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捕房的人在提心吊膽之下,過了煎熬的一天,然後終於是迎來了讓人心情舒暢的下班時間。


    胡雲的被抓,讓不少人生出類似兔死狐悲、唇亡齒寒這樣的恐慌感。


    沒有人的屁股能保證絕對幹淨,因此當廉事局開始大張旗鼓地從中央捕房以及各分區捕房拿人的時候,不少人都心虛得發緊。


    他們在巡捕房任職後,都或多或少地利用手中的權力,幹過些虧心的事。


    或是斂財,或是報複,或是欺壓……總是有那麽一兩件拿不上台麵的事。


    這些事會不會給他們招來廉事局的人,實在難說。


    廉事局拿人的具體依據,或者說他們衡量一個人有沒有資格進廉事局喝茶的標準,這個依據或則標準到底是怎樣的,還沒有人清楚。


    有些人犯過事,可至今仍舊好好的,屁股還是坐在自己那張板凳上。


    有些人好像什麽事都沒做過,但卻是進了廉事局,然後被扔進監獄接受思想改造。


    到底做壞事做到怎樣的程度,才會被廉事局的人請去喝茶。這是所有人都著急想知道的東西。


    可廉事局不會公布這種荒唐的標準,他們貼在【廉事公告欄】最上方的標語就是“勿以惡小而為之”。


    什麽叫勿以惡小而為之?


    用陳總探長的話來說就是,


    哪怕在路邊撿到一文錢,最好都要上交給巡捕叔叔。


    當然,這也叫勿以善小而不為。


    都是相通的。


    迴歸正題,關於廉事局的抓人標準,巡捕房上麵也沒相應的消息傳來。


    按道理而言,正常情況下,總應該有些小道消息傳出來才是。


    現在這種“無知”的情況,讓那些心虛的人心裏很沒底。


    總感覺脖子上懸有一柄隨時有可能落下來的刀子。


    這種感覺,就如同鈍刀子割肉一般,實在磨人。


    廉事局拿人,隻會將一紙“請某某人配合廉事局調查”的公文拍到桌上,然後彬彬有禮地請人跟他們走一趟。


    這種行為被巡捕房的人戲稱為“請去喝茶”。


    那些穿西裝,麵無表情,不苟言笑的人,可不會解釋會什麽請你。他們隻會用無甚情緒波動的目光看著你,然後極其紳士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他們會幫你帶上“行李”,有專職司機給你開車,車上還有專人作陪,同時每個人都帶槍,保護被請之人的安全。


    禮儀之周到,讓人無法生出拒絕之心。


    一個“請”字,早已道盡被“請”時的盛情難卻。


    可惜,沒人喜歡被廉事局的人請去喝茶,有些人甚至就因為“請喝茶”這個戲稱,已經連茶都不喝了。


    如今的廉事局,早已不是早先的大貓小貓兩三隻。


    在局長陳樂道放開招人條件後,如今廉事局已經有了七八十人。這些人對廉事局目前的工作而言,已經夠用。


    雖然這些人都是新招的,但他們的業務能力卻是出奇的出色。


    甚至不少巡捕在麵對這些人時,都會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些廉事局的人要是穿上巡捕號服,恐怕會比他們更像巡捕。


    別的不說,就那些人身上那股子氣勢,就是許多巡捕都不具有的。


    也不知道廉事局是從哪找來的這些人,胚怪了點。


    沒人是傻子,尤其是能在巡捕房常年幹下去的人,他們都不可能是傻子。


    廉事局那些新人的怪異被所有人看在眼中,傻一點的人,隻覺得陳局長是真厲害,能從那麽多報名想進入廉事局的人中,找出這些人來。


    要是沒一雙火眼金睛,是肯定做不到這一點的。


    而腦子活泛一點的,則是在心底雜七雜八地猜測起來。


    就廉事局那幫子冷麵人,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倒是他們一個個穿西裝的模樣,似乎......和夜未央的那些人有些像。


    想著想著,這些人就不敢細想下去了,細思恐極啊!


