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賀恭一郎的聲音在陳樂道身後響起,陳樂道停下腳步迴頭。


    加賀恭一郎和陳樂道對視。


    加賀和那兩個日本人素不相識,沒有任何情義,但陳樂道若殺了那兩人,以後他加賀恭一郎在日本人那裏,恐怕就不像以前那麽受歡迎了。


    至少也會被當做一個掃把星。


    這可不是加賀想看到的。


    看著加賀恭一郎臉上的愁色,陳樂道忽然展顏一笑。


    “看在加賀先生的麵子上, 我不會針對他們的,一切都按照巡捕房的規章製度來。”


    加賀聞聽這話,心中繃著的那口氣終於是舒了下去。


    陳樂道既然這麽說,那兩人的姓命,至少應該是無虞了。


    加賀其實也不想管那兩人的死活,但誰讓兩人是在他的餐廳裏出的事呢。


    要不是因為這個, 那兩人愛怎麽作死怎麽作死,他看都懶得看一眼。


    對那種隻會惹是生非的蠢貨,他也不喜歡。


    “如此就多謝陳總探長了。”加賀恭一郎真誠說道。


    陳樂道輕輕點頭,笑著道:“加賀先生和其他日本人不一樣,對於加賀先生,我還是願意交朋友的。”


    話畢,陳樂道對其點頭示意,告辭離開。


    加賀恭一郎和野野修兩人還站在門外,陳樂道幾人已經坐上車子離開,兩人注視者遠去的車子。


    “野野修,我沒說錯吧,其實陳樂道還是挺好相處的,並不像那些人說的那樣窮兇極惡不講道理。”


    野野修側頭看著加賀恭一郎,想看看這位爺是不是認真的。


    剛才那兩位同胞被陳樂道毆打的場景在野野修腦海中浮現,他下意識就想要反對加賀的言論。


    不過想到加賀恭一郎是自己的老板,野野修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迴去。


    他笑著點頭,“先生說的對,那些人對陳總探長的看法太失偏頗了。”


    見野野修終於改變了對陳樂道那一貫頑固且偏執的看法, 加賀恭一郎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看著餐廳經理——那位穿著和服的中國人——臉上帶著暢快笑容說道:


    “陳經理, 你去告訴所有的客人, 因為之前的事影響了大家用餐,今天餐廳所有餐品一律打六折。”


    陳經理聽到此言,立馬點頭應是,轉身進了餐廳,去向餐廳的客人傳達老板的意思。


    ......


    虞家別墅,林子榮和虞長林坐在花園內的兩張椅子上,互相說著年輕時的風發義氣。


    當年,林子榮的斧頭幫還沒成立,他帶著一幹義子和手下,靠著手中的大砍刀在閘北闖蕩。


    當時的虞長林還沒發跡,在街麵上幹著學徒跑腿的工作。


    虞長林在一次運貨時,碰上了另一個小幫派的人找麻煩,眼看著老板的貨物就要被搶,自己也要遭毒手成為一具黃浦江浮屍時,林子榮帶著他的人出現了。


    當時林子榮和那夥人正好處於搶地盤的時候,順其自然的,眼看就要求生無望的虞長林被林子榮給救了。


    或許是成功搶到地盤,林子榮高興之下直接就讓虞長林帶著他的貨物離開了。


    自那時起, 兩人一來二往, 發現脾氣還挺對,也就慢慢成了朋友。


    後來林子榮成立了斧頭幫, 虞長林也在林子榮的照拂下漸漸走上了正道,幹起了運輸,直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越幹越大。


    現在,虞長林在上海灘商界已經是赫赫有名的航運大佬,上海灘水上運輸商行業,虞長林執牛耳。


    尤其在是當年北伐之時,虞長林和張家張元佑做出了截然相反的決定,鼎力支持常校長北伐,押對了寶。


    如今,當初那個光著腳底板走街竄巷,幹過學徒,當過幫工,從沒讀過什麽名牌大學,靠著赤手空拳白手起家的虞長林。


    現在已經成為了常係江浙財團中的幾位重要人物之一,擔任著民國銀行的監事之職,是常校長背後得力的錢袋子,有著赤腳財神之稱。


    斧頭幫能在上海灘有今日之勢,很難說背後沒有虞長林的暗中支持。


    兩人閑言碎語的吹噓了半天,林子榮把話題拐到了正題上。


    “虞老弟,哥哥我今天來找你,是想求你件事。”林子榮沉聲道。


    虞長林嘴角還帶著朋友暢聊後的笑容,見林子榮臉色突然之間變得認真嚴肅起來,他也收起臉上的笑意。


    虞長林還第一次見林子榮如此認真的模樣,甚至對自己都用上了求字。


    他知道,若非必要,林子榮絕非會這樣找上自己。既然找來了,那就真的是有林子榮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了。


