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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濁浪滔滔,艦船似離弦之箭,乘風疾駛。


    船頭人影稀疏,為首的英俊青年不足二十,卻已展露出一種青雲直上的傲然氣勢,鋒芒畢露。


    此刻他憑欄而立,俯視著黃濁河水在陽光的映照下不時閃現的星星點點彩光,那是隨水流逝的無數砂礫。


    “水土流失竟已如此嚴重了麽……千年以降,北方黃河周邊的各大平原、高原一直是我中土文明的中心,人口稠密。


    然天道好還,自有其興衰之理。稠密的人口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繁華,同樣也導致了土地過度開發,黃河水土流失……


    若是這狀況得不到重視,北方人終將自食惡果,屆時八百裏沃野漸化旱漠,千古繁華日趨凋零……豈不可悲可歎?”


    旁邊一青年臉上湧現欽佩之色,“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如大兄般見微知著,智能深遠?


    更何況,北方漢人自甘墮落,胡化粗鄙,如蠻夷之輩般隻會殘殺掠奪鄰國,不重教化,又豈知治國之道,以農為本,良田沃土能否長遠應用尤為重要?


    為政牧民,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說道最後,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另一和善青年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勸道:“二兄切不可小覷天下英雄,北方戰亂頻頻,能夠始終屹立不倒的漢人和胡人門閥裏亦不乏文武俱佳、雄才大略之士……”


    之前那青年冷哼一聲,一臉桀驁之色,舉起手中長劍,“是不是英雄,尚需問過我嶺南宋智手中這三尺青鋒!”


    和善青年還待再說,為首的英武青年則拍了拍背後所負的寶刀,斷然道:“不錯,吾等此行,正是要會一會南北中外的各路高手,豈能未戰先怯?


    不過,魯弟的慎重亦有道理,吾等切不可自大輕敵,否則同樣驕兵必敗!”


    “大兄所言甚是!”宋智、宋魯齊聲應道,明白大兄宋缺是各打三十大板,不想他們繼續無謂的意氣之爭。


    宋缺悠然道:“自宇文邕成功吞滅北齊以來,天下各國無不矚目,皆以為宇文邕有很大可能接著吞滅我南陳,一統中土,終結數百年來的分裂局麵。


    事實也是如此……我曾仔細分析過宇文邕滅齊的前後部署,發現北周卻有能人智士,滅齊功成並非偶然,而是集內政富國、外交連橫、整兵強軍、戰略得當等全方位成果為一體的綜合勝利,實屬必然!


    就國力兵馬而論,北周坐擁整個北方,對我南陳占據絕對優勢,而我南陳唯一可恃者,不過長江防線罷了。”


    宋智不服道:“北周固然國富軍強,但之所以能夠順利滅齊,實乃北齊昏君尖臣禍國亂政,民心離散,自廢武功之故。


    而我南陳明君在位,上下和諧,軍民一心,兼有長江舟楫之利,可不像北齊那般不堪一擊!”


    宋缺搖頭,“朝中早有陛下舊傷複發,病體沉重的傳言……想來空穴來風,並非無因。


    而陛下之嗣,太子陳叔寶性格糯軟,喜文厭武,愛詩詞歌賦而不愛治國理政,非是明君之姿;始興王陳叔陵正好相反,彪勇善戰,但卻奢侈腐化,貪戀美色,陰毒暴虐,已現暴君之象。


    值此強敵窺伺之際,一旦陛下龍禦賓天,無論陳叔寶、陳叔陵誰能克成大統,均非社稷之福,南陳危矣!”


    宋智如被擊中要害,臉色一白,沉默下來。


    宋魯性格平淡,謙恭自守,不像宋智那般一味自恃宋家的漢人正統之名而高傲自大,激進固執。聞言思忖片刻,他才沉吟道:“域外各國必不會坐視中土再次出現像史上秦、漢那樣威壓四方的大一統強勢帝國,其中猶以突厥為最。


    如今突厥與北周邊境摩*擦重重,大戰一觸即發,就是最好證明……據聞宇文邕早前確有渡江南征的意圖,卻給突厥的尋釁打斷。


    宇文邕一日不能平複突厥之患,就一日無暇分身南征我陳國,但突厥與北周均屬一等一的強國,兩虎相爭,戰事多半會曠日持久。


    我南陳若能抓緊時機,積蓄國力,整兵備武,將來未必沒有以弱勝強之機!”


    “魯弟貌似忽略了突厥的具體情況……”宋缺淡淡道:“突厥如今的大可汗佗缽驕橫自大,目中無人,又殘忍暴虐,剛愎自用,向來視北周、北齊為嘴邊肥肉。


    一旦宇文邕出兵草原,北伐突厥,佗缽很可能不僅不會采取遊牧民族慣用的迂迴偷襲,拖垮敵軍糧道的戰術,反而會悍然率領金帳狼騎正麵迎戰。


    偏偏突厥多年來一直與西域強國波斯衝突不休,互有勝負,即使與北周大戰,也不得不在西域屯紮重兵用以防備波斯,根本難以集中全力與北周一戰。


    如此一個全力以赴,一個兩麵開戰,勝負不容樂觀。草原廣大,若是突厥戰敗,宇文邕也無法將之斬草除根,更可能會掉過頭來,趁著大勝之後士氣高昂,試圖一舉攻滅我南陳!”


    “是小弟思慮不周。”宋魯苦笑一下,“原來北周與突厥之戰事關天下大局,難怪各大勢力蠢蠢欲動,盡皆派遣高手或明或暗地前往北方邊塞!”


