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實在是熱得咄咄逼人,而最熱的時節還沒到來。


    大人頂多眯個半小時就下了床,要麽去地裏幹活賺工分,要麽就拿把大蒲扇擱路東頭那棵老槐樹下和一群老少爺們瞎聊活。


    孩子休息的時間顯然比大人長久,不睡個四五十分鍾是絕不起床的,隻有午休息的好了才能保證他們一下午精神抖擻。


    當然,不是衝學習,隻是單純的有精神和小夥伴們瞎幾把亂竄。


    時建國顯然是大人的例外,他是雷打不動的照著小孩的作息要求自己,甚至偶爾幾次時酒背上小書包了這貨也隻支支吾吾的敷衍幾句,二十六年的生涯時建國就沒去過大槐樹下幾次,可以說完美的與前進大隊老少爺們脫節了。他要去也隻去路西頭和以往一起遊好閑的小夥伴侃侃大山吹吹牛皮。


    幼年時建國:“你們知道不?我媽今天午炒了大蔥雞蛋,可香可好吃了!”


    青年時建國:“你們知道不?我媳婦說了,拿十個工分太累,我幹一半的活就成了!”


    現在的時建國:“你們知道不?我閨女泡奶粉的時候往那搪瓷缸子裏扔兩塊奶糖,泡好了硬是要孝順她老子我,喝上一口跟快要成仙似的,那滋味兒別提了!”


    從小到大一起遊好閑的小夥伴們:“······”雖然建國這小子話聽起來很假,但同在一個生產大隊他說得確實都他媽是真的啊!


    時建國被時酒這作息時間都快弄成生物鍾了,一到時酒上學的前十分鍾一準就醒,雖然清醒了,時建國卻仍是不願張眼,繼續閉著眼睛隻左跟摸小雞似的擱草席上來迴晃蕩,就是沒叫他摸著自家閨女。


    猛地睜開眼睛,時建國半眯著擱床尾找到了團成一團的閨女,這下放心了,眼睛又是一閉,也不伸摸了,直接用兩隻大腳丫子把時酒給夾醒了。


    時酒眼含熱淚的從她爸微微發臭的腳丫味兒醒來,沒錯,時建國這貨有輕微的腳氣,除非她爸把腳丫子洗得幹幹淨淨沒異味,否則時酒是絕不接近時建國小腿以下的部位的。


    熱淚盈眶的時酒被她奶宋紅芳給拯救了出來,眼瞅著小孫女有掉金豆子的跡象宋紅芳趕緊兒的塞了塊奶糖擱時酒嘴裏,這老也真是的,小的時候拿臭腳丫子擱酒寶鼻頭邊可把娃嚇得不輕,咋光長歲數不長記性呢?


    整理好心情的時酒再次出發,牽著倆哥哥的任由他們拉著自己奔跑,她要用大自然風的力量把她爸殘餘的臭腳丫子味兒全部吹散!


    碰上這麽一個能把你塞胳肢窩聞味兒、用臭腳丫子叫你起床的製杖親爸,輕微潔癖黨時小酒隻能含著兩泡淚向她媽她奶告狀,然而告狀一時爽、狀後火葬場,時建國同誌被親媽媳婦教訓後會跟個大魔王似的繼續把時酒嚇出兩泡熱淚,宋紅芳和洛靜姝對此實在是想不出什麽更好的對策,隻能安慰說這是父女倆交流感情的一種獨特方式。


    天呐,這真是一種獨特的交流感情的方式!


    時酒非常想用詠歎調的方式當著她爸的麵把這話拉得長長的表演一遍,然鵝麵)上雖百般嫌棄,心裏她也是承認其實她奶和她媽話說得沒錯。


    到了辦公室,時酒的兩泡熱淚已然縮得隻剩下一兩滴小淚花了,和倆個哥哥揮告別後,她先是把草帽摘了下來認真疊好放進包裏這才慢吞吞的進了辦公室。


    今天下午她要跟著張教授一起學語,其實應該用學或者古代學來形容這門課更為恰當。


    張教授在大學裏教的便是古代學,隻不過她個人更傾向於研究明清學,但腹學識卻是隻多不少的。她給時酒上課也是不落俗套,在知道時酒理解能力、思維能力、記憶力都遠超常人後,她決定對課本上的東西一帶過就好,主要還是教時酒背誦並理解各種古詩,比起背誦,這位女教授更喜歡引導時酒一起去理解探討章的內涵。


    但顯然,張教授也是十分注重背誦的,雖然她喝過洋墨水卻更讚成老祖宗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真理,她認為一個人之所以能字字珠璣不外乎是書讀得多又有了自己的見解,在這個基礎上,把前人的優秀之作背上幾遍又有何不可?


