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軍還想再說什麽,愣是被兩個孩子直接推著往前走。


    他要開口,蘇木就說讓他坐自行車後座,馱著他去鋼鐵廠。


    王大軍自詡是個大哥,哪裏能真欺負弟弟妹妹,隻好捏著鼻子聽倆孩子使喚,跟著一路氣鼓鼓地直奔鋼鐵廠醫務室。


    林母正準備換衣服下班呢,見到女兒跟蘇木,頓時笑了:“怎麽啦,餓了?今天媽讓食堂的郝師傅幫忙留了帶魚。迴家就給你們做好吃的。”


    “媽,你先給他把線拆了吧。”林蕊伸手示意被直接無視掉的王大軍。


    林母眼睛珠子在表情幽怨的年輕人臉上轉了兩轉才認出來:“哎喲,大軍,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擱在大街上一打眼看過去的話,她還真認不出來。


    王大軍差點兒當場嚎啕。還知道他瘦了啊,都不曉得他過的是什麽日子。


    跑車上山累得跟狗一樣,他還天天撈不到好吃的。山裏頭種不了水稻也不長麥子,山民都是靠山芋過日子,那玩意兒平常沒事靠兩個吃吃還算香甜,當飯抵肚子的話容易反酸吃了還不停地放屁。


    最最要命的是沒油水,真是清湯寡水,連油花都看不見。


    王大軍在肉聯廠上班,工資再低也少不了油水啊。即使豬肉難得,起碼豬大腸、豬肺這些豬下水,他還是能經常拎迴家的。


    結果這七天,不,是七天八夜的功夫,他腸子裏頭的油都被剮光了。


    “沒事,這不是頭迴出門沒經驗嘛。下次上車前,嬸嬸給你帶一瓶芝麻油,蕊蕊外婆家種的,吃什麽拌著都香。”林母輕手輕腳地拆著線,隨口安慰滿腹委屈的大軍。


    “還有下次啊。”王大軍這迴真的眼淚都出來了,“再來一趟,我就累死在路上了。”


    林母不以為然:“嗐,累點兒總比眼睛珠子沒了強。知道上次來喊你打架的光頭怎麽樣了嗎?”


    一根斷在皮肉裏頭的線被林母拽出來,疼得王大軍雪雪唿痛:“怎麽了?”


    他都沒顧上去看。


    林母冷笑:“別看了,看了人家也看不見你了。”


    光頭叫人敲了一酒瓶,斷口直直刺進了他的眼睛。


    王大軍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道:“那,那動手術了沒?”


    “做了,眼科教授親自給他做的眼球摘除術。”林母歎氣,“另一迴眼睛也不行了,年紀輕輕的,以後怎麽辦?”


    王大軍氣得熱血上湧,捏著拳頭跳起來:“哪個狗日的,老子找他算賬去!”


    “上哪兒找?”林母冷笑,“他叫人一刀給紮在肺上,沒到醫院就斷了氣。”


    城南幫跟城北幫的這場械鬥最終真驚動了武警部隊,因為性質太惡劣。雙方火拚的老魚市據說安寧後地上的血腥味拿水衝了好幾道都散不幹淨。


    恰逢迎接國慶盛典,江州居然搞出了這種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南省公安廳跟上麵全都震怒了。


    參與鬥毆的所有人都被抓進看守所,連動完眼球摘除術的光頭也沒能幸免。


    “你就作吧。”林母順手在王大軍的腦袋上敲了一下,“你要不是跑得快,保準也逃不掉。”


    王大軍還是委屈:“可你們也不能套我麻袋啊。”


    對自家人還下手這麽狠。


    林母收拾拆線包,聞聲冷冷地瞪過去:“哼,要不是自家的孩子,誰管你在不在馬路牙子上淌血淌死!”


    不過林母好歹是身經百戰的白衣戰士,深諳打一巴掌得給顆甜棗安撫情緒的道理。這招哄孩子最管用。


    末了,上林家吃過帶魚跟牛骨頭湯的王大軍,又委委屈屈地跟著林家的孩子們一塊兒去電影院看《東陵大盜》。


    這電影有意思,講的是民國初期,孫殿英借以剿匪的名義,帶著幾萬人挖了慈禧太後的老墳的故事。


    王大軍一開始還愛看不看,到後麵愈發津津有味,看得簡直熱血沸騰。


    哎喲,老孫說的沒錯。


    “哪個軍閥不是賊?不是土匪?他們比我孫殿英,是王奶奶比玉奶奶,還他媽多一點呢,屌!”


