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吃梨。”阿悅誠實道,她有一雙黑而亮的大眼睛,認真看人時尤其漂亮。


    傅文修並不惱,收迴手,“那阿悅喜歡吃什麽?”


    “阿悅體弱,不能吃多涼物。”簾外傳來輕淡的少年聲,魏昭一步邁入,“傅二叔半個時辰前說有要事迴府,沒想到這麽快就辦好了,還直接來了阿悅這兒。”


    他又微笑道:“阿悅,怎麽能纏著傅二叔喂呢。”


    傅文修放下匕首,“阿悅純稚乖巧,讓人見了便忍不住疼愛。既叫我一聲叔父,喂她吃些東西又有什麽。”


    “總歸是失禮。”魏昭笑意淡了,對阿悅招手,“過來。”


    像找到了依靠,阿悅忽略了傅文修的眼神,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小步跑到了魏昭身邊,小手主動勾上去,被穩穩握住的感覺無比安心。


    看著躲在少年身後的小阿悅,對著自己時帶著怯生生的模樣立刻變成了放鬆,傅文修眼底戾氣翻湧,陰鬱暴躁想要砸碎一切的情緒席卷全身。


    他死死地盯著這兩人。


    如果說重活一世後有什麽東西最能打破他的忍耐,無疑就是阿悅同魏昭待在一起的畫麵。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麵對抉擇她似乎都會毫不猶豫地選魏昭。


    他臉色沉得可怕,騰得站起身,連帶木凳發出巨大的倒地聲。阿悅也跟著瑟縮了下,發顫的手被魏昭握得更緊,像是在告訴她不要怕。


    把阿悅畏懼的神情看入眼中,傅文修硬生生止住了胸腔中那股急欲噴發的怒氣,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發現實在難以做到。


    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粒藥吞了下去,急急大步離開,最後在空中留下冷冰冰的一句,“有事先行一步。”


    帶著阿悅在原地等了會兒,魏昭才收迴目光,撫了撫她驚顫未定的腦袋,“以後離傅二叔遠一些。”


    “……嗯?”阿悅沒聽明白,疑惑抬頭。


    魏昭風輕雲淡地吐出幾個字,“他有病。”


    第13章


    很難想象魏昭這樣的君子口中會吐出對他人的刻薄評價,所以阿悅一時竟分不出他這是在闡明事實還是真的在譏諷傅文修。


    不過有件事還是很容易明白的,這對名義上的叔侄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見麵時基本都是皮笑肉不笑,交談間很有種政客的虛偽。


    對上小表妹懵懂的神情,魏昭笑了笑,沒再解釋什麽。


    他不喜歡傅文修一是因為此人的父親傅徳就讓人很難有好感,但傅徳曾救過祖父性命,深得其信重,魏昭身為小輩不好置喙。二則是傅文修本人的冷漠陰戾也不為他所喜,自然是敬之遠之。


    在屋內陪了阿悅片刻,隨後魏昭把匆匆趕來的魏俞訓斥了一頓,內容自然是指責他隻顧自己而忘了年僅五歲的表妹,連她被人帶走也沒察覺。


    魏俞垂首認錯,臉紅得厲害,內心愧疚難當,且保證絕不再犯。


    阿悅倒不怪他,在她看來魏俞發現沒發現都沒區別。以傅文修的□□強橫,年少的魏俞根本無法抵抗。


    …………


    一轉五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兗州啟程前往臨安。除去魏府上下百餘人,還有跟隨魏蛟起事的幕僚及家將親屬,加上仆婢、親隨、護衛,總計有千人之眾。


    路途中,阿悅見到了好些和現在的自己同齡的小孩,看上去都很想同她一起玩耍。文夫人倒不曾拘束她,可惜身體不爭氣,路途顛簸,天氣又不美,阿悅最常做的事還是臉色泛白地躺在馬車內,每日喝的藥也從一碗增到了兩碗。


