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滿意頷首,“說得極是,阿昭也不用忌憚,今日膽敢鬧事找麻煩的人,無論是長是幼,你隻管罰。他們誰若有不滿,你就讓人來找我說理。你向來是有分寸的人,祖母放心。”


    魏昭歎了聲,笑道:“這種情形可能還真有,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要祖母幫我撐腰。”


    祖孫二人交待了幾句也不再拖延,魏昭率一群內侍浩浩蕩蕩上朝去了。


    阿悅就來觀了個禮,全程觀摩魏昭如何穿上龍袍,又被文夫人帶迴去用膳了。


    新帝第一日上朝,時辰早,所需的時間可想而知也會很長。這段時日奏折雖然沒落下,但許多事還是要在朝上當眾解決。


    阿悅晃晃悠悠跟著文夫人賞花、喝茶,連午膳都用過了,不知不覺竟到了申時。


    殿門前這才傳來聲音,先是嘩啦啦一群人行禮,然後是魏昭身邊侍官九英聽起來又急又委屈的聲音,“陛下,哎,陛下啊——您可聽奴一句話,傳個太醫行不行?再不然,先攃個藥再來也好啊,這叫娘娘和翁主看見了可如何是好!”


    什麽事竟叫九英這麽驚慌?阿悅好奇站起身,魏昭已經長腿一伸,邁了進來。


    她和文夫人都是齊齊一怔,他們剛登基、第一日上朝的陛下,臉上居然帶傷掛彩了!


    文夫人快速起身,壓著怒氣道:“這是何人所為?”


    她自然以為是有人蓄意挑事,竟敢在第一天就這樣明晃晃地打天家的臉。


    逼迫的目光投向九英,豈料他噗通一聲跪下了,苦著個臉吞吞吐吐道:“娘娘,說來……這確實也、也……是陛下他……唉!奴當真不知該如何迴啊!”


    可能這件事對他來說實在難解釋,魏昭幹脆好心地幫他說了。


    在文夫人和阿悅麵前,魏昭依舊是那個孝順/溫和的長孫/表兄,但在他說的這件事中,可全然不是這樣的形象。


    魏昭甫一上朝,處理完那些大小事務之後就開始找人算賬。


    他第一個開刀的,就是傅氏,首當其衝者當仁不讓為傅文修。


    傅文修的罪名不難找,他為人高傲,又有那樣的病,行事向來猖狂,尋常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裏。


    平日有人行為舉止不當冒犯了他,被他教訓一頓是常有的事,輕則躺個幾日,重則小殘也有可能。


    當然,傅文修不是那種完全不講理的紈絝子弟,被他教訓的才往往是這樣的角色。可魏昭要給他治罪,更是不需要講理的。


    再加上傅氏族人也並非個個聰明,平日結|黨|營私、受賄貪汙的事做起來樣樣順手,魏昭找起罪名來便也十分順手。


    一件一件罪名數下來,傅徳臉都黑了。大概是沒料到這個名義上的孫輩如此不客氣,他可是魏蛟的結拜兄弟,居然這麽不講情麵。


    魏昭罰其他傅氏族人都很輕,無非是關押幾日或者繳一些銀錢之類,但獨獨對傅文修“另眼相待”。


    他欲暫撤傅文修都尉一職,貶為皇家馬場馬夫,侍候禦馬三月,與其他馬夫同等待遇,期間不得迴府,在馬場吃住。


    這就是明晃晃的折辱了。


    傅文修哪受得了這刺激,本來他就處處看魏昭不順眼,如此一來更是直接發了病,根本不服這項處罰,摘官帽時直接掀翻了侍衛。


    魏昭一見,不顧眾人阻攔,幹脆親自下場去鎮壓傅文修,二人竟就這樣在上朝的大殿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打了起來。


    兩人的拳腳其實旗鼓相當,但魏昭身為一國之君,自然得所有人相助,最終傅文修還是被押了下去。


    這迴他的罪就不隻是小小的貶為馬夫三月了,而是擔了意圖弑君的罪名,關押進了天牢。


    這就是魏昭臉上傷的來由。


    當然,以傅氏的能耐,僅憑今日的事直接給傅文修套上這罪名也不大可能。傅文修可不是徐四郎,能任人揉捏。


    文夫人亦不讚同搖頭,“阿昭,你這次著實衝動了。對付傅氏需要一步步來,今日之舉,隻會激怒他們。”