    讀書破萬卷,下如有神。


    作為張教授的丈夫,物理係大佬劉教授顯然比其他人更有教導天才的經驗,因為他在留洋海外的時候一起跟著導師給少年天才上過一陣子課,他是非常清楚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在學習上注定了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


    他每每上課都從生活的常見現象入,將話題一個層次一個層次的引到更高級的知識上,時酒知道這屬於教學方法的一種——情境導入法。


    比如今天下午,劉教授特別風的開了個頭,“時酒同學,隊裏南邊有一口井,相信你肯定不止見過一次,家裏的長輩去打水往往都是壓著前柄一下下的壓起然後彈上,繼續壓~彈~,反複循環,把水給打到桶裏。”


    “那麽,你有想過為什麽不斷的重複壓彈這個動作就能把井裏的水打上來嗎?或者有沒有思考過這是什麽原理呢?”劉教授慈祥又和藹的看向時酒。


    作為從沒聽過物理的鄉下小學雞,時酒明明白白歪著小腦袋表現出一副啥也不知道的蠢蠢表情。


    劉教授得到意料的迴答,特別有把握的微微一笑,“這就是杠杆原理,我們今天要學習的內容!”說著劉教授還擱作業本上畫了個簡易杠杆,然後又特別風道:“老師再給你講個故事吧,知道阿基米德不?”


    時酒:“······”


    我知道的呀,阿基米德這個神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給他一根杠杆他特麽能撬動地球的啊!


    雖然這話說得既理想又現實,但誰都不能否認阿基米德這貨吹牛逼世界第一等!


    劉教授自顧自的把阿基米德的故事熱血沸騰的講了一遍,事後還不忘激勵小時酒要向阿基米德看齊!不管能不能做到,至少要給自己樹立個目標!


    時酒:“······”


    那她樹立個撬動月球的目標好了,畢竟就質量上講,月球也就地球的八十分之一ㄟ(▔,▔)ㄏ


    至於醫療點薑教授的醫學課,時酒都是星期天過去上的,雖然隊裏的小學雞對此表示了同情,但真的眼瞅著時酒這貨一邊吞咽著雞蛋一邊去醫療點大家夥還是不可避免的羨慕了。


    如果家裏也每天給他們一個水煮蛋,他們也挺樂意星期天去上學的。


    薑教授是個和劉教授夫妻倆差不多大的小老頭兒,說他老倒也不是很準確,反正就年齡上講也有五十歲了。


    他出身醫世家,家裏世代行醫,針灸拔罐藥調理啥的一樣不落,可誰也沒想到他們老薑家出了個叛徒,沒錯,作為那一輩薑家最小的兒孫,薑教授毅然決然的放棄了祖傳的醫改投西醫的懷抱。然而二十幾年的醫熏陶不是假的,薑教授作為一個有主見有思考的成年人不可避免的在行醫過程發現了西醫的優缺點,他正確認識到醫學是需要不斷改進革新的,然而不論國內國外西醫才是主流,他偶爾抨擊醫哪哪做得不對不好不要緊,但他瞅見西醫的粗暴做法也管不住嘴,於是,薑教授成功被下放到前進大隊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赤腳醫生”。


    雖然實際上並不是啥赤腳醫生,但大家都這麽叫一來二去他就是個赤腳醫生了!


    於是,和薑教授待在一起學習的時酒每天不僅要跟著薑教授認識各種草藥,還要聽薑教授給自己普及各種西藥,啥成分啥禁忌啥啥作用,藥大全這本大塊頭書也是薑教授無意間擱收廢品那兒看見撿來的,聽薑教授說,等過段日子,他就親自教時酒解剖縫針啥的。


    普及的過程,薑教授顯然夾雜了不少私人情緒,比如科普到某著名疾病時老頭特憤恨說這病醫沒法治還亂用藥方子,傻!再比如批評西醫簡單粗暴有病就動刀動完刀子開點藥丸子就結了,也不說給你調養身體恢複元氣啥的,病好了其他病又來,傻!


    反正都是大傻逼!


    時酒覺得這老頭兒觀念挺先進的,西醫結合多好?可越是超前的思想就越難被世人接受,所以啊,這世上還是大傻子居多!


