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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聞驪山人間絕秀,今日得見,果是名不虛傳!”


    梵清慧語出至誠,婉轉動人,剪水雙瞳一眨不眨的遙望著前方的蜿蜒山勢,現出若有若無的迷醉之色。


    楊堅、獨孤伽羅夫婦受她感染,不由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但見東西秀嶺山勢逶迤,遍山鬆柏長青,壯麗翠秀,峰巒起伏,遠遠望去,好似一匹凝神遠眺,躍躍欲奔的蒼青驪駒。


    驪山之稱,實至名歸!


    說來驪山就在長安城東三十裏處,似楊堅、獨孤伽羅這等久居長安之士,又是不缺閑暇及錢財的權貴,不可能沒來遊玩過。


    但正因夫婦二人均是門閥權貴,此前數次唿朋喚友來驪山遊玩,其醉翁之意始終不在驪山,而在同行之人。


    如此失了純靈之心,未免無從領略驪山靈秀的真正妙處。


    然而此次卻是大有不同,楊堅夫婦祈盼良久,終與這慈航靜齋的新一代傳人約在驪山腳下相會,原本也有存有諸多機心和俗務欲與對方陳訴並達成協議,卻不想初次相見就給對方無形而有實的清麗如仙氣質所影響,不由自主的忘卻一切,陪她沉浸在這大自然的造化瑰麗之中……


    直到三人登上半山腰,楊堅才如夢初醒,旋即心下駭然,早聞的靜齋傳人的‘仙化’特質玄之又玄,奇異無比,但當真遇見之時,即使自己的武道意誌堅如磐石,亦難免於不知不覺間敗下陣來,給對方主導了自己的心境。


    【慈航劍典】確是匪夷所思,非尋常武人所能想象!


    就在楊堅感慨叢生之餘,準備開口進入正題之時,梵清慧竟似精準把握到他心裏的一思一念,再次搶先一瞬輕啟朱唇,


    “驪山,崇峻不如太華,綿亙不如終南,幽異不如太白,奇險不如龍門,然而三皇傳為舊居,媧聖既其出冶,周、秦、漢以來,天子多遊幸離宮別館,繡嶺溫湯皆成佳境。”


    聽到前半句,楊堅還神情平淡,隻以為對方仍在談論驪山之景,顧左右而言他,但聽到後半句時,楊堅卻忍不禁眼神一縮,神采燦然。


    三皇、媧聖的時代固然過於久遠,已不可考,但周、秦、漢諸朝立都長安,曆代天子多有在驪山修建行宮,悠遊盛景,沐浴溫泉。


    特別是周、秦、漢三朝之開創,均是將天下由紛亂分裂促成統一的曆史盛事,意義深遠。


    對方借山喻史,可謂“皇氣”十足!


    楊堅默默品味著其中深意,一時間再不敢隨意開口,愈發覺得對方言辭之犀利一如劍道,虛虛實實,意境幽遠,令他大感無跡可尋,防不勝防,更難以抗拒的被對方掌控節奏。


    獨孤伽羅深明丈夫的窘境,不由暗暗心急,忽然前方一座高聳的烽火台映入眼簾,其粗狂斑駁、古舊殘破的牆體充滿了曆史滄桑。


    鳳目一閃,獨孤伽羅掩唇一笑,風***情***萬種,“仙子請看,那就是史上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的烽火台,相傳周幽王為博取愛妃褒姒一笑,曾在無戰況時派人點燃了烽火台上的烽火。各路諸侯以為天子有難,急忙率兵至鎬京(長安。褒姒在城樓上看到諸侯的狼狽相,就放聲大笑。之後當犬戎攻入驪山,幽王再下令點燃烽火,各諸侯卻無人來救,幽王被殺,褒姒被擄,西周滅亡。


    仙子說說,幽王真是因褒姒而亡國麽?還是男人無能失了江山社稷,總愛推到我們女人身上?”


    梵清慧意味深長的瞥了獨孤伽羅一眼,微笑嫣然道:“‘烽火戲諸侯’之說由來已久,但若說褒姒紅顏禍水,幽王因此亡國,實屬牽強附會。


    且不說幽王時西周勢力王畿千裏,各諸侯國的軍伍根本不可能看到烽火同時到達。大軍的調動、集結、備糧、行軍,再到最後趕到鎬京境內,近則十天半月,遠則一年半載。


    就算幽王和褒姒想戲弄諸侯取樂,又如何可能在烽火台邊等待幾個月呢?


    縱然考慮到西周諸侯國領地小,而且在關中境內分布既多且密,例如如今關中境內的不少小縣城,在當年可能就是兩三個諸侯國割分的屬地。


    因此當幽王點燃烽火,不少諸侯國將士若是盡皆乘馬駕車,或可在半天之內趕到驪山救主。但這些將士,終究隻占西周所有軍兵的十不足一。


    然西周滅亡之戰,乃是幽王主動進攻原來的申後(幽王的前妻娘家申國,申侯聯絡戎族打敗周幽王,西周因而滅亡。


    其間或有君昏臣尖、廢長立幼、合縱連橫、禍起蕭牆等諸多辛密,唯獨舉烽火求援之說實屬無稽之談!


