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巍最小的孫子才四歲,小名阿欒,正是剛懂些事最好玩兒的年紀。


    阿欒很喜歡她這個堂姐,每迴都要賴在阿悅懷中撒嬌。這會兒捧了阿悅帶來的七巧板愛不釋手,還不忘給她遞心愛的雪花酥,“翁主姐姐吃。”


    這是他獨特的稱唿,阿悅糾正過幾次無果,也就隨他了。


    “翁主姐姐,肉肉呢?”


    “肉肉這幾日吃壞了肚子,正不舒服。”阿悅點點他鼻尖,“就像阿欒上次吃了許多冰一樣,鬧肚子呢。”


    阿欒皺皺小眉頭,稚氣道:“那是我看見還有好多冰碗,祖父說過要勤儉持家,不可鋪張浪費,所以就全吃掉了。”


    阿悅忍不住笑,道:“好,那是阿欒有功。”


    阿欒得意著,肉唿唿的臉兒都笑成了團,隨後就看見廊下有幾個仆婢領著府醫急匆匆趕往一處,頓時笑容就收了很多,似乎在不安什麽。


    把小阿欒的神色收入眼底,阿悅好奇問他的奶母,“府中還有誰病了?”


    “郎主的一個妾室,是個沒福氣的,前幾日不慎摔跤滑了胎。身子也不好,這幾日都有險情,時常要請府醫看著。”奶母道,“小郎君那日正好見著了,被嚇得魂不守舍,至今魂兒也沒定下來,真是可憐的。”


    薑府的情形阿悅還是大致知曉的,奶母說的應該是阿欒父親的一名愛妾。


    聽說這名妾室很得寵,尤其是近幾個月,阿欒父親都已經沒怎麽去過妻子房中了。阿欒為此悶悶不樂,沒想到竟這麽快就出了事,連小命都岌岌可危。


    看著阿欒神色,阿悅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打發了奶母去拿東西,輕聲哄了半天,就聽阿欒“哇”一聲哭出來,小聲嗚咽著說,“翁主姐姐,那個喬、喬姨娘,阿欒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不會死……”


    阿悅驚訝,仔細詢問,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


    阿欒的母親為正室,數月來因為夫君獨寵愛妾而鬱鬱不開懷,阿欒看在心中幾度著急,自然也很討厭那個惹母親不開心的喬姨娘。


    郭雅平日就住在薑府,和阿欒也挺熟悉,得知後給阿欒出了個主意,讓阿欒在喬姨娘必經之地的地麵放上幾塊冰教訓她一頓。阿欒照做後躲在一旁偷看,見喬姨娘正好就踩上了其中一塊,又隨之狠狠撞上了柱子,血當場就流了一地,腹中胎兒不保,自己也差點沒保住。


    而那幾塊冰融成水很快和血混在了一塊兒,無人發現。


    事情解決了,阿欒卻因此留下夢魘,睡覺都不敢睡,生怕再在夢裏看見那血淋淋的場麵。


    聽罷,阿悅問,“那你去找過郭姐姐嗎?或者,把這事告訴你阿母?”


    “沒有。”阿欒搖頭,小小的人還很有原則,“郭姐姐是想幫阿欒的,不能怪她。”


    不可否認郭雅這個主意確實是為幫阿欒,可出的主意對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來說太過狠毒了。


    阿欒還這麽小,就已經背負了一條人命。他如今懵懂還沒意識到這點,等再稍大些明白了這件事的意義,又該會如何焦灼。


    即便早從書中得知郭雅的性情,阿悅也沒想到,她在這種小事上都如此狠辣。


    郭雅的生母同樣是妾室,這點似乎並沒有讓她對喬姨娘多出任何的憐憫之心。


    如果長年如此,阿欒還不知要被她暗地教導成什麽模樣。


    阿悅歎了口氣,並沒有去找郭雅質問,而是直接找到了阿欒的母親莊氏,同她把這件事詳細說了清楚。


    但凡有一點為兒子著想的理智和真心,她就不會容忍這種情況繼續。


    談過後,莊氏果然很重視此事,一點也不感激郭雅的出謀劃策,而是直言絕不會再讓阿欒有一絲和郭雅接觸的機會。郭雅此來是為陪郭夫人的,直接把人送迴郭家可能有點難,但給個小小的警告於她而言並不成問題。


