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堯看著陳樂道,臉上笑容隱去半分,他看著陳樂道的目光裏漸漸帶上了幾分壓迫性。


    陳樂道不為所動,目光更是半分不退的直與林子榮對視,對林子榮這位上海灘大亨,陳樂道臉上毫無半分畏懼之色。


    兩道無形而銳利的目光,似乎在空中激烈的碰撞著,濺起一串串的火花。


    一個人的目光有沒有壓迫性,多半與其經曆或者所處位置息息相關。


    隻有有過那樣的經曆,或者手裏握有足夠的權利,才能養出來對人有壓迫力的氣勢。當然,這並不絕對,比如演員。


    林子榮這位斧頭幫幫主,其威勢自不用說。說他身上具有虎威,這一點是斷然不過的。


    陳樂道沒有林子榮白手起家的經曆,也沒有林子榮常年累月居於高位所養成的上位者氣勢。但他擁有林子榮所不具備的自信。


    陳樂道生活在這年代,最大的優勢就是他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未來。


    這份遠見,足以給陳樂道帶來超過這時代任何人的自信。


    這裏別說領袖他們,領袖他們的自信是對於自身信念與能力的自信。而陳樂道,他的自信用通俗的語言來講,就是掛逼的自信。不能等同而論


    自信,不能像玄而又玄的氣勢那樣,隻是看人一眼,就讓人臣服於自己。但自信,可以讓自己不臣服與於人。


    自信不具有攻擊力, 但具有保護力。


    陳樂道心中那份未來人的自信, 讓他即使和林子榮的目光爭鋒相對,也不會產生畏怯之心。你笑我小毛孩, 我笑你不知道我背後有多粗的大腿。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你不退,我不撤,足足對視長達十秒之久。


    對視著對視著, 林子榮忽然表情一鬆, 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陳總能有今日的成就,絕不是靠運氣得來的。就憑你這一身膽氣, 我欣賞你。”


    林子榮收迴了他淩厲的目光, 陳樂道也不再死盯著他。


    陳樂道輕輕一笑:“林幫主能欣賞我這個後輩,樂道很榮幸。不過欣賞是欣賞,生意是生意。林幫主縱然是欣賞我, 我剛才所說的話,依舊是不會變的。”


    林子榮從見麵起,就沒有以勢壓人,也沒有倚老賣老,表現的很和氣,陳樂道也幹脆地賣他麵子,稱其為前輩。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不過敬歸敬, 該索取的好處, 也同樣不能少。


    聽到陳樂道這話,林子榮哈哈大笑, 他好久沒遇見過像陳樂道這般有膽氣有意思的年輕人了。


    想當初他們那一代在上海灘街頭混跡的人, 能混出頭的,哪個不是像今日的陳樂道這般——初生牛犢不怕虎——就是看到老虎尾巴, 在不確定是不是狗尾巴草的情況下, 都要去咬一口嚐一嚐。


    反倒是如今斧頭幫內的年輕人, 少有像陳樂道這般, 膽氣和腦子都不缺的人。


    四爺聽著林子榮的暢笑聲,臉上同樣是露出輕輕的笑容。


    有一件事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其實當初他和鄭虎第一次見陳樂道,那時他就挺欣賞這陳樂道的。覺得陳樂道不是一般的年輕人。


    陳樂道給他的感覺很特殊, 說不上為什麽,反正就是這人的裏裏外外,給他的感覺都和當下的年輕人不一樣。


    如果這次林子榮堅持要把幫主傳給安平,那他下一件要對林子榮說的事,就是殺了陳樂道。


    劉三站在後邊,他看著陳樂道的目光中同樣泛起些許異色。


    這個便宜老板,雖然年輕了點,但這膽子,可當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麵對林子榮這樣的人, 都能侃侃而談,並且敢敲竹杠。這事當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劉三雖然想著成為像燕子李三那樣的大紮義盜, 但對上海灘三大亨這樣的人物,也是從不會去觸其虎須的。


    那玩意,惹了容易死。


    笑過後, 林子榮神色再次認真起來。


    他看著陳樂道,神色認真。


    “好,我們斧頭幫也是講道理的, ”林子榮大聲說道。


    陳樂道聞言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跟我說斧頭幫講道理……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斧頭幫所謂的講道理,就是在形勢不對勁的情況下,強行和對方講道理。


    我打了你一拳,你想打迴來,但我生病了不想打了,所以我拿把槍出來,把子彈壓上膛,告訴你,不打了,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你不能記恨我,咱倆交個朋友。


    當初他還是巡長時, 對斧頭幫沒啥威脅時,斧頭幫可從沒想過找他講道理。


    而現在,陳樂道也相信, 如果他不接受林子榮的講和。那林子榮在清理斧頭幫之前,肯定會先全力把他給清理了。


    這林老頭當真是又當又立,臭不要臉。


    陳樂道繼續聽著他說話,雖然最後肯定要接受,但現在也得先聽聽,做做樣子。


    林子榮繼續高聲道:“當初斧頭幫對陳總使的一些手段,確實是過激了些。今天我來,本是想和陳總化解我們之間的誤會,讓兩家重歸於好。


    不過現在,除了化解以前的誤會,我還想跟陳總交個朋友。”


