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地方,屍體被存放在a市一家的殯儀館,我們到時,已經有法醫在驗屍了,小陳就在他身後打下手。


    法醫是個老者,看起來很有學問的樣子,當看到秋風冽帶著我走進,臉上明顯的有些不悅。


    我沒注意那麽多,一進門,心思全都落在那張解剖台上的死者。


    雖然多年未見,但我還是一眼便認出,那個與我自小張大的哥哥。


    在我五歲,父母還沒出事之前,他還是挺照顧我的,讓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和他在院子裏玩時不小心撞翻了奶奶曬鹹菜的簸箕,上麵的鹹菜全部散落一地,都髒了。


    奶奶衝出來要打,是他將這事背了下來,生生幫我挨了兩耳光。


    還沒走到跟前,我已經落下淚來,既為他可憐,又為自己心酸。


    大概五年多了吧,我從不敢迴到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也從未見到同鄉親人,可是當再見,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景。


    “你是死者家屬?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現在是讓你們進來哭喪的時候麽?”


    蒼老的聲音揚起,那個法醫不耐煩的看著我。


    我趕緊擦了擦眼角的淚:“對不起,打擾您檢查了。”


    老者臉色沒有絲毫緩和,依舊硬邦邦的:“你要真心疼死去的親人,就應該配合我們盡快尋找真相,給他一個安息,而不是杵在這妨礙我們。”


    我呐呐的低下頭:“我,我現在就出去。”


    按理說,調查刑事案件時,閑人是不可以靠近,更不可能知道其中的隱秘,就連自己的親人都不可以透露,這是規矩。


    隻是秋風冽一直以來跟我坦然慣了,我差點都忘記了這一點。


    看一眼秋風冽,正對上他歉意急切的目光,我扯扯嘴角對他安慰一笑,快步走出門。


    出了大門,我倚在牆上迴憶著小時候的事情。


    我出生在鄉下,那時候父母親還種著西瓜地,晚上怕有人偷瓜,父母親都會跑到西瓜田裏守著。


    他們死的那天,我清楚的記得,是自己六歲的生日。


    可誰知……他們就因為匆忙趕迴來給我過生日,失足落在水塘裏,雙雙溺水了。


    自那天之後,我每天的生活都仿佛是在地獄中。


    沒媽的孩子沒人疼,而我這個克死了爸爸,克死了媽媽的孩子,更是走到哪都惹人恨,惹人厭。


    胡思亂想了一通,耳邊聽到一聲聲的哭嚎,夾雜著熟悉的唿喚。


    我猛的轉過臉,看到的是嬸子大伯還有奶奶,喊著堂哥的名字,由遠至近的哭著跑來。


    我站直身體,一時間很是緊張和不安,還有幾分的忐忑。


    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根本沒看到我,一行人徑直撲進了殯儀館。


    我自嘲一笑。


    耳邊聽著裏麵的動靜,似乎是他們見死者的要求被拒絕,從傷心的哭嚎,到後來的憤怒低吼,再到最後的沉默。


    腳步聲漸漸傳來,我抬起頭,正對上他們傷心的眼神。


    他們看到我的一瞬,都愣住了。


    “奶奶,嬸子,大伯。”


    我乖巧的低下頭,挨個叫人。


    他們驚訝過後,很快迴過神來,冷著臉色:“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就在附近工作,聽到消息就過來看看……”


    “誰需要你看我兒子?掃把星!克完了我大哥大嫂你還想來克我們嗎?!”


    我咬咬唇,隻覺得喉間艱澀:“……大伯。”


    嬸子瞪大眼,像是恍然大悟,下一刻突然嚎啕大哭。


    “孩子他爸!沒準就是她克死我們兒子的啊!!”


    我臉色變了,委屈的看著嬸子:“嬸子,您怎麽能這麽說我?哥哥的死……”


    我話還沒有說完,嬸子一個大大的耳光已經扇了過來。


    “誰是你哥?誰是你嬸子,再亂叫小心就不止一個耳光了!”


    我捂住臉,那裏火辣辣的疼。


    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即使再討厭我,也會看在我總歸是吳家人的份上多少改觀了,可是沒想到,還是如此……


    “就是你!就是你這個死丫頭克死我的孫子!”


    奶奶顫抖著手指猛戳上我的頭,那猙獰的眼裏,載著對我無邊的厭惡和怨毒。


    “哎呦我可憐的孫子呦!你年紀輕輕怎麽這麽早就去了啊!為什麽死的不是這個掃把星!為什麽死的不是她啊!!”