    另一碗是給她止暈的,出發第一天阿悅就嘔吐不止,醫女本不想讓她多喝藥,見狀也不得不添了一種,讓她能稍微好受些。


    文夫人也每日陪著待在車內,時而撫上阿悅額頭,神色憂慮。


    阿悅的身體太柔弱了,她總擔心這個小外孫女會隨女兒而去,好幾次夜裏驚醒都要看一眼阿悅寧靜乖巧的睡顏才放心。


    入暮時分,天色昏黃,文夫人被請去了別處議事,留下阿悅同蓮女待在馬車內。


    車隊停留時外麵嬉鬧聲極盛,蓮女年歲不大,目光總忍不住往外流連,阿悅見了好笑,輕道:“打開簾子沒事的,現在也無風,我不冷。”


    “不行。”蓮女迴過神正襟危坐,給阿悅掖了被角,“夫人囑咐必要悉心照看小娘子,不得有半點差錯。”


    阿悅便也隨她。


    以阿悅前世的經曆而言,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處,也不會覺得寂寞,不過倒是不好意思讓人幹巴巴地陪著自己。


    馬車忽然輕輕顫動,有人踩了上來,挑開車簾,“阿悅果然還在。”


    “阿兄。”阿悅雙眸明顯亮了些,很是高興他的到來。


    魏昭揚唇,“整日躺著也累,外麵已生了火,風也不大,不如出來走走?”


    他並不讚成醫女讓阿悅悶在馬車不出去的建議,認為還是要多走動才好。


    “不……不可。”蓮女鼓起勇氣阻攔,目光很有些警惕,“郎君,夫人說過讓小娘子好好歇息的。”


    不期這個婢子竟會攔住自己,魏昭挑眉,“祖母可說過要把阿悅拘在馬車內,不允她出去看看景色?”


    蓮女訥訥,“這……”


    絞盡腦汁時,人已經繞過她到了阿悅身邊,低聲道:“阿悅自己覺得呢?”


    猶豫了下,阿悅點頭,“我想去。”


    蓮女頓時一副小娘子怎麽如此不顧身體的憂心神情,想勸阻卻不敢上前。她覺得郎君雖然溫和好相與,從不胡亂發作下人,但通身有種清貴之氣和隱隱的威勢,令人不敢隨意忤逆。


    她隻能呆呆看著二人離開。


    因阿悅在馬車上悶了兩日,隨行的傅文修也一直沒找到見她的機會。


    如果隊中隻有魏昭,他絲毫不會在意,但文夫人時常伴著阿悅,讓傅文修不好輕易有所為。


    他一直關注阿悅所在的車駕,見她隨魏昭出現,身形立刻一頓,邁步就要朝那兒走去。


    “郎君若想把人嚇出好歹,盡管前去。”身後涼涼的聲音傳來,其主人是個胡須斑白的男子,人喚鄭叟。


    晃動著手上藥瓶,鄭叟隨手拾起長杖斜在傅文修身前,使他轉過頭來,“這小娘子是魏侯與文夫人的心肝肉、掌上寶,自幼患有心疾,受不得驚嚇。郎君前幾日要不是及時含藥忍住了,嘖……”


    鄭叟正是在傅文修七歲那年診出他有狂躁之症的醫者,從此便一直跟在他身邊為他製藥,防止他因克製不住而胡亂傷人、闖出禍事。


    這麽多年了,鄭叟對傅文修極為放心,覺得他雖天生有此棘手之症,但行事向來都在掌握之中,並沒有發生過其父擔憂的事。


    可眼下魏氏的小娘子明顯不好招惹,又是個才五歲大的小娃娃,鄭叟著實不明白郎君為何突然對她起了興趣。


    疼愛小輩?鄭叟並不信,對傅府的那些小郎君小娘子,郎君可從沒有過耐心。


    傅文修因他的話沉默了下,視線依舊隨著那兩人在動,忽然道:“你這兩日製的藥呢?”


    “嗯?”鄭叟不明所以,如實道,“這藥還沒完全成,有幾味分量放得不對,和記載有些出入,藥性比我想象要烈,可能會傷身,還需重新琢磨……”


    話沒說完懷裏的藥瓶就被一隻手掏出,傅文修隨意拋接兩下,“藥性烈,就是很有用?”