    林子榮臉上帶著笑容,看著陳樂道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欣賞。


    陳樂道沒有打斷林子榮的話,他要看著林子榮這老頭的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照便宜嶽父之前所說,林子榮這次見自己,是想擺平自己和這個斧頭幫的外敵,從而騰出手整頓斧頭幫,給他那小兒子鏟除上位的障礙。


    他倒是想看看,林子榮到底打算怎麽來化解自己和他斧頭幫之間的誤會,又怎麽來交自己這個朋友。


    背後有靠山,即使麵對的是林子榮,陳樂道也不帶慌的。


    陳樂道好整以暇地坐著,等著林子榮的下文。化解誤會也罷,交朋友也好,都不是問題,但前提是怎麽讓自己這個當事人動心。


    林子榮臉上帶著笑容,他轉頭左右看了看包廂,道:“陳總覺得這華懋飯店怎麽樣?”


    華懋飯店?老頭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樂道點頭說:“華懋飯店當然好,位居遠東第一高樓,坐落外灘這片黃金地帶,進出這裏的都是社會名流。足以稱之為國內第一飯店。”


    聽著陳樂道口中的稱讚之詞,林子榮笑著點頭。


    “陳總所說不錯,憑華懋飯店的條件,足以成為國內第一飯店。”


    “林幫主說起華懋飯店,怎麽,難道是打算把華懋飯店送我不成?”


    陳樂道雖然知道這事不可能,但看著林子榮臉上的表情,他還是異想天開的心動了一下。


    如果林子榮真能把華懋飯店送給自己,那就是想讓自己叫他一聲義父,也不是不可以的事啊。


    華懋飯店,這可是和百樂門一樣,都是三四十年代,作為上海灘名片的存在。


    林子榮笑了起來,他搖搖頭,“陳總說笑了,這華懋飯店,我可送不了。


    華懋飯店是沙遜家族的產業,我就是想送給陳總,也是有心無力。”


    這小子倒是真敢想,華懋飯店,他還想要呢!林子榮都想翻白眼。


    “那林幫主說起這華懋飯店,是何意?”


    林子榮笑眯眯說道:“華懋飯店雖然不是我的,但是其中我也有些股份。陳總覺得,用這份股份來消除斧頭幫和夜未央之間的誤會,並且和陳總交個朋友,夠嗎?”


    沙遜大廈是沙遜地產公司的產業,屬於沙遜家族。


    沙遜大廈所占這塊地皮,在上海灘,那是屬於絕對的黃金地帶,外灘這塊地,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那都是寸土寸金,有錢難買。


    沙遜家族作為外國家族,靠著國家的力量,他們拿下這塊地雖然很簡單,但要想把這塊地給經營開發好,卻不是單依靠其洋人身份就能做到的。


    當初沙遜家族為了盡快將大樓建成使用,並沒有自己吃獨食,而是拿出了一部分利益,來籠絡其他人。


    “斧頭幫還有華懋飯店的股份?”陳樂道驚訝出聲。


    這事陳樂道還真不知道,他之前隻曉得華懋飯店的背後的老板是洋人,但到底是誰,陳樂道沒有去特意了解過,畢竟在這之前,華懋飯店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


    “當然,不多,隻有百分之五。事實上不僅是我,馮敬堯和顧竹豐,還有虞家,我們都有一些華懋飯店的股份。”


    ......不多,隻有百分之五……


    “......”


    百分之五確實不多,但也不看看這百分之五是什麽公司的股份。


    華懋飯店的股份,重要的可不是其經濟價值,而是其代表的地位。


    就好像老有人說:我、陳冠希、吳彥祖、還有屏幕前的你,我們撐起了亞洲的顏值。


    這可是無形中就拔高了“屏幕前的你”的逼格。


    陳樂道心中有些驚訝,但驚訝過後,又覺得理所應當。


    洋人又不是傻子,他們作為外來者,要想在上海灘做好生意,隻依靠他們洋人的身份當然是不夠的。本地勢力,同樣是他們需要拉攏的。


    像馮氏商會、顧氏商會、斧頭幫這三家,雖然在有些人眼裏,很受鄙夷,認為這三家拿不上台麵,但不管怎麽別人鄙夷,這三家在上海灘的影響力,都是實打實的。


    當這三家看不爽你的時候,即使你是洋人,你也得小心點。


    這三家惡心人的本事,絕對不是那麽正經家族能比得上的。


    在經商這種事上,他們成事,或許有點難,但敗事,絕對是綽綽有餘的。


    看著陳樂道臉上的驚訝之色,林子榮笑笑。


    小子,別看你現在似乎成了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但真比起來,你小子還差的遠呢。


    但凡林子榮再年輕個十歲,沒有那天去醫院的事,那今天,他也不會屈尊降貴,在這裏和陳樂道這個小輩談事。更不用親自拉下臉來跟陳樂道玩什麽和解。


    不服,就揍你,揍服為止!