    宋智眼中忽地暴起精芒,沉聲道:“若由大兄執掌南朝大權,定可富國強兵,反敗為勝……以南統北亦未必沒有可能!”


    宋魯一驚,盡管早知道自己這二兄宋智瘋狂崇拜天資橫溢的大兄宋缺,隱隱有輔佐宋缺成就大業的宏偉誌向,但卻沒想到宋智已經激進到了如此近乎喪失理智的地步。


    “執掌南朝大權?……哼!”宋缺輕笑一聲,絲毫不為宋智的言語所動,目光一如既往的壯誌淩雲而又澄澈冷靜,“我宋閥偏居嶺南,人口稀缺,物產不豐,所轄子民亦盡是俚、獠等桀驁不馴的南越蠻夷,根本無力壓服南朝各大士族豪強,談何執掌南朝大權?


    而且,我宋缺非是沒有自知之明,我自少率部鎮壓俚、獠諸族叛亂,血戰累累,始能磨礪出一身武功刀法,在俚、獠諸族間或許薄有威名。


    但嶺南偏遠,消息往來不便,俚、獠諸族粗鄙不堪,又向來不被南朝主流放在眼內……凡此種種,恐怕我在南朝主流眼裏也隻是個稍稍有點兒出彩的毛頭小子,不值一提,想要在南朝叱吒風雲,還早得很呐!”


    宋智不甘道:“那隻是天下人沒見識過大兄你的武功兵法,如果……”


    宋缺擺手打斷道:“所以我此行重在見識天下高手,磨礪刀法,想太多反而會亂了心誌,於武道修行殊無益處!”


    頓了頓,又指點道:“智弟你資質不差,可惜心思不純,否則武功劍法定不會止於今日的境地。


    須知,我宋家武學源自初祖宋悲風,又經曆代高手修善補益,無論氣功還是劍法,均不輸於江湖上任何一流門派或門閥的真傳絕技,但比之道門、佛門、魔門中真正的頂尖絕學仍有很大一段差距。


    若是智弟你隻知按部就班地修行家傳武功,不思另出樞機,恐怕此生很難躋身頂尖高手之列!”


    宋智渾身一震,滿臉羞愧,呐呐無言。


    宋魯則若有所思,“莫非大兄舍棄家傳劍法,轉修刀法,正是不想步宋家曆代高手的後塵,欲要自出樞機,突破宋家武學的限製?”


    宋缺灑然道:“也不全然如此……我之所以專誌於刀法,除了上述緣由之外,還有就是我自少縱橫沙場,戰陣廝殺更慣於用刀,不知不覺間就自一次次的血戰中磨練出了一套最適合自己的刀法路數。


    於家傳武學中另出樞機,超越前人,也是我後來才偶然閃現的想法。”


    …………


    長安皇宮。


    走廊上,大太監何泉左臂架著拂塵,右手托著茶盤快步疾行,盤中一大碗猩紅鮮血竟平如鏡麵,絲毫漣漪也無,隻隱隱升騰著腥熱氣息。


    各大宮殿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間或還有巡邏隊往來穿插。


    眼看轉到一個死角處,何泉握著拂塵柄的左手微微一顫,一顆花生米大小的血色藥丸瞬間投入碗中的鮮血裏,無聲無息,鮮血亦微波不起,分明勁力控製得恰到好處。


    何泉由始至終神色如常地快步前行,毫無異狀……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不片刻,何泉便已來到皇帝召見大臣的正武殿,但見宇文憲、裴矩、普六茹堅、宇文神舉等重臣赫然在列,普六茹堅正在向宇文邕稟報所部兵馬的整訓狀況。


    何泉徑直來到宇文邕身側,遞上盛著鮮血的瓷碗,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鋪陳在幾案上的奏疏,那是佗缽可汗率兵侵犯幽州,殘殺劫掠當地官倉和百姓,柱國劉雄率兵迎戰,卻兵敗戰死的戰報。


    邊境高級將領的戰死,則代表著突厥和大周的衝突再次升級,正式徹底撕破臉皮,舉國之戰已不可避免!


    宇文邕一邊神情肅然地凝聽楊堅的奏報,一邊隨手接過瓷碗,無視了混雜著酒氣、藥香的血腥味,將溫熱未散的鮮血一飲而盡。


    這剛剛采集的壯年野生雄鹿心頭熱血,以溫熱藥酒調和,趁熱服下,最是大補虛損,增益精血,自他栽在魔門妖女身上,真**陽受損以來,全賴此物固本培元。


    對於一向節儉自律的宇文邕而言,這或許是他唯一享用的奢侈品,竟也並非出於本意!


    石之軒清晰感應到宇文邕的體內的血毒又加深一分,至此宇文邕已然服下了三顆血色藥丸。


    這種以石之軒獨有的層次的血液精華為主材精製而成的奇毒,蘊含著他的純靈精氣,不管隔著多遠,都不可能瞞過他的感應。


    真正讓石之軒佩服不已的是,身為何泉的主子,下藥之事的幕後操縱者,楊堅同樣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然而由始至終,盡管楊堅一直仰望著宇文邕,卻從不將目光聚集在送藥的何泉、下了血色藥丸的鹿血亦或宇文邕的嘴唇上,口中稟報的話音和語氣亦未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就像他毫不關心宇文邕是否會發現端倪,甚至此事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這令石之軒不得不暗暗感慨,“不愧是一代奸雄,心狠手辣還在其次,這等心理素質和演技水準,當世無人能出其右!”(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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