    沒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等到電影放完了,王大軍才意猶未盡地迴家倒頭睡覺,準備明天接著看。


    從頭到尾一共五部呢,他可得好好看。還是江州好,有電視有電影有床。進了荒山野嶺,連收音機都沒聲兒!


    第二天早上起來,王大軍總算原諒了老人家聯合外人坑自己,肯跟奶奶說話了。


    他的意圖非常明確,既然這迴來家了,他就不打算再出去。大不了他以後不闖蕩江湖,就老實上班得了。


    “我老是請假的話,廠裏頭會開除我的。”王大軍煞有介事,“現在廠裏講究精兵簡政,好多上年紀的同誌都被請迴家了。奶奶,你總不能讓我沒工作成盲流吧。”


    王奶奶冷冷一笑:“我問你,這趟出去,師父給了你多少錢?”


    “八……八十。”王大軍怯怯地豎起八個手指頭。


    王奶奶慢條斯理地喝著棗茶:“我再問你,你在肉聯廠一個月多少錢?”


    “八……八十。”王大軍猛然反應過來,急了,“奶奶,那不一樣。進不了國營廠的人才在外頭跑車呢。再說我也就是幫忙當小工,我又不會開車。”


    他又沒蠢到家,真不清楚這八十塊錢的辛苦費是人家周師傅看在鄭家舅舅麵子上給的。


    王奶奶瞪眼:“不會不能學啊!你鄭家舅舅跟周師傅說好了,今兒就教你開車!”


    她算是看明白了,真讓孫子再在肉聯廠蹉跎下去也就是混日子。今天廠裏頭讓你混,明天不讓你混怎麽辦?手心向人求著,永遠都低人一頭。到底還是手上掌握門技術才不怕。


    對門的林蕊正兩眼發直地盯著數學作業,聽到王家的動靜立刻跳起來:“奶奶,我也要去,我要監督大軍哥不能偷懶。”


    江州大學距離筒子樓隻有七站公交車,她姐平常是住校,可周末會迴家壓著她學習啊!


    第55章 名利各一半


    林鑫手上抓著初中數學課本給妹妹劃例題。


    見她一門心思往外頭跑, 當姐姐的人立時沉下臉:“坐好!老實寫作業。”


    昨天晚上她打著安撫王大軍, 陪人紓解心頭鬱悶的旗號, 硬生生地賴在電影院看了一個半小時的《東陵大盜》,還興高采烈地拉著蘇木熱火朝天地討論盜墓手法。


    什麽洛陽鏟傘.兵.刀,黑驢蹄子公雞血, 怎麽就沒見她學點兒有意義的東西!


    今天早上被自己從床上拖起來,她就一直這副嗬欠連天的樣子。再讓她寫兩道數學題, 她幹脆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林母支著鍋在走廊上起了煤爐炒醃菜毛豆米, 聞聲趕緊勸慰大女兒:“行了, 鑫鑫,先擺桌子吃飯。”揚起聲, 她又支開小女兒,“蕊蕊,你去喊蘇木上來。”


    林蕊如蒙大赦,立刻歡歡喜喜地奔下樓去。


    為了多拖延點兒不學習的時間, 她甚至不願意直接在樓上開窗喊,還親自爬下四層樓。


    林鑫氣得笑出聲,手指妹妹活潑過頭的背影示意母親:“媽,你看她——”


    “好了, 你跟她置什麽氣?白氣壞了你自己。你妹妹你還不了解麽。”林母搖搖頭, 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天生就不愛讀書。讓她學習簡直要她的命!也不知道隨的誰。”


    明明兩邊根子上都沒這一茬。


    林鑫收拾桌上的書本作業, 不滿母親的縱容態度:“可蕊蕊總得上學啊。現在社會勞動力剩餘,街道工廠都在往外頭裁人。眼下初中畢業出去找不到工作的待業青年一大堆, 她將來要怎麽辦?”