    如今再看陳樂道,所有人都沒有了原先那種淡然,更沒人天真的相信什麽“馬規陳隨”這種扯淡事。


    常慶的突然死亡,給任何時候都臉上帶笑的陳樂道,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名叫威嚴的麵紗。


    胡雲等一眾人被廉事局帶走,更是加重了這層麵紗在眾人心中的分量。


    如今所有人都已明白一個事實,陳總年輕不假,是法布爾總監麵前的紅人也不假,但如果因為這個,就認為陳總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甚至認為他年輕好說話,那就真的大錯特錯,和傻子無異了。


    如果說陳樂道之前在巡捕房的威信,隻是流於表麵,隻是靠著屁股下那個位置才有的。


    那現在,他就是真的讓巡捕房的人打心底裏感到敬畏了。


    不過陳樂道可不知道這些,他現在正看著廉事局遞來的文件,或者說他們今天的調查結果。


    半晌過去,陳樂道對武十一和杜小明點了點頭。


    兩人一個情報科,一個行動科,光看名字,職務還是很清晰的,但在具體工作上,很多地方都需要協同工作。


    “不錯,很詳細了。這些人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胡雲可以先放了。


    “現在整個巡捕房上下都被廉事局搞得人心惶惶的,處理了這一批,就暫時停一下。讓他們繃得太緊了也不好,還是得一張一馳的。


    “不過這不是讓你們就什麽都不做,該調查的人就繼續調查,隻是別把消息露了出來,過一段時間,他們開始放鬆了,就再給他們緊一緊。”


    陳樂道放下資料後,對坐在對麵的兩人說道。


    兩人都是夜未央出來的人,是他用著最放心的。


    ......


    光線不怎麽亮的房間內,胡雲低頭坐在椅子上,麵色灰敗,整個人仿佛就是個大寫的“衰”字。


    他內心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情況,反正就是慌慌的,外加六神無主。


    廉事局雖然就在中央捕房邊上,但這裏對於捕房的人來說,就是個瘟源地,沒人願意靠近。


    縱然已經聽了許多關於廉事局的故事,但此刻真正坐在這裏,胡雲仍然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是嚴刑拷打,鐵鞭加身?


    還是無情囚室,突然暴斃?


    驀然,毫無征兆地,常慶的模樣一下闖入了胡雲的腦中。


    他臉色死白死白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球猙獰得突了出來。


    他臉上繃著的青筋一根一根的,清晰異常,好似在遭受巨大的折磨一般。


    胡雲痛苦地閉上眼睛,雙手插入發間,摳緊頭皮,用力地來迴摩擦,這樣似乎能讓他焦慮的心情獲得一絲絲緩解。


    原本塑好的發型在雙手的蹂躪下,很快變成亂糟糟的一團,狀似雞窩。


    常慶被廉事局帶走後,胡雲再沒有見過他,即使是屍體,也沒見過。


    剛才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在極端的恐慌下臆想出來的。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將會麵臨怎樣的處置,壞事他當然也幹過幾件,雖然沒到傷天害理的地步,隻是為了撈錢。但那同樣已經違反了巡捕房的規章製度。


    況且如果是陳總要整自己,那自己做沒做過,根本不重要。


    還有大哥,這次恐怕不止自己,大哥隻怕也得倒黴。


    還有嫂嫂。


    自己哥倆若是遭了災,那嫂嫂和侄兒的今後的生活也成了問題......


    胡雲雖然這不好那不好,但總算還有個優點——跟哥哥一家人的關係都很好。


    至少不是個白眼狼。


    此刻自己害怕的同時,還知道擔心擔心哥哥和嫂嫂,還有那個未長大的侄兒。


    總算還有個閃光點。


    短暫的時間內,胡雲想到了很多東西,往事種種浮上心頭,他竟是生出後悔的情緒。


    哥哥四處應酬,到處求人,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坐上福煦捕房巡長的位置。


    哥哥各種托關係,送禮送錢,才把自己弄進中央捕房當上刑事科科長。


    哥哥雖然坐在巡長的位置上,但做事向來都是謹慎為先,與人為好,一力求穩。


    當初也是因為自己一味鼓動,哥哥才會對總探長的位置生出想法,以至於現在惡了陳總。


    這次自己倒黴,哥哥那裏肯定也不會好到那裏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若不是自己鼓動老哥,若不是自己四處樹敵,若不是自己......


    胡雲雙手緊緊抱住腦袋,他藏在下麵的眼睛已經發紅,懊悔的情緒充斥心間。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是那麽的蠢,竟幹了那麽多的蠢事。


    這次不僅自己得完蛋,隻怕還會連累哥哥嫂嫂......


