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


    (那年,他們6歲。


    那天,天氣特別好,雨過後的晴天,陽光沒有那麽刺眼,伴著微風,透著舒爽,連空氣都是新鮮的味道。)


    天剛蒙蒙亮我就醒了,然後興奮著睡不著。勉強忍著在床上左右翻騰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這全因為今天是搬去新家的日子。爸爸媽媽從清早就開始在進進出出地收拾各種東西。


    我起來刷牙洗臉,卻不會自己梳頭發,頭發沒梳亂糟糟的,一路小跑到媽媽跟前,小眼睛睜得圓溜溜地,一臉真摯地扯著媽媽的手問道:“媽媽,媽媽,要我幫忙收拾嗎?這樣更快些!我們就能快點去新家了。”


    媽媽看著我亂糟糟頭發下認真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呀!小胳膊小腿能幹什麽?還是去把梳子拿來,媽媽給你梳頭發吧。”


    我轉身屁顛屁顛地跑到衛生間拿梳子,小赤腳在地板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拿了梳子就往迴跑。


    “過來這邊,媽媽給你簡單綁一下。”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活,招手示意我過去。媽媽的手觸碰我的頭發很輕很柔,不一會亂糟糟的頭發就被捋得整齊多了,“好啦,紮了個小馬尾,真好看,快去乖乖地把早飯吃了,爸爸媽媽過一會就收拾好了。”


    媽媽對於我提出的幫忙收拾東西這件事情無動於衷,我不服氣地撅著嘴巴,握緊拳頭抬起右胳膊努力露出肌肉,小腦袋用勁地向右一甩,“哼!你看,我有肌肉的,我能幫上忙的好吧。”


    媽媽輕搖頭,有些無奈地笑著,“哎呀,我家筱寶真厲害,都有肌肉了。這樣,你吃完早飯之後,把你房間想要帶走的東西收拾收拾,全部裝到這個紙箱子裏麵。”


    “好的,我馬上去。”我興奮地說道,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因為被分配到了任務,特別開心,三兩口就把早餐吃了。然後小赤腳跑到自己的房間準備收拾。可是跑到房間後又呆住了,心裏糾結著,“到底要帶哪些東西去新家呢?”撅著小嘴巴,擰著眉毛,交叉手臂抱在胸前,開始認真的思考。小眼睛360度轉呀轉,將整個房間認真地“審視”了好幾遍,糾結了好一會後,想著還是邊拿邊想吧。首先,裝進去每天睡覺都要抱著的熊娃娃——小波波,然後又裝了好多小零食,緊接著打開書櫃,拿了幾本我最喜歡的漫畫書和故事書,接著打開書桌的抽屜,裏麵全是我最愛的小玩意。這些小玩意,可都是我的寶貝,必須得帶到新家。有顏色特殊,花紋好看的彈珠;有彩色透明的糖紙,放在陽光底下亮閃閃的;還有收集的各種形狀的鵝暖石和各種卡通人物的畫片;還有自己胡亂畫的一些畫……


    這些寶貝要是就這樣放進大紙箱裏,要麽就不見了,要麽就弄壞了。要是能有一個好好安置它們的盒子就好了!


    索性就在自己的房間找了一通,沒有合適的。於是跑到爸爸媽媽房間還有廚房客廳找了個遍。最後,在客廳茶幾上發現一個鐵的餅幹盒子,心裏覺著這個再合適不過了。我把剩餘的幾袋餅幹倒到茶幾上,拿著鐵盒子就奔到自己房間,用衛生紙將鐵盒子裏麵擦拭了一番。然後把自己的小寶貝,一個一個的放進去,滿心歡喜。整理完抽屜裏的全部小玩意,蓋上鐵蓋,將盒子放進了紙箱。接著我又裝了幾個平時喜歡的玩具到紙箱,紙箱子不一會兒變得滿滿當當了。我有些吃力的將箱子慢慢拖到客廳,對著正在房間收拾行李的媽媽喊道:“媽——,我收拾好了,你來看一下。”


    媽媽大聲應道:“好,乖女兒,我馬上就來,等一會會。”


    我坐在沙發上,腳碰不到地麵,兩小腿不停地翹呀翹,著急地等著媽媽從房間出來看我的戰利品。


    媽媽從房間走過來,挽了一下散落在鬢間的頭發,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看到我滿滿當當的箱子,噗嗤笑了,然後柔聲假裝好奇地問道:“都裝了些什麽呀?”