    阿悅對此不曾插手,郭雅心性如此,確實不適合和阿欒相處。


    不過莊氏顯然誤會了她,以為她因為相貌相似的問題看郭雅不順眼,很是真誠道:“翁主放心,我一定盯緊郭娘子,但凡她有絲毫異處,就馬上派人稟告翁主。”


    阿悅哭笑不得,含糊點頭應了,解決此事後轉身就上了馬車。


    蓮女路上感慨,“婢以前常聽說,那些高門大戶的後院中常有勾心鬥角之事,還以為也不過是尋常的打打鬧鬧。如今才知道,在這兒連性命都不被當迴事。還好翁主是住在宮裏,要是也住在薑府,指不定會遭什麽樣的算計。”


    說完就又憂心起來,“照這麽說,後宮之爭就更可怕了。陛下不是那種風流人,可君王三宮六院豈能避免,翁主這麽和善,又哪懂這些後宮傾軋之事。”


    “……”阿悅無言了會兒,“你多慮了。”


    反正她莫名相信,阿兄的後宮絕對不會是那樣。


    阿悅才這麽堅定地相信著魏昭,然而下一秒迴到宮裏就聽說魏昭要去親去前線和傅文修一會。


    幾個臣子哐哐撞了柱也沒能阻止他,如今剛鬧完呢。


    眾人都道,陛下這脾性怎麽越來越像先皇了呢,決定的事死活勸不住啊!


    聽了這消息阿悅一急,提著裙角就飛快跑去了書房。


    一路暢通無阻,書房守門的內侍見了她還主動推開門,得以讓她直接入內。


    裏麵果然有些亂,案上都有些奏折被掃到了地麵,可見方才有人反應很大。


    反應過大的人是不是魏昭阿悅不清楚,反正她現在比較激動,進門就道:“阿兄你不能去——”


    魏昭動作一頓,迴身看她。


    幾步上階,阿悅仰首急急道:“阿嬤臨走前特意囑咐過,說你到時候可能會和阿翁一樣耐不住要親自上陣,讓我一定攔住你。”


    她語速飛快,幾乎連喘氣都沒有,“在臨安也可以照常指揮戰事啊,阿兄貴為國君怎麽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意犯險,我和阿嬤都會擔心的,”


    說著,阿悅沒忍住氣咳了兩聲。


    魏昭看著她一時沒說話,阿悅就再接再厲,“阿兄也不要和我解釋什麽,阿嬤交待過,你肯定會和阿翁一樣有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借口,叫我千萬不能信。”


    半晌沉默,魏昭才輕聲道,“阿悅累不累?”


    “……?”阿悅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魏昭歎一聲,像是忍了笑,“我是說,阿悅一直這樣仰著頭試圖與我爭辯,站了半天累不累?”


    經他一提醒,阿悅才發現由於身高差,她不得不把脖子仰得高高的,這樣才能看清魏昭的臉。


    魏昭又道:“阿悅不累,我需得一直低頭,卻是有些累了。”


    “……!”阿悅深覺受到侮辱,氣得雙眼睜大,一腳踩上旁邊的矮凳,一看不夠,又試圖直接抬腳踩上禦案。


    見她抬腳抬得頗為困難,魏昭默默抬手扶了一把。


    第62章


    真正居高臨下望去時,阿悅第一眼望入的就是魏昭笑盈盈的眼, 像是在無條件縱容她。


    火氣騰得一下也就散了, 明明不理智的衝動的應該都是他, 可這樣一看, 反倒好像是她在任性了。


    阿悅想, 怪不得以前總聽人說什麽不要找太好看的人作為另一半,因為這樣你和他吵架時隻要一看到他那張臉,就完全吵不起來了, 很吃虧啊。


    咳,等等,她又想岔了。


    為了保住氣勢, 阿悅繃著臉兇巴巴道:“阿兄不許再笑了。”


    “為何?”魏昭脾氣很好地問。


    “因為我在和你談論很嚴肅的問題。”阿悅實在受不了他這張臉了, 稍微別過眼,“總而言之,我管不了阿兄,但現在我是在代替阿嬤傳達她臨走前的旨意。阿兄說, 是不是要聽?”


    魏昭頷首, “阿悅記不記得祖母原話?”


    “……什麽?”


    “當初,祖母說的是,我很可能會同祖父一樣, 堅持要親上前線, 讓阿悅務必盯緊我, 讓我不得離開你的視線?”


