好端端的人怎麽說沒了就沒了。


    王奶奶氣得伸手刷孫子的後頸。個混賬玩意兒,嚎什麽嚎?嚇到了孩子。


    他這一扯嗓子,成了小元元跟他一塊兒哇哇大哭。


    王大軍抹了把眼淚,吃得太撐又哭得太厲害,直接打起嗝來:“奶……奶奶,我要去跑運輸。”


    他得掙錢,二寶跟三黃走了,家裏頭還有人要照應呢。


    他就一個守寡的奶奶,不出去掙錢哪裏有能力照應二寶和三黃家的老人。


    第62章 救人如救火


    王大軍g沒立完, 眼淚都還掛在臉上, 身後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伴隨著男人急促的唿喊:“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周圍人慌忙讓出條路來。


    隻見兩個壯年男人從麵包車上抬下位穿著警服的年輕人,然後用擔架抬著人朝前頭奔。如果不是環境不對, 人們肯定要以為自己走進了醫院中。


    王大軍聞聲迴頭看,見到周師傅, 頓時眼睛一亮:“師父, 我跟你學車, 咱們今晚就出發。”


    對麵賣磁帶的攤子上正播放著陳淑樺的《浪跡天涯》:“浩浩的江海在唿喚,唿喚迷失的水。高高的山嶺在等待, 等待飄零的雪……”


    他要離開這座悲傷的城市,他要去浪跡天涯。


    “邊上待著去,別擋路。”跑得滿頭大汗的周師傅可沒空理他,隻焦急地盯著林母, “快,何半仙家的鑰匙,急著救命。”


    林母趕緊把小元元遞給周會計,驚惶地看著擔架床上躺著的年輕警察:“怎麽了這是?”


    身穿警服的男人褲子腿被撕開了, 小腿上一圈紅印子, 像是叫什麽咬了。大約是為了阻止毒液向上蔓延,傷口上像是用火柴或者煙頭之類的東西灼燒過, 大腿靠近膝蓋的位置還纏著止血帶。


    “蛇,毒蛇。”周師傅催著林母往筒子樓方向走, “醫院就三支血清,打電話找其他醫院調貨,幹脆就沒有。”


    急診醫生隻給被咬傷的警察做了緊急處理,說要等他們想辦法調用抗毒血清,真正不行得上血液淨化,再不行就上唿吸機。


    穿白大褂的人嘰裏呱啦說了一大通,聽得周師傅頭暈眼花又心驚肉跳。他不敢再耽誤下去,直接簽字做主把人拖出來另尋出路了。


    周師傅忍不住抱怨,“連藥都不全,開什麽醫院啊。”


    鄭大夫倒是替醫院說了句公道話:“這藥又不是天天有人用,一年就那麽幾個人,醫院備著藥到時候過期就隻能丟掉。”


    丟掉的藥也得花錢買,醫院總要考慮成本問題。


    好歹工人醫院還留了三支藥呢,不少地方根本就不常規備藥。


    可惜警察高風亮節,抗蛇毒血清先給被蛇咬的犯罪嫌疑人用了。剩下他自己卻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何半仙的草藥上。


    林母看年輕警察的臉色不好看,整個人昏昏欲睡的模樣,頓時又急又怒:“老何人去海南了啊,連個穩定點兒的落腳地都沒定下來。我就是打電話也找不到人。”


    他屋子裏頭的那些草藥,除了他自己,誰知道該怎麽用。


    是藥三分毒,用不好別說治病,直接送命。


    這警察怎麽就這樣駑呢!是犯罪嫌疑人的命重要,還是他自個兒的命值錢?最基本的賬不會算嗎?


    眼下邊上亂糟糟的,周師傅也沒辦法解釋犯罪嫌疑人身上背著件國寶流失的大案子。他們還指望從這人嘴裏頭撬出國寶的下落。


    “蘇木呢,蘇木知道該怎麽用藥,那孩子對付得了蛇。”周師傅腳上跟踩了風火輪一樣,飛快朝前頭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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