    “祖母,我此舉正是要這個結果。”魏昭道,“夜長夢多,傅氏如蟄伏蛇蠍,不可安放。他若今日就反了,反倒更好。”


    話是有些道理,可文夫人慣來喜歡穩紮穩打,冒進終究有風險。


    不過如今魏昭已登基,萬事應當自有成算,文夫人看著長孫,還是道:“你心中有主意,自然好,祖母不會插手。”


    這是文夫人對他的信任。


    魏昭一笑,配著他臉上的傷口,竟很有些頑劣半大小子的意味。


    他道:“再者,今日和傅靜安這一打,我心中著實爽快極了。祖母有所不知,阿悅也喚此人一聲叔父,他卻在阿悅幼時常戲耍嚇唬她,著實可恨,這迴可也算幫阿悅報了仇。”


    說罷,大概是打過一架後的血氣還沒降下去,竟是沒忍住將一直點著腦袋認真聽的阿悅抱了起來,就差跟著轉了個圈,“阿悅說,解不解氣?”


    這一抱,叫文夫人和阿悅都愣了下。


    魏昭從來守規矩、遵禮儀,這種舉動可真是太少了。


    愣怔間,魏昭似乎也反應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咳了一下,溫聲道:“阿兄越矩了。”


    阿悅搖搖頭,不知為何臉蛋紅撲撲的,聲音也小小的,“沒有,沒有……”


    第58章


    兩人間出現了短暫的、極其詭異的沉默, 文夫人各看一眼, 笑了笑, 道:“好了, 解氣也解過了, 我們陛下該傳太醫了罷?”


    魏昭頷首,放下阿悅道:“讓祖母費心了,這些都是皮外傷, 不礙事的。”


    九英忍不住插了句嘴,“礙事不礙事也得太醫說了才算呐, 陛下可不能任性。”


    仗著文夫人在, 他大膽許多。好在魏昭脾氣好, 這時候心情也好,隻笑說了他句, “偏你話多。”


    阿悅這才迴過神般, 完全不知剛才是怎麽了。


    跟進去的同時忍不住輕拍了把臉,暗道自己不爭氣, 動不動就臉紅。


    魏昭臉上確實是皮外傷, 但身上諸如手臂等部位都有不少淤青。這種傷本來日常練武時也很常見,不過由於這次是傅文修所致, 文夫人便沒忍住火氣,“傅靜安如此不分尊卑,多關幾日才是。”


    “祖母發話, 孫兒自當遵從。”


    看著他的模樣, 文夫人繃著的臉色撐不住了, 笑道:“你啊,今早還說阿昭最是讓我放心,還不到一日呢。”


    這是自魏蛟離世後魏昭第一次如此心情外露,連文夫人也沒料到,他在登基後上朝的第一日,就做出這種事。


    這行事風格……讓文夫人不由垂眸,終於想到和誰像了,可不正是很有魏蛟的幾分□□麽。


    不管是早年收攏人馬還是後來入主臨安,魏蛟的暴脾氣幾乎就沒改過,說起來有一次也真的差點在朝堂上和臣子打了起來,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是最為溫和的長孫魏昭幫他完成了這一“壯舉”。


    文夫人目中懷念,心中亦有些許開懷。阿昭的才智、脾性,無不像他的父親或祖父,不是他們魏家子孫,又會是誰的?


    即使早在心中決定不管如何,魏昭都是自己的孫兒,但每每看到這種相似的跡象,總是免不了欣慰。


    她到底仍是尋常人。


    “阿悅一直看著做甚麽?”魏昭笑望著阿悅。


    太醫正給他手腕手肘幾處纏上一圈又一圈的紗布,叮囑他這幾日莫提重物。


    龍體貴重,出現在魏昭身上,便是再小的傷他們也會十分謹慎。


    魏昭本人倒是不怎麽在意,如阿悅所說,他向來覺得自己年輕體健,不把這些傷痛放在心上。


    阿悅道:“看阿兄受傷好不好玩兒。”


    魏昭笑意微滯,再度有些赧然。說來他和小表妹真正相見時祖父都已經差不多平定了各處,他也就少去戰場了,便沒在她麵前受過傷。


    他認真輕道:“叫阿悅和祖母二人擔心了,以後再也不會。”


    聞言,太醫意外地看了眼旁邊的阿悅,煞有其事地歎道:“陛下就像先皇一樣,臣等說千句萬句都沒用,還是翁主這一句話管用。”


    阿悅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太醫笑了笑,“阿兄這傷要幾日攃一次藥?每日要注意什麽?飲食和作息呢?”