    受憤世嫉俗的薑教授的影響,小時酒已然初具了“傻逼,傻逼,都是大傻逼”的二觀。


    第12章


    前進大隊收了水稻後又迎來了夏玉米的大豐收,緊接著隊裏人又熱火朝天的緊跟著玉米的茬兒種冬小麥,一連串的連軸轉已然使得整個大隊疲憊不堪,極致的疲勞之後大家終於迎來了一季閑冬,十一月的下旬天氣開始變冷,隊裏男女老少都早早的穿起了大棉襖,大多數的棉襖都是有些年月的,不僅褪了色,就連補丁都是成摞成摞的。


    村裏人大多淳樸,衣服能穿就行,在這糧食都不算富裕的年代誰還把心思放新衣服上?除了隊裏愛俏的大姑娘、相親結婚的小男女,再者就是家裏受寵的孩子每年大人都會給裁上一身新衣裳。


    最近是前進大隊村頭老槐樹下聚的人最多的時節,不嫌麻煩的會搬個小馬紮隨身帶著,嫌麻煩的要麽直接蹲下來要麽就幹脆一屁股墩兒找塊破石頭坐下,反正農忙時節過去了,大家閑的無聊,一個個的都跑槐樹下吹吹牛皮嘮嘮嗑。


    因著小學也放寒假了,所以不少大人都把自家孩子給捎身邊看著。


    時酒,無疑是其最出色的一個。


    出色原因有仨。


    第一:時酒作為前進大隊公認得長得最有福氣的娃兒,顏值上可謂力壓隊裏其他的黃毛崽子。再者人靠衣裳馬靠鞍,穿戴全場最佳的時酒加上她爸時建國同誌給紮得最美包包頭的加成,ko全場要麽黑瘦要麽蠟黃要麽幹癟癟的小屁孩根本不是啥難事。


    第二:時酒她腦子聰明啊!隊裏誰不知道大隊長家的小孫女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聰明蛋子喲,前進大隊這個學習氛圍還算可以,家裏有孩子的人家哪戶不是指望自家孩子把小學給念好了,雖說也不指望啥高大學的,可不能當個睜眼瞎啊!時隊長的小閨女為啥能擱縣城供銷社吃公家飯?雖說也有她婆家出的力,可說到底人能識字人有化人自個兒能立得起來啊!隊裏人聽說時酒是啥天才後,是有不少人嫉妒咋這天才的腦子沒擱自家孩子腦袋裏,可更多的還是羨慕。不論哪個年代,大人比財小孩比才,永遠是不落伍的。


    第:時酒是時隊長和宋紅芳最最喜歡的孩子。其實這點最最重要,再天才再聰明的娃兒又不是自己家的,誰有那耐心誇過一遍再來一遍,不過是衝著時有財前進大隊大隊長的麵兒和宋紅芳豺狼虎豹一般的勢罷了。時隊長他們是得罪不起,至於宋紅芳,他們是得罪得起又不敢得罪,收不了場啊!


    今天是前進小學放寒假的第一天,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隊裏的毛頭孩子可以隨便上天入地了,天後隊裏所有的小學雞都要迴一趟學校,把他們的期末成績單給帶迴家,那時候才是真正決定迎接你的是歡聲笑語還是竹筍炒肉。


    時隊長吃了早飯就牽著小孫女往大槐樹下走,今天他來得早,樹下隻稀稀拉拉的零丁五個人,時隊長瞅著樹下那塊長石頭沒人坐長臂一撈就把時酒給撈臂彎裏再把她給放大石塊上坐好,時隊長這才跟著坐下來。


    “隊長,今天咋把你這小孫女給帶出來了?”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五十大幾的漢子,他黝黑的臉上滿是藏不住的驚奇。


    這是時隊長第一次帶著時酒出門轉悠。


    也可以說,這是時隊長第一次帶家裏的孫輩兒出來轉悠。時隊長抖抖煙杆子,笑得特暢快,嘴唇邊上的胡須一翹一翹的,像極了靨足的大貓,說:“帶出來溜達溜達,也叫孩子歇歇,劉老師他們給酒寶留了不少作業呢,我怕她這才放假又跑去學習了,這學習啊,那得勞逸結合。該玩時還得玩!”


    時酒:然並卵!!!話說她根本沒有打算吃完飯後去學習好伐?她是準備迴去睡個迴籠覺的啊!


    這番話一出口她就看透了她爺的小心思,果然,‘愛慕虛榮’這種心理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的。


    這番“該玩就得玩”的言論成功驚呆了老槐樹下的所有小學雞!


    時酒她爺可真好!連他們老師都經常說啥迴家後首要任務就是做作業,再不濟家裏人也喊你割草撿小樹枝啥的,要不就是一句不耐煩的“邊兒去”,他們爹媽爺奶咋就不會說該玩就得玩呢?


    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可真大!