    事實上虞家如今雖然發達了,在商界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林子榮真正求到虞長林頭上,還是第一次。


    以前那些事,都是虞長林出於感恩,自發做的。


    虞長林認真說道:“老哥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的就直說吧,咱們之間,說求字就過了。”


    他虞長林起於微末,絕不是什麽忘恩負義的人。


    林子榮見狀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若不是實在不放心,我也不會來找老弟你了,這些年我們雖然走動的少了,但你背後對我幫襯,我心裏都有數。


    這次來麻煩你,老哥我不好意思啊!


    但除了老弟你,老哥我實在是沒有其他敢相信,敢托付的人。”


    林子榮說話時,臉上帶著些許唏噓落寞之色。


    聽到“托付”二字,虞長林神色一怔,隨即趕緊道:“是斧頭幫出了什麽事嗎?”


    林子榮搖搖頭,“不是斧頭幫,是我的身體出了事,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兩年時間了。”


    “這...這到底怎麽迴事?”虞長林看著林子榮的目光中滿是不解。


    “人老了,身體不行了唄,還能是怎麽迴事。”林子榮搖頭。


    虞長林看著林子榮,長久過後,才歎了口氣。


    以林子榮現在的地位,不缺錢不缺勢,既然這麽說了,必然就是沒辦法了。


    不過虞長林還是問了一句:“哪裏出了問題?難道沒辦法醫治?國內不行可以去日本,可以去美國,可以歐洲的。”


    “沒用,換了好幾茬醫生,中的西的都看了,中醫讓我該吃吃喝喝,可以準備後世了。洋醫生也說他們的上帝都救不了我。”


    林子榮說著說著自己倒是笑了起來。


    “真沒辦法了?”


    “沒。”


    林子榮搖搖頭。


    “他娘的,可能我這輩子幹的壞事太多了,報應來了吧。


    不過也不虧,我好歹也差不多七十了。能活到我這個年頭的也不多。”


    林子榮此刻這模樣,倒是頗有幾分看開了的意思。


    虞長林沉默良久,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和林子榮多年不見麵,今日一見,林子榮竟是來給他送這樣的消息的。


    長歎一口氣,虞長林才道:“你想托付我什麽?”


    虞長林能想到的,好像也就隻有個斧頭幫了。


    林子榮看著虞長林,突然笑了起來:“嘿嘿,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虞長林看著林子榮,他不知道林子榮這時候是怎麽才能笑得出來的。


    眼睜睜等死,這種滋味肯定不好受。


    “其實老哥有個兒子,有個女兒。”林子榮惡趣味似的輕飄飄說道。


    虞長林一下瞪大了眼睛。


    林子榮看著虞長林這模樣得意地笑了。


    虞長林隻有一個兩個女兒,沒有兒子。


    “真,真的假的。”虞長林結巴道。


    上海灘誰不知道,斧頭幫林幫主隻有義子,沒有兒女。


    就因為這事,還有不少在背後編排,之所以無兒無女,就是因為林子榮缺德事幹多了。


    看著虞長林這模樣,林子榮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得意。一點都不像一個命不久矣的人。


    “當然是真的,哪有拿這事開玩笑的。”


    虞長林讓林子榮這話弄得有點一迷糊,不過怎麽也是經曆過風雨的人,很快便接受了這事。


    “這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很久的事了,孩子的娘在他們出生時就沒了,考慮到幫內的情況,這件事我封鎖了消息了。直到現在,都沒幾個人知道這事。”


    聽林誌榮這麽說,虞長林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爭權奪利的事,從來都不是什麽稀奇事,虞長林隻是略微一動腦子,就知道林子榮的的顧忌。


    “孩子現在多大了?”


    “是龍鳳胎,十三,就快十四了。”林子榮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自從他決定不讓兒子來接手幫主的位置後,他心情反倒是輕鬆了起來。


    十三,那就是十三年了!!


    虞長林一陣沉默,良久才道:“叫什麽名字?”