    太醫一一答了。


    文夫人看著,小聲與芸娘說話,“看看阿悅,他們兄妹二人今後怕是再也無需我操心了。”


    芸娘跟著湊近,“婢早說了順其自然為好,陛下這樣的郎君和翁主這樣的小娘子待在一塊兒,時日久了,哪還需要旁人著急。現今是翁主還沒到那個年紀,待再大些呀,陛下就自然而然會有心意了。”


    文夫人不住點頭,“你說得對。”


    她現今還不知自己孫兒和外孫女那個三年約定,要是聽說了,指不定得好笑成什麽模樣。


    別看阿悅那時對魏蛟和魏昭說得信誓旦旦,什麽兄妹之情不同、什麽要找到兩情相悅的人,實則前世也是個沒戀愛過的小菜鳥,這些話純屬理論,而無任何實操經驗。


    所以,被魏昭抱起的那小小的、極為短暫的不對勁很快就被她忽略,轉而認真盯起了他的飲食作息。


    阿悅也實在是沒甚麽事可做了,她暫時停了學業,要過段時日再恢複上課。


    在臨安雖說待了三年,但她並沒有什麽同齡閨友。畢竟局勢使然,之前魏蛟和臨安城許多世家關係勢同水火,如何會有人與她真心相交,況且她因身體及年紀原因,也少有出宮。


    魏昭道,過段時日她和魏旭的授課就要分開了,還是要為她選幾個伴讀為好,免得寂寞。


    阿悅對此表示隨意,她從來就不是特別喜歡交際的人,有或沒有都可以。


    又過三日,大雨。


    阿悅同文夫人、魏昭用過早膳,本想陪外祖母說些話,文夫人卻道睡得不好要去補覺,她便由魏昭帶去了禦書房練字。


    侍官報寧左監來訪時,她筆尖微微一頓,疑惑望去。


    魏昭適時解釋,“是寧彧,我讓他進了廷尉。”


    廷尉左監為廷尉屬官,聽起來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實際權力極大,在阿悅看來就像是現代的司法院秘書長,令人生畏。


    魏昭會把這樣的官職給寧彧,著實叫人意外。


    踏入禦書房,第一眼望見的就是正在禦案批閱奏折的魏昭,其下放了一張小桌,阿悅正在上麵練字。寧彧對這樣的情形一點也不意外,從容地和二人見過禮,落座。


    他也不避忌阿悅,第一句話便道:“如陛下所願,傅家終於要動手了。”


    魏昭頷首,“傅徳做了什麽?”


    “廣平侯夜訪幾位公侯府邸,其長子傅文琛遠在鄴城養胎的愛妾突然出事,連夜去了鄴城看望。不過,兵符似乎也同時不見了。”寧彧意味深長道,“陛下,那位傅都尉,怕是關不了幾日了。”


    “能關幾日是幾日。”魏昭頭也未抬,仍在批閱奏折,“傅家若是好能耐,便直接來劫獄。”


    寧彧臉上有轉瞬即逝的笑意,很快肅然,“不過,即使知道傅文琛可能的去處,我們恐怕也無法阻攔。前幾日廣平侯不曾因傅文修之事鬧起來,陛下就不好動手。”


    他道:“和傅氏一戰,恐怕在所難免。”


    退一萬步說,隻要現在魏昭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抓迴傅文琛,那他就算在臨安內把傅徳和傅文修都給弄死了,這一戰,就避不了。


    “嗯。”魏昭擱筆,平靜道,“我早有預料。”


    當初祖父不曾把他和祖母的勸告放在心上,魏昭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養虎為患,還好傅氏現在還不算真正養足了勢力,打起來也無需太過畏縮。


    魏昭想在他們羽翼沒有完全豐滿前徹底鏟除。


    如他對文夫人說的那樣,此事不能拖延。時間長了自己固然能做更多準備,可對傅氏亦是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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