    三大亨中,林子榮年紀最大,這在當年,對林子榮而言是優勢,但現在,大家都老了,這就成了劣勢了。


    林子榮臉上帶著幾分傲然:“不用驚訝,在上海灘做生意,要想一帆風順,那就算是洋人,也得給我們三家幾分薄麵。”


    洋人不怕他們不假,但不怕,不代表就能完全不在意他們。


    陳樂道點點頭,隻是心中依舊還有些疑惑。


    這三家能有華懋飯店的股份,可以說是沙遜家族給出的“買路錢”,但那個虞家又是怎麽迴事?


    陳樂道心中好奇,但他沒問出來,畢竟對麵這人不是他那個便宜嶽父,不是什麽都會告訴他的。


    “那林幫主是想用華懋飯店的股份來彌補我的精神損失了?”陳樂道說。


    林子榮搖頭:“不,我是想和陳總交個朋友,這股份是送朋友的見麵禮。”


    陳樂道點點頭,但緊接著,他又搖了搖頭。


    “承蒙林幫主看得起,願意跟我這個小輩交朋友。不過我雖然想要華懋飯店的股份,但我陳樂道的小命,也不是區區一些股份就能抵消的。


    當初斧頭幫的人在街頭截殺我,我僥幸躲過一劫。


    今天要是收了這股份,把恩怨一筆勾銷。那以後再有人想殺我,豈不是提前準備一份股份,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出手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命,還沒賤到能用股份來換的地步。


    生命是無價的。”


    林子榮聽到這話,臉上在笑。心裏卻是暗罵小狐狸,貪心鬼!


    他笑著道:


    “陳總誤會了,我說了,這股份是送朋友的見麵禮。


    至於陳總所說的襲殺,那事當初我並不知情,那次針對陳總的襲殺,是我的義子馮文鴻所做,而不是斧頭幫想做的事。


    那誰說過,十世仇,猶可報。所以報仇這事,總是不能幹涉別人的。


    陳總要是想報仇,盡管去找我那義子,對於你們年輕人之間的恩怨,我絕不插手。”


    林子榮一臉正經,不過陳樂道看得卻是在心裏暗啐了一口。


    要不是之前馮敬堯那番話,他今天還就真信了老家夥這番言辭。


    事實分明就是林子榮自己也想收拾馮文鴻,卻在這裏冠冕堂皇的說什麽絕不插手年輕人之間的恩怨。真是個老狐狸。


    不過明知如此,陳樂道卻也沒理由說什麽。


    林子榮作為前輩,作為斧頭幫幫主,今天和陳樂道這頓飯,可謂是給足了陳樂道麵子,這要是還不兜著,那傳到外麵,可就真有幾分給臉不要臉的味道了。


    雖然這樣說來有幾分不公平,當初你想打我就打我,現在你說不打了就不打了,難道我還不能拒絕了??


    話雖如此,但誰叫斧頭幫形勢比人強呢!比你強,那給你臉的時候,你就最好兜著。


    不然後果,你承擔不起。


    林子榮現在對陳樂道有多和善,那陳樂道一但拒絕這事,林子榮翻起臉來就會有多狠。


    不願意化解恩怨,那就隻能不死不休。


    陳樂道現在雖然已經是混的風生水起,但如果林子榮不顧損失,鐵了心要想收拾陳樂道,那依舊不是什麽難事。


    不計代價的殺一個人,總是比不計代價的保護一個人要容易。


    如果林子榮鐵了心要殺陳樂道,就是馮敬堯想保他,也難。


    陳樂道看著林子榮和四爺,沉默半晌,他點點了頭。


    “好,林幫主如此給麵子,樂道要是再不答應,那就有些不懂規矩了。”


    說完,陳樂道端起桌上的酒杯,朝兩人一舉。


    “我敬兩位前輩一杯,以前的事,咱們杯酒泯恩仇,從此再不提。”


    陳樂道一昂首,杯酒入喉,燒的嗓子火辣辣的。


    林子榮和四爺相視一眼,都是露出笑容,兩人同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


    “他們的對話,都記下來了嗎?”


    “放心,全都記下來了。咱們就等著找五爺請賞吧!”


    “今天咱們聽到的這些,大家都把嘴巴縫嚴實點,這些話要是傳出去,讓幫主知道的了,可別指望五爺和三爺會救我們。”


    “放心吧,我們又不傻!這種事誰敢傳出去,除非不想要腦袋了。


    隻是不知道五爺為什麽要我們來偷聽幫主說話,這事要是讓幫主知道了,就是五爺,都擔待不起吧。”


    “閉嘴,這種事,是我們能議論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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