    “兒子叫安平,女兒叫安禾。”


    “這名字誰起的?”虞長林道。


    “當然是我起的!!”林子榮氣急敗壞。


    “你起名字,隻怕就是有材、有福了。”虞長林不理會林子榮的氣急敗壞。


    當年林子榮的名字可不叫林子榮,而是林一刀。因為林子榮的老漢是個屠夫,殺豬從來隻用一刀,手藝嫻熟。


    林子榮氣急敗壞後,又安靜下來了。


    “是他們老師給起的,他們出生後我就交給四爺了,對外是宣稱是他撿的孩子。”


    虞長林點了點頭,他和四爺並不熟,隻是知道名字,見過幾麵。準確的說,其實整個斧頭幫,真正和他熟悉的也就是林子榮而已。


    “你想讓安平接手斧頭幫?”虞長林問。


    林子榮搖頭:“不,不傳給他,他太小了。其實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我是他老子。”


    虞長林又是沉默,不過這次是在思考。


    林子榮不打算把斧頭幫傳給自己兒子,這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思考過後,他點了點頭。


    “這是對的,安平太小了,接了你的位置,也壓不住你斧頭幫那些人。”


    “四爺也這樣說。”林子榮點頭道。


    “所以你是放心不小兩個孩子,想把他們托付給我照顧?”虞長林直接問。


    “嗯,我準備讓鄭虎接我的位置,鄭虎重情義,他即使知道安平和安禾也應該不會對他們怎麽。但我擔心哪天安平和安禾的身份暴露後,被其他人利用。”


    虞長林輕輕點了點頭,他思慮良久,忽然道:“我小女兒清卿十六歲,比安平大了三歲,女大三,抱金磚,讓安平做我女婿怎麽樣。”


    陡然聽到這話,林子榮怔了怔,鼻頭不由一酸。


    虞長林今年已經五十多了,如果不出意外,多半也不會有兒子了。


    他大女已經快三十,早就嫁了人,小女兒就是他的心肝寶貝。十六歲,在這年代已經到了談婚說嫁的年紀,之所以現在還沒有準信,是因為虞長林準備招贅婿的。


    “既然你不打算讓安平接手斧頭幫,那就讓他做我女婿,以後接手我的產業吧,正好不用便宜了外人。


    以後再讓他們多生幾個孩子,一個姓林,一個姓虞。這樣我們兩家就都能傳下去了。”虞長林笑著說道。


    林子榮此刻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疾風知勁草,患難見真情,他現在雖然還說不上患難,但也見到了真情。


    虞家要想找女婿,即使是入贅,也絕對的眾多青年才俊排著隊搶的。虞長林見都沒見過林子榮兒子,甚至隻是第一次聽說,他就願意把自己寶貝女兒嫁給安平,這除了情義,真的不知道還能是什麽了。


    至少林子榮很清楚,虞長林這絕對不是在打斧頭幫的主意,虞長林如今家大業大,而且都是清白產業,斧頭幫對別人來說是香饃饃,但虞家,還真就不一定對斧頭幫感興趣。


    見林子榮光在哪裏感動不說話,虞長林推了推他。


    “說話呢,怎麽,嫌我女兒大了啊!!”虞長林吹胡子瞪眼道。


    “兄弟,要是以前,我還真就想跟你結個親家,不過現在,算了吧。清卿那孩子和安平那傻小子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是他爹,這事我說了就算。”虞長林拍著胸脯。


    林子榮看著他這樣不由笑了笑。


    “行了,心意我領了,至於孩子們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決定吧。”林子榮此刻難得開放了起來。


    “你就別在我麵前說大話了,你做不了清卿的主,你敢擅自給他訂下親事,小心到時候他不認你這個爹!”林子榮笑嗬嗬說道。


    對虞家的情況,林子榮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虞家的大女兒是個執拗性子,當初虞長林看中了一個女婿,非要人家嫁,結果人家直接離家出走,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老公。再次迴家時,孩子都會走路了。


    至於現在這個小女兒,跟她姐同樣是如初一轍,可不是虞長林就能做得了主的。


    聽到林子榮這調侃的話,虞長林也有點羞怒,他虞家的女兒,在江浙一帶,也是出了名的。


    虞長林平時沒少因為這事被人調侃,但此刻麵對林子榮戲謔的目光,他還真就有幾分心虛。


    他那小女兒,可是比他那大女兒還要更有主見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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