    新來的小學雞被早早在這的小學雞科普了時隊長開放不羈的言論後,紛紛用豔羨的眼光瞅)準時酒,再擠眉弄眼的瞥著自己家長,心裏是咋想咋不平等。


    老槐樹下的一群大人也是同樣的心理不平衡。


    他們也是一副‘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咋這麽大’的表情,自家瓜娃子和一旁石塊上坐著白白嫩嫩靜靜的時酒比起來咋就越瞅越像那戲說的那啥雲泥之別呢?


    說的詳細點,時酒是大家頭頂上飄來飄去的小雲彩,他們家的孩子就是臭腳丫子踩著的爛泥。


    糟心啊!


    時隊長成功收割了一波來自前進大隊小學雞的仰慕崇拜後又成功收獲了一波大人們的心塞,可以說帶著時酒出這趟門可以說是誌得意滿了。


    在時酒端坐小石塊背完了兩首絕後,時隊長的誌得意滿達到了巔峰。他特別慈祥特別和藹的朝時酒招招,時酒慢吞吞朝她爺走過去。


    時隊長從老棉襖兜裏掏了一塊錢放時酒小上,關愛道,“裝好了,和你倆哥哥去公社那邊的供銷社買糖角吃。”


    ~


    一塊錢啊!


    這下不單單一群皮猴子震驚了,樹底下的大人都紛紛側目。


    時隊長對他小孫女可真舍得!


    村裏人給壓歲錢也不過是一毛一毛的給,大方點的也就翻了個倍,兩毛錢,再多沒有了。一塊錢也算不上少了,算是小孩子一學期分之一的學費。


    所以,時隊長這一壕無人性!


    時酒甜甜的衝她爺說了好些甜蜜話,哄得時隊長心花怒放,又給細細囑咐了幾句才讓她離開。


    慢悠悠邁著小步子去西頭找倆堂哥,時酒一邊在心裏迴味著糖角甜到心坎裏的蜜味兒一邊咽著口水。


    前一陣子奶糖算是吃膩了,她爺也算懂她,過年可不得吃糖角嗎?甜甜蜜蜜過大年,多好!想到糖角裏麵包著的糖漿兒,時酒就特別饞。


    她算是個甜食控,愛吃甜膩的,像糖角這種零嘴兒,也就一年到頭吃不上幾迴糖的鄉下人過年時稱上一點,擱城裏那有錢人家,壓根瞧不上這甜得膩牙的東西。時酒倒覺得這糖角果子蠻別具風味的,裏麵的蜜汁兒是用蜂蜜和白糖熬製的,所以她吃著也不大覺得膩,反而叫人滿心眼的甜蜜。


    叫上正和小夥伴們玩耍得正嗨的倆哥哥,兄妹仨人牽著朝公社那頭的供銷社跑去。他們前進大隊離公社很近,小孩子跑起來也就十幾分鍾的事兒,這也是時隊長放心讓時酒買糖角的原因。


    糖角這東西也不要票,有錢就行,專門為冬季、為過年供應的。


    時酒和時紅軍、時紅偉跑到了供銷社,順利買來了一紙袋糖角果子。饞孩子擱供銷社就打開了袋子,一人撚了一塊果子塞嘴裏,蜜汁兒在嘴裏爆漿,甜得人笑彎了眉頭。


    包好紙袋前,時酒又一人給撚了一塊,肥嘟嘟的小臉蛋上正氣凜然,“哥,咱們再一人一塊甜甜嘴唄。”


    很好,時酒這個小建議全員通過。


    接著,兄妹人又甜了一次嘴才戀戀不舍的把紙袋給包上。


    迴到家裏,時酒抱著一紙袋糖角就衝她奶宋紅芳走過去。


    “奶,爺給我錢去買糖角,可甜啦,紅軍哥和紅偉哥陪我一起去的,我們都嚐了兩個,你也吃一口。”


    拗不過孝順的小孫女兒,心裏甜滋滋的宋紅芳欣慰的拈了一個糖角放嘴裏,哎喲,可真是甜,比往年吃的甜多了!


    甜蜜之後宋紅芳就是一陣心塞,她的酒寶咋就這麽實誠呢?老頭子都說了這錢是獎給她的,買了零嘴放自個兒屋裏慢慢吃不更好?這光明正大的拿出來不擺明了要分一分。


    宋紅芳又是欣慰又是肉疼的給一大家子人分了糖角。不論大人小孩,一人一塊兒,剩下留兩塊給時隊長。至於時酒,宋紅芳又給她裏再塞了兩塊。


    擺明了的偏心。


    大人倒還習慣,可老大時保國家的小閨女時紅玲算是徹底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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