    “小波波,故事書,玩具和我的寶貝,嘻嘻。”我大聲又快速的說道,一臉得意洋洋。


    “好吧,好吧!別著急,爸爸媽媽再一會會就收拾好了。你呢,沒有別的要拿的嗎?”媽媽蹲在我跟前,摸著我的頭詢問道。


    “沒有啦!”我利落地迴答道。


    “那行,要是去了新家發現落東西了,到時候再迴來拿。乖,先自己玩會。媽媽把最後一點行李裝好就可以出發了。”媽媽帶著安撫的語氣說道。


    “恩,好……吧。”我有點不情願地迴答道。於是我趴在沙發上翹起雙腳,左腳蹭著右腳,右腳蹭著左腳地看著漫畫書。


    過了好久爸爸媽媽才收拾好,雖然之前大部分家具還有生活用品都搬過去了,但是今天收拾收拾還是發現有不少東西要帶走,以至於收拾著收拾著就到中午了,也隻好吃了午飯休息一會再出發了。家裏都收拾幹淨了,沒有地方做飯,所以爸爸到附近小飯館炒了幾個菜打包帶迴來,還有兩個爸爸廠裏的小夥子因為今天幫忙搬東西一起吃飯。可能是因為早上收拾自己的東西消耗了大量體力,中午吃了好多飯。


    電視機早在前兩天就搬走了,吃飽飯的我隻好躺在沙發上接著看漫畫書,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筱寶~筱寶~醒醒,快醒醒,這沙發,媽媽待會兒要蓋上布了。”媽媽柔聲喊道,輕輕拍著我的臉頰。我慢慢的邊坐起來邊揉著眼睛,睜開眼睛才發現家裏被收拾得好幹淨,隻剩下一些老舊的和不好搬走的家具被蓋上了幹淨的布。我突然意識到媽媽說的話,呆了一兩秒,眨了眨眼睛,興奮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問道:“媽,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是的,是的,蓋上這個布,咱就出發去新家了!”媽媽邊給沙發蓋著布,邊看著我笑著說。


    我瞬間活力滿滿,使勁拉著媽媽往門口拽,“耶,耶——,終於可以出發咯!快走吧,媽媽,去鎖門。”


    “好,好好。”媽媽走到門口突然停了腳步,迴過頭靜靜的看著這個家,這個,生活了7年的地方。眼神裏充滿不舍,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望。媽媽深吸了一口氣,衝我笑著大聲說道:“走吧!”像是革命宣言一般。


    哐當!


    門關上了,隻剩下寂靜空蕩的房子。


    這時的我不懂媽媽為何在門口駐足那麽久,我心裏隻想著快點去新家,扯著媽媽向前走。


    爸爸在樓下廠裏運貨的大貨車旁邊等著我們。車身比較高,幫我和媽媽上了車後,爸爸發動貨車準備出發,一家人駛向嶄新的家。


    車晃晃悠悠地開了一段路後,媽媽靠在車背上睡著了。我因為睡了午覺精神飽滿,趴在窗戶上看著沿路的風景,不時地嚇嚇老爸,防止他打瞌睡。沒過一會我因為太過無聊和貨車的搖晃也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一覺醒來,車還在開著,媽媽還沒有醒。我小聲問爸爸:“爸,還有多久到啊?”


    “恩——,估摸著十幾分鍾吧!”爸爸扭了扭脖子,鬆了鬆自己的肩膀,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我又趴在窗戶上看著窗外的風景,這裏的街道比我以前住的地方熱鬧好多,馬路那麽寬,馬路上車來車往,鳴笛聲此起彼伏,樓房也高好多,一切看起來都那麽光鮮亮麗。不過隨著貨車慢慢的行駛,窗外的風景又開始漸漸地變得平常起來,像是開到了居民區。


    “玉馨,玉馨,快醒醒,要到新家了。”爸爸柔聲叫著媽媽,輕輕地拍了拍媽媽的肩膀。


    媽媽緩緩睜開眼睛說道:“要到了嗎?”然後看向窗外,像是在找尋什麽,不一會指著遠處的一棟三層樓房對我說:“筱寶,那就是咱們以後的家了。”我順著方向看過去,不知道媽媽指的的是哪一棟,倒看到附近路邊坐著一個小男孩,低著頭,車很快掠過了他,我也沒太在意,繼續找著媽媽說的那一棟樓,著急的問道:“媽媽,到底哪一棟啊?我怎麽沒看到呢?”