    奶奶痛哭,神色悲痛。


    可是她的話,卻狠狠戳進我的心。


    “奶奶,同樣是您的孫兒,你緣何這麽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來到這個世上!早知道你會害了我們家,在你生出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悶死!你害死了我兒子和媳婦,現在又害死了我孫子,你還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她說到最後,握住顫抖的拳頭衝上來胡亂的砸在我的肩頭。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默默承受。


    我悲哀的想著,如若我說這是我的親奶奶,大概不會有人相信的吧。


    “你做什麽?!”


    一隻大手突然插了進來,將奶奶一把推開,我眼前一花,眨眼已經被人護在了身後。


    奶奶踉蹌幾步,被大伯急忙接住。


    “這裏是殯儀館,你們在這鬧事嗎!”


    秋風冽站在我身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聽見他嚴肅的問話。


    大伯他們一左一右的扶住奶奶,我隻看了一眼,便心如死灰的低下頭。


    如果以往我還對他們抱有一絲希望的話,那自今日之後,我對親人這一詞,再也不會幻想。


    “你誰啊?你多管什麽閑事??”


    秋風冽掏出證件揚了揚,也不管他們到底能不能看懂:“我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現在死者死因不詳,我們正在積極徹查元兇,你們卻在殯儀館門前鬧事,你說我該不該管?”


    “我管你是甚麽人!我們處理家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給我讓開,我要打死這個掃把星!”


    他的話音還沒落地,奶奶激烈的打斷了他,隨後努力的想要推開擋在我麵前的人,衝我亂抓的手,仿佛不在我臉上身上撕下一塊肉就怎麽也不甘心。


    秋風冽穩穩的護在我身前,不管她怎麽鬧都紋絲不動。


    我看著宛若瘋了般的奶奶,心越來越沉。


    “我打死你!打死你為我兒子孫兒報仇!你這個掃把星,你去死,你去死!!”


    大伯和嬸子看著這樣的情形,也扭曲著憤恨的臉衝了過來。


    我被他們一左一右的拉拽著,一動不動挨了好幾下,很疼很疼。


    頭發被扯了下來,披散在臉上,即使不用照鏡子,我也能想象出來自己現在的慘樣。


    混亂中,隻聽突然一聲槍響,砰的一下,把所有人都嚇懵了。


    循聲望去,就見秋風冽冷著一張臉,手中一把黑沉沉的槍直指著天。


    “想被我拷起來是嗎?都給我退後,再鬧就把你們全部抓去坐牢!”


    秋風冽徹底怒了。


    大伯嬸子呆呆的放開手,呐呐的退後好幾步才站定。


    奶奶也不敢再撒潑,有些懼怕的看著一臉怒容的秋風冽。


    秋風冽狠狠的瞪了他們幾眼,攬住我的肩,看著他們冷笑道:“你們若想死者一直呆在那個冰封的殯儀館,就繼續在這鬧,小心我隨便找個借口把你們寶貝兒子還是孫兒的屍體扣下,讓他一輩子也不能入土為安!”


    這威脅,真夠狠的。


    奶奶哆嗦著手指指著他,顯然氣的不輕:“你,你你,你憑甚麽扣我孫子?!”


    秋風冽冷哼一聲,像是怕她還不夠抖:“就憑我是這案子的負責人,我想怎樣就怎樣,惹我一個不快,就算把你孫子的屍體給毀了你奈我何?”


    奶奶白眼一翻,終是昏迷了過去。


    我心下一急,剛想上前,卻頓住了腳步。


    隨後,大伯嬸子又懼又憤的看了眼我們,隻能帶著昏迷的奶奶灰溜溜的離開。


    眼見他們消失在路的一頭,秋風冽側過身拉住我的兩隻手:“沒事吧?嗯?”


    我不自在的低垂下臉,晃了晃腦袋。


    秋風冽伸手幫我撩開遮擋住臉頰的長發,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我哪裏。


    即使我低著頭,也能感覺到他看著我傷勢的關心目光。


    “……疼不疼?”


    就連出口的聲音,都載滿了心疼。


    我臉頰熱燙,火辣辣的。


    我想搖頭說不疼,但就連我自己都不信,他又怎會相信。


    許是我這樣子實在太過淒慘,秋風冽歎息一聲,上前抱住了我。


    “抱抱,抱抱就不疼了。”


    他輕言安慰。


    我由最初的僵硬,慢慢放鬆下來。


    被他抱在懷裏,暖暖的溫度,把我的眼淚都燙了出來。


    眼眶酸脹難忍,多年來的委屈,一股腦的爆發,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全部沾上了他的衣襟。


    “哭吧,把委屈都哭出來,我陪你。”


    秋風冽不僅沒有嫌棄,反而大手輕順著我的後背,鼓勵我將所有的委屈都傾泄在他的懷裏。


    這時的我,哭的天昏地暗,卻根本沒有想到。


    就在我身後不遠處的路邊,一輛純白的西爾貝緩緩調轉車頭,如來時般飛速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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