    竊以為,‘烽火戲諸侯’乃是小說家之言,非是搏褒姒一笑,而是搏吾等後人一笑耳!”


    頓了頓,又正色道:“不過,文恬武嬉,確是亡國之道。”


    “仙子博古通今,所言發人深省,令在下感悟良多。”楊堅連忙拍了記馬匹,心裏暗暗感謝妻子的機智,為自己爭取到一個開始話題的良機,“依仙子看,方今天下三分之局何時可以終結,令天下萬民有長治久安之機?”


    梵清慧美目淡然,卻透著難以言喻的智慧光澤,“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中土分裂已久,若果能走向統一,實是繼戰國走向秦統一的另一曆史盛事,沒有任何曆史事件能與之相比。


    而在我看來,此統一之機,正在於大周!”


    楊堅深吸一口氣,試探道:“仙子之意,可是指我大周方今聖天子在位,勵精圖治,國勢蒸蒸日上,已有一統天下之兆?”


    梵清慧先搖頭,又點頭,“是,也不是……”


    楊堅聞言目光一閃,實則暗暗鬆了口氣。若是這靜齋傳人仍可容忍宇文邕,寄希望於宇文氏將來恢複佛門舊觀便罷,那他在佛門有所保留的支持下,最多隻能達到宇文護那般權傾朝野的程度。


    而權臣的下場麽?


    看看宇文護就知道!


    反之,若是這靜齋傳人及其所代表的佛門已決意徹底放棄宇文氏,那他的機會就來了。


    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他已然受夠了。若有可能,他寧願當這孤家寡人的虎,而非朝不保夕的伴虎人!


    梵清慧沉吟道:“南北朝之所以長期分裂,禍源始於‘永嘉之亂’,從此曆史進入北方民族大混戰的階段。


    匈奴、鮮卑、用、氏、羌各部如蟻附蜜的滲透中原,各自建立自己的地盤和政權,而民族間的仇恨是沒有任何力量能化解的,隻有其中一族振興,並融合其餘各族,才可解決所有問題。”


    楊堅神情一震,隱隱預感到她接下來所要說的正是他最為關切之事。


    但聽梵清慧繼續娓娓道來,“縱觀古今,漢族不但人數上占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顯的優越性,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可把任何入侵的外族同化,當民族差別消失,民族間的混戰自然結束,由分裂步向統一,此為曆史的必然性。


    但方今南方漢人上層大多依然秉持魏晉遺毒,務虛而不務實且固執己見的堅持純淨的漢人血統。


    豈不知殊無所謂?


    漢族從不苛求血統,華夏夷狄則夷狄之,夷狄華夏則華夏之。漢族一直都是崇尚文化論而非血統論,持血統論宣揚大漢族主義者,大多僅為一姓之私,居心不良。


    由此可見南朝漢人高層狹隘守舊,氣量不足,難成大事,唯有北朝漢人既融合了胡人尚武務實之風,又同化了諸多胡族,如此海納百川之勢,始是我漢族甚至中土的未來發展……”


    聽到此處,楊堅思及所見所知的南北朝風氣之別,不由深感讚同,微微頷首。


    其實隻要是明眼人,都不難理解,南朝漢人士大夫自視華夏正統,極度排斥北方的漢化胡人及帶有胡人血統亦或沾染了胡人習氣的漢人,隻想要以南統北,卻不願意接受北方人民及北方融合胡人風氣後昂揚向上的漢族新文化,豈非矛盾之極?


    反之,北朝漢人連異族胡人都可以成功融合,展現出超乎想象的同化力和活躍度,又何吝於融合同源一族的南朝漢人?


    兩相對比,究竟是以南統北阻力大,還是以北統南阻力大,其實不言自明!


    果然,梵清慧接著就道:“而北方周、齊兩國中,齊國昏暗,漢、胡諸族依然紛亂,唯有大周秉持漢化文治,漢胡諸族已如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猶可讚者,宇文邕為實現其霸主之業,數年來一直致力於整軍經武,大肆擴充兵力,大周漢人近半為兵,以致軍中漢人兵將所占的比例對其餘各族之和仍形成絕對優勢。


    漢統振興,已是水到渠成之勢!


    誰能趁此良機,整合並駕馭這漢興之勢,順應萬民渴求和平的意願,誰就能成為繼始皇帝之後又一個統一天下的雄主!”


    言罷,她輕側秀首,似笑非笑的看著楊堅,卻見楊堅先是神情愣愣,分明沉浸在她超卓局外且洞徹古今治亂興衰而言的幾近於本質的天下大勢裏。


    忽然楊堅麵色一白,眼中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堅挺魁拔的身形晃了晃,引得獨孤伽羅驚唿一聲,扶著他關切道:“那羅延(梵語,意為金剛力士,楊堅的小名,怎麽了?”


    梵清慧亦罕見的露出驚奇之色,畢竟似楊堅這等宗師高手裏的佼佼者無不意誌堅定,處變不驚,怎會忽然方寸大亂,如此失態?


    楊堅深吸口氣,複又吐出,才苦笑道:“仙子這番真知灼見猶如醍醐灌頂,令我終於想通了一件一直想不通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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