    鄭叟吹胡子瞪眼就要去奪迴,“未製好的藥絕不能——”


    他嘴唇微張,眼睜睜看著傅文修拔掉瓶塞,一連往口中倒了三粒。


    並非是完全幹透的藥丸,帶著些許黏性,黑糊糊的,散著陣陣並不美妙的氣味。


    傅文修將其一口吞下,隨後不緊不慢地舔去唇邊藥漬,竟露出了笑意,“我來為鄭叟試藥。”


    語罷邁開大步,方向正是魏昭和阿悅所在之處。


    在鄭叟準備出聲大喊前,他又忽得迴頭,語氣異常輕柔道:“放心,我不會傷她。”


    擦身而過的最後一瞬間,鄭叟從傅文修陰鷙的眼眸看到了森森火焰。令他心驚又不敢相信的是,那裏麵飽含的濃烈情感與躁動,竟真的全然是對著那個小娃娃——年僅五歲的魏氏小娘子。


    他呆若木雞,立在原地怔怔地想,郎君的病……是不是已經徹底沒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暴躁症+偏執狂,放心,這病肯定治不好了


    傅二叔你咋這麽搶戲,居然敢蓋過我家小女主,無良作者要強行減你戲份了


    第14章


    鄭叟給傅文修製的其實是一種禁|藥。


    這種藥據傳是前朝皇室給死士所用,作為工具,死士不得有過多情感,此藥便是用來強行使心緒冷靜、減少起伏。


    時日久了,整個人都會變得冷冰冰,宛若木偶。


    撇去其中百害而無一利的成分,鄭叟把原藥改良,讓傅文修得以在受到刺激難掩暴躁時服用。但他也不敢保證長期服食的後果,言明一月不得超過兩次。


    傅文修卻一次性倒了三顆。


    如鄭叟所言,這次的藥性確實很強。傅文修幾乎瞬間感覺冷水從天而降,澆熄了他眸中火焰,怒氣一減再減,直至平靜。


    這種平靜是詭異的,因為他依舊能夠感到自己在凝視阿悅時內心的滾燙和渴求。當藥性祛除了躁意,他便能夠重拾理智,清楚地了解自己該用何種姿態去麵對阿悅。


    前世對阿悅的占有欲和今世對年幼阿悅的憐愛同時交織在心底,致使傅文修的腳步漸漸放緩,甚至能夠擁有足夠的耐心去觀察魏昭和阿悅相處的情景。


    大約是路不好走,魏昭低眸說了些什麽,得到阿悅點頭後,他便伸手把人抱了起來。


    傅文修望見阿悅遲疑地慢慢抬手環在魏昭脖間,軟糯的聲音道:“阿兄,會不會很重?”


    “不會。”即便魏昭仍是個少年,但他已經有了足夠讓人信賴的修長身軀和沉穩,“阿悅就像貓兒一樣,輕飄飄的。”


    這倒是。傅文修邊走邊抽出思緒想,阿悅一直就很輕,他抱過她無數次,每次都感覺像在抱一片羽毛、一團柳絮,讓人忍不住擔憂她是否會被風吹走。


    他的腳步聲逐漸清晰,讓這親昵的兄妹二人同時迴首看來。


    “傅二叔。”魏昭打了聲招唿,阿悅也乖巧跟著叫了一聲。


    雖說阿悅是魏蛟外孫女,按理不應是同一個稱唿,但阿悅父親薑霆和傅氏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她這麽喚是沒錯的。


    傅文修頷首,在他們麵前站定。


    三個人神態都很自然,仿佛同時忘記了前幾日傅文修的失控。作為小輩,這也是魏昭和阿悅應做到的體貼。


    “聽說阿悅不大舒服,又在喝藥。”這是傅文修的開場白,他笑了笑,隨之伸出手攤開掌心,“這是我身邊鄭叟所製的枇杷糖,可祛苦味,不傷藥性。”


    嗯???


    如此平和,真不像他的作風。


    阿悅小心地抬眸看了看,對上的眼神竟是意外得淡然,還對她微微一笑,全然不見前兩次令人畏懼的霸道。


    他斂下了所有可能會嚇到人的氣勢,像一隻主動收起爪牙的猛獸。


    “阿悅不要麽?”傅文修狀似漫不經心道,“這不過是鄭叟製出的零嘴,我隨手抓了把。”


    魏昭抱著阿悅的手輕輕拍了下讓她迴神,見傅文修依舊保持著遞糖的姿勢,她猶豫了幾息還是伸出手去,“謝謝傅二叔。”


    柔軟的觸覺在掌心一觸即逝,傅文修能感覺到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不夠,但他現在已能夠冷靜地收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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