    自己......


    就在胡雲各種懊惱,各種後悔,各種埋怨自己時,有人從外麵走來。


    門被推開,來人在門口站住腳步。


    “砰砰!!”來人在門上拍了兩下。


    “胡雲,你的調查已經結束,相關報告已經交給了陳局長。


    “鑒於你犯的錯誤較輕,且主動交代問題,配合我們的調查,有主動認錯悔改的傾向。上麵對你的處罰會酌情量減。


    “你現在可以迴去了,對你的相關處罰,會在後麵通知你。”


    來人在門口大聲說道。


    胡雲卻是無甚反應。


    直到那人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把話重複了一遍,胡雲才反應過來。


    他神色愣愣的,呆滯了半晌,然後才猛然一喜,眼中重新亮起些許光彩。


    “我……可以迴去了?”他猶是不敢置信地問。


    ......


    站在廉事局的大走廊外麵——也就是大樓的一樓大廳當中。


    胡雲迴頭看著那條長長的走廊,進入走廊的牆上掛著一塊木牌,牌子寫著“廉事局”。


    看著那三個醒目的大字,胡雲才確信自己真得可以迴去了。


    “胡......老胡??!”


    胡雲身後突然傳來驚疑的聲音,


    “許科長。”胡雲轉身,看著正以一幅驚異目光的看著自己的許雲鵬。


    “胡......老胡,你不會......是自己跑出來的吧?”


    許雲鵬看了看那條安靜的走廊,臉色有些怪異,他試探著問道。


    胡雲一陣苦笑。


    “許科長,你覺得我有那個本事,能在廉事局的看守下逃出來嗎?”


    “這......”


    “是他們放我出來的。”胡雲說道。


    許雲鵬不知道該說什麽。


    放出來的?


    從廉事局成立以來,但凡是被抓進去的人,可還沒一個被放出來的


    最好的,那也是直接被開除巡捕房,然後將人送進監獄接受改造。


    “很奇怪是吧,我也納悶呢,我們這些被請去喝茶的,還從沒有人被放出來過。”胡雲苦笑道。


    雖然被放出來是好事,但他腦子裏此刻著實是一團漿糊。


    “好事好事,沒事就好,你今天突然被帶走,可是讓我們這些人好生擔憂啊。現在沒事了,說明他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胡雲嘴角一陣苦澀。


    自己可不是被冤枉的,自己都主動交代問題了。


    “哦,對了,你出來的事胡巡長還不知道吧?上午你被帶走後,胡巡長就來找了陳總,估計是來為你求情的。


    “胡巡長現在指不定怎麽擔心你呢,還是趕緊迴去報個信吧。


    “這樣,現在好多人都下班了,我開車送你迴去吧。”許雲鵬說道。


    “我哥來過?!”


    “你出事了,胡巡長能不來嗎。好了,咱們別在這說了,還是趕緊走吧。”許雲鵬關心地說道,拉著胡雲就朝外麵走。


    有幾個從巡捕房走出來的巡捕看到兩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那是......胡科長??”


    幾人麵麵相覷。


    麵對許雲鵬的熱情和關心,胡雲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哥哥嫂嫂肯定在擔心自己,也推辭不下去了。


    兩人上了車,許雲鵬親自開著車,將胡雲給送迴了家。


    車子很快到了家門口。


    “老胡,你們哥倆肯定有許多話要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快進去吧,別讓家人擔心。”車子停在巷子外麵,許雲鵬對下車的胡雲說道。


    胡雲著急迴去,也沒過多客氣,兩人說了兩句,胡雲便快步走進了巷子。


    許雲鵬沒急著走,他看著胡雲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裏,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看來這胡巡長還真有點手段啊,進了廉事局的人,竟然都能這麽快就給撈出來。”許雲鵬手指敲著方向盤,嘴裏自言自語道。


    “希望可別弄出烏龍來。”


    胡雲能從廉事局出來,必然是得到陳總首肯的。陳總既然放人,那多半不會繼續追究兩人。


    甚至說不定胡疇早就是陳總的人了。


    要是能交好,那以後在陳總手下和其他人爭權奪利起來,也能多點底氣。


    但願不要猜錯了吧。


    要是猜錯了......


    許雲鵬搖了搖頭,發動車子離開。


    他覺得自己還是往好處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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