    “你看,就是那一棟啊!看到了嗎?沒事,沒找到沒關係,馬上要到了。”媽媽聲音帶著些許高興。


    車停在了剛剛媽媽指的地方。貨車太高了,爸爸下車後來我這邊抱我下車,然後扶著媽媽下車來。新一輪的搬行李活動開始了,其實今天的東西不是很重,都是一些小件雜物,就隻找了兩個爸爸廠裏的小夥子來幫忙。


    爸爸媽媽開始把車上的東西搬到房子裏麵去,我湊到媽媽跟前問道:“媽媽,要我幫忙嗎?”


    媽媽莞爾一笑,“好啊,隻要是你拿的動的,你就往新家裏搬。”


    我興匆匆地跑去搬那些打包好的箱子,然後傷心地發現沒一個自己能拿的動。也就隻有被單枕頭這些,我勉勉強強抱得了,幾個來迴之後,終於搬完了。光是幹這些,我都累的氣喘籲籲了,跑到新家沙發上癱坐著休息。過了一會,又開始幫媽媽拆搬到家裏麵的箱子,拆了兩三個之後,一下子發現了自己的打包箱,看到好多玩具。低著頭,蠻不好意思地小步挪到媽媽跟前小聲試探著說道:“媽,我可不可以玩會玩具?”


    “不——行——,你說你有肌肉可以幫媽媽忙的呢!”媽媽一臉嚴肅。不過沒堅持住三秒就笑了起來,“好啦!去玩吧,今天筱寶已經幫媽媽做很多了,剩下的交給爸爸媽媽吧。你想玩就去玩會吧~別跑遠了,聽到嗎?”


    “好的。”我拿起自己最愛的泡泡水槍跑到了大門口,轉著圈對著天空射出水好多泡泡。有的泡泡落在門口的箱子上,有的落在正在搬箱子的爸爸的肩上,有的隨著風飄到高處……在陽關映射下,泡泡有了七彩的顏色。我看著四周的泡泡,用手去接,笑的無比燦爛。爸爸看到陽光下笑的燦爛的我,也笑地滿臉燦爛。


    玩了一會泡泡水槍,有點累,坐在門口台階上休息。然後注意到遠處有個穿白衣服的小男孩,呆呆地低頭坐在太陽底下。“咦!這是不是我剛剛在車上瞟見的小男孩嗎?”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過去。我靜悄悄地走過去後,蹲在他麵前,雙手捧著下巴,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盯了好一會,男孩子才發現了我的注視,也看向了我。


    這一刻,兩個孩童清澈的雙眸相對,陽光下,仿佛時間靜止。


    “呃……原來他在哭啊,這該怎麽辦?我要哄哄他嗎?他怎麽在太陽底下坐了這麽久呢?”我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認真思考,仍然呆呆地盯著他。


    男孩子眼睛大大的,睫毛又長又黑,淚水打濕了他的睫毛,以至於睫毛耷拉在眼前。小鼻梁很挺,臉微微圓,此刻他的眼淚已經流到了他有點肉嘟嘟的臉頰上。他的頭發很黑很清爽,就是有一點點淩亂。


    男孩子發現我的注視後先是愣住了,緩過神後別過身子,躲著我呆呆地直直地凝視,繼續暗自傷心。


    我站起來假裝若無其事地坐在他的身旁,心裏想著,“男孩子哭了該怎麽哄呢?”一時也不知所措。隻好用食指慢慢伸過去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一下,兩下,他沒理我,我又戳了戳。這次男孩子不僅沒有迴過頭來,更是往旁邊挪了十幾厘米。我眼睛假裝看著前方,屁股慢慢地朝他的方向也挪了十幾厘米,然後又戳了戳他,一下,兩下。他依舊沒有迴頭理我,又往旁邊挪了十幾厘米。我不死心地,裝作若無其事地跟著挪過去,接著又戳了戳他。


    “你幹嘛呀?”男孩子轉過頭來看著我,不耐煩地問道。


    “你,為什麽一個人坐在太陽底下哭啊?”我天真地問道。


    “誰哭了,我是男子漢,好嗎?男子漢是不會流眼淚的。”男孩子反駁著我說道。


    我臉慢慢貼近,凝眉專注地盯著他的眼淚,伸手輕輕地去拭他臉上的淚珠。“這,不就是眼淚嗎?”