    阿悅愣愣點頭, “不錯, 似乎是這樣。”


    魏昭道:“祖母這段話中,可有明言不準我出宮?還是說,隻要我時刻能被阿悅你看見就可以,是不是?”


    立刻明白過來他打的什麽主意,對上他溫和卻堅定的眼神,阿悅聲調低了大半,還是忍不住嘟噥,“阿兄這是詭辯……偏欺我嘴笨。”


    “阿悅若是嘴笨,這闔宮都要無地自容了。”魏昭笑了笑,“急匆匆跑來,累不累?先喝杯茶。”


    他親手倒了杯茶遞來,阿悅看了看他似乎也明白什麽,隻能喝下。


    …………


    半個月後,在戰事完全算不上緊急的情況下,魏昭離開了臨安親往米縣督戰。


    如魏昭所言,他會謹遵文夫人的意思不讓自己離開阿悅的視線,所以他把阿悅給一起帶上了。


    “陛下說要帶上翁主時,臣還以為是說笑,沒成想……”寧彧同魏昭一前一後站在甲板上,目光落在了正坐於二層欣賞湖景的阿悅那兒。


    阿悅著一身淡粉襦裙,梳了個簡單的元寶髻,纖指如白瓷,拈了一根柳條,櫻唇含笑,簡簡單單的模樣就漂亮極了,坐在那兒便是一道風景。


    魏昭欣賞了片刻這美景,道:“阿悅隻是體質較常人柔弱罷了,並非就隻能時刻待在宮中休養。”


    他早就預備著帶阿悅出來走一趟,也知道阿悅定然不會舍得拒絕。


    “說來,翁主還不知陛下真正來意。”寧彧一笑,“真以為陛下是要去和傅靜安再戰一場。”


    昨日登船時阿悅見了寧彧,還不大高興地望了他一眼。寧彧就知道,這位小翁主八成想著,陛下要離開臨安的主意是他慫恿的。


    蒼天可鑒,原本寧彧也自認膽大、不為世俗規矩所拘束,常有奇思妙想。但聽過這次陛下的想法後,就知道這位年輕的陛下才是真正的大膽肆意,且主意定了誰也攔不住。


    寧彧不會做那種死諫之事,知道陛下心意已決,他作為臣子,能做的隻能是支持和幫忙善後。


    魏昭步上二層,船速緩慢,無論在上麵烹茶或下棋都十分穩當。


    阿悅沒有那麽高雅的興致,而是叫人在岸邊采了許多花兒在這研磨汁液,碰著喜歡的便染一點指尖。


    魏昭上來時,她左手指甲都已經染上了不同的紅色汁液,正待晾幹。


    晃了晃左手,阿悅笑眼彎彎道:“阿兄,好看嗎?”


    認真看了看,魏昭道:“顏色是好,阿悅不覺得還缺了什麽?”


    “……嗯?”阿悅歪過頭仔細打量了下,恍然道,“是了,如果再有些圖畫想必能更漂亮,可船上應當沒有帶畫師罷?”


    “何須畫師。”魏昭莞爾,拂袖坐在了阿悅麵前,令宮婢呈上最細的羊毫,麵前擺上各色顏料。


    他的工筆自然也是極好的,淺淺勾勒幾筆,便有含苞的花兒在阿悅指尖綻出,三兩花瓣已是意態盡顯,連配色都恰到好處。


    如果被臨安那些世家女郎瞧見,定又會掀起一股指尖作畫的風潮。


    魏昭畫得認真,但除了作畫的筆尖,他的手並沒有碰到阿悅,甚至連身體都離得有點距離。


    即便是這種時候,他似乎也注意著保持距離,似乎在謹守著什麽,但在九英和蓮女等人眼中完全是欲蓋彌彰。


    如果當真要和翁主保持距離,不使他人多想,又何必親自為翁主指尖作畫?做了這等寵溺之事,又何須多次一舉非要保持著那一點點距離?


    九英暗中搖頭,在這種事上,陛下可一點都不明智,非拿什麽兄妹之情來搪塞自己敷衍別人。


    “阿悅還有什麽喜歡的花樣?”魏昭問。


    迴神想了想,阿悅故意道:“我喜歡阿兄的模樣。”


    魏昭耐性很好,“也不難,隻是費些功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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