    醃菜花毛豆米炒好了端上桌,林母拿幹抹布擦手,心詭異地寬:“沒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好手好腳的,總歸都能找口飯吃。”


    說著,她笑起來,“要真不行,就讓她迴鄭家村養雞去。她舅媽正好缺人幫忙呢。”


    農村養殖萬元戶也不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人總是要吃要喝的。


    林鑫從籮筐裏頭拿出碗筷用開水燙洗一遍,不甚讚同:“那蕊蕊以後怎麽找對象。她這個脾氣,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不是她歧視農村人,隻是人的認知水平基本取決於成長與生活環境。


    蕊蕊這麽跳脫的性子,在村裏頭當外來的嬌客沒問題,大家當成西洋景。真跟他們一起生活了,人家會看不慣的。


    林母放下幹抹布,得意地跟大女兒眨眼:“怕什麽,就你妹妹那個小機靈勁兒,你還怕她嫁不出去?再說——”


    她壓低了聲音,“不還有蘇木嘛,咱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總不會讓他欺負了蕊蕊去。”


    到時候,小兩口放在眼皮底下看,總翻不起浪頭來吧。


    林鑫目瞪口呆,看她媽的眼神頗為複雜:“媽,蘇木還喊你嬢嬢呢,你忍心這麽對他?”


    還有就是蕊蕊才多大,就開始相看這個了?舊社會童養媳,到她媽這兒居然成了童養女婿。


    “是有點兒怪不好意思的。”林母吸氣。


    雖說自家孩子自家疼,癩.蛤.蟆看自己閨女都是小仙女。不過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鄭大夫的眼神還沒徹底歪到天邊,勉強大概能認清自己女兒的真麵目。


    的確不是個兒媳婦的好人選。


    她皺眉琢磨著,看向大女兒,略有些愧疚:“要不,你吃點兒虧,等你媽我退休了,就跟你妹妹一塊兒住,幫她照應著點兒。叫她別老是欺負蘇木。”


    反正按規定,鋼鐵廠女職工五十歲就能辦退休手續,自己還有六年。到時候蕊蕊也才二十歲,不急。


    林鑫還沒有來得及對母親的異想天開做出反應,門外就傳來妹妹興高采烈的聲音:“媽,你們廠也要搞內退啊?你十八歲工作,現在早就滿二十五年嘞。”


    退吧退吧,她還有一堆掙錢點子等著人實踐呢。


    林母轉頭瞪雙眼發亮的小女兒:“內退?你又打你媽的什麽歪主意啊?”


    等目光轉移到跟在倆孩子身後的盧定安時,她立刻恢複和顏悅色慈祥的模樣,“小盧啊,你怎麽來了?吃飯沒?正好一塊兒吃。今天是剛收上來的新米,熬出來的粥特別香。”


    林蕊看得辣眼睛,偷偷地撇過臉去。


    嘖嘖,聽聽鄭大夫的語氣。


    這就是對不受待見的小女兒跟備受歡迎的大女婿之間紅果果的差別待遇。


    她往屋裏拉了把蘇木。自己坐吧,少年,你嬢嬢現在眼中隻有大女婿,哪還看得到你這麽個小可憐。


    盧定安笑著表示自己在家吃過早飯來的,但現在聞到香味又饞了,所以還得叨擾阿姨一碗粥。


    鄭大夫高興得很:“要吃的,這米還有你起碼一半的功勞。”


    林蕊往碗裏頭舀了勺子醃菜毛豆米,給蘇木也舀了勺,催促他快點吃。


    不受待見的孩子就得有眼力勁兒,自己積極主動地端碗,別指望大人勸飯。


    醃菜毛豆米是她媽加了香幹跟紅椒炒的,好吃的打嘴巴子都停不住,配著新米粥簡直一絕。


    “媽,根生叔叔那個電動釤鐮製造出來沒有?”林蕊喝下一大口香噴噴的新米粥,終於想起來吃水不忘挖井人,得關心農事,“再不做好的話,人家稻子就都全收光了。”


    偏偏國慶節過後,她爸又代表廠裏頭去寶鋼考察,不能跟進此事。


    林母笑了,轉頭示意盧定安的方向:“這你得問問你盧哥啊,你媽我對這些真沒什麽研究。”


    “基本上差不多了。”盧定安趕緊放下手中的筷子,咽掉嘴裏頭的飯菜,“根生叔叔以前學過電工,他上手快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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