    當我指尖碰到他臉頰的瞬間,他下意識的往後躲,然後呆呆地看著我,不一會臉卻紅了。


    “啊,對了!”我突然站起來,“等我一下,我有寶貝讓你不流眼淚。等我喔!”我急匆匆地跑向新家的客廳找我的箱子。


    男孩子滿臉驚愕和疑惑地看著我快速消失的背影。


    到客廳後,我在的我的寶貝箱子裏翻找了半天,“啊~找到啦!”我緊緊捏在手裏快速跑迴男孩子麵前。


    我緊握的小拳頭一下子伸到他麵前,得意的一歪頭,“我有寶貝能讓你不流眼淚,嘻嘻~”


    男孩子滿臉疑惑地抬頭看著我。


    “你閉上眼睛!”我命令地說道。


    “為什麽啊?我不閉。”男孩子扭過頭說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寶貝能讓你不流眼淚呢?”我得意地說道。


    男孩子頓了一下,勉強點了一下頭。


    “那你就快點閉眼睛。”我快速地說道。


    “好……吧。”男孩子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


    “蹬蹬蹬蹬,你看,就是這個。”我展開拳頭露出了我的寶貝。


    “不就是糖嘛。”男孩子不屑地說道。


    “糖是甜的,吃了能讓你心情變好,你就不會傷心流眼淚了。”我特別認真地說道。


    男孩子顯然是不相信的。


    “來,我喂你,啊——”不等他反應,我就將糖快速地強行塞進了他嘴裏,“是不是很甜?嘻嘻。”我笑著滿心期待看著他問道。


    小男孩頓了一會,“甜……”他躲著我的視線小聲說道。


    我高舉著糖紙迎著陽光,激動地扯著小男孩胳膊說道:“你看,你看,你看,這種糖紙,在陽光下有七彩的光,我收藏了好多種糖紙呢,諾——,今天這張送給你。”


    男孩慢慢地伸出手接過糖紙,低著頭盯著糖紙看了好久,偷偷露出一個微笑,輕輕的說了聲,“謝謝!”


    “啊?你剛剛說了什麽,我沒聽清楚?”我問道。


    “沒聽清算了。”男孩突然又害羞地別過頭。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哭啊?還一個人在太陽下曬這麽久,我剛剛在車上就看見你了。”我好奇地問。


    “我……爸爸媽媽又吵架了。”男孩子有點傷心又無奈的說道,低著頭擺弄著手上的糖紙。


    “沒事,我爸爸媽媽也經常吵架,不過他們每次吵完架過一會就和好了。你爸爸媽媽肯定過一會也會和好的。”我一臉篤定地說道。


    “真的會嗎?”男孩子不相信但又有點期待地問道。


    “肯定會和好的,相信我。”我拍著胸脯,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恩,肯定會和好的。”男孩子突然站起來笑著說道,雖然心裏沒有什麽底氣。


    “等我一下,我拿個好玩的過來。”不等小男孩迴答,我就又跑走了。


    小男孩一臉詫異的看著我跑步的背影,愣了一下,突然不自覺的笑了。


    我快速跑到門口拿了泡泡槍藏在身後就往迴跑,跑到男孩子跟前說道:“我們,來玩泡泡槍吧!”同時對著男孩子噴了一堆泡泡,男孩子來不及躲開,泡泡破在他的臉上和頭發上。他猝不及防地嚇得直閉眼睛,我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迴過神來,一把搶過我的泡泡槍,“你,你竟然敢噴我,讓你看看我的厲害。”我嚇得趕緊跑開,他在後麵追著我噴泡泡,笑得很開心。夕陽餘暉,地麵上拉出兩條長長的小孩子的斜影。空中飄著七彩的泡泡,映著兩張笑的天真無邪的童顏。


    “筱——寶——,迴家吃飯啦!”媽媽的喊叫聲打斷了我倆兒的嬉鬧。


    “好的——,媽——,我馬上迴來。”我高聲迴答。


    “你叫小寶?”小男孩好奇地問道。


    “是啊,我叫付筱寶,我迴家吃飯啦,你也快迴家吃飯,你爸爸媽媽這會兒肯定和好啦!他們肯定著急地等你吃飯呢!拜拜~下次找你玩啊。”我天真地說道。


    我跑了幾步,突然想起忘記問他名字了,連忙停下來轉身喊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林暖夕。”男孩子笑著迴答。


    溫暖的夕陽打在他的身上,笑容顯得格外美好。


    “林暖夕。”我自己小聲重複了一遍,然後大聲喊道:“林暖夕,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別哭啦!”


    小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我跑開的背影,“付小寶。”小聲呢喃道。手,下意識地捏了一下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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