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顧婉伊似乎聽見了個新鮮的東西。


    “哦?”穆長生和張晟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被誰?”


    蕭祺注視著張晟的眸子,緩緩說道:“霞隱門,還有淩法閣。”


    張晟臉上閃現出茫然的神色,這也是自然,數月之前,連蕭祺都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何況一直隱居在清水間的張晟。


    但穆長生摸著自己的胡茬,麵色凝重地開口說道:“我聽師父說過,兩者一個是修習內功道曆史最為悠久也最為精深的門派,另一個更是法術之於人類的創世者。這兩個都是隱世的龐然大物,你是如何將他們同時都招惹了?”


    蕭祺於是將自己在沙疆城遇上陸玄綽和左雲衣,身受重傷被帶上空霞山,又因左雲衣背離霞隱門和淩法閣的事情大概講述了一遍,連自己陰差陽錯獲得雄厚的內力也並不隱瞞,唯獨省略了陸玄綽和曉汐的死。這兩件事對他而言,即便到如今,仍是鮮血淋漓,不願再迴憶起。


    講述的過程中,蕭祺一直盯著張晟的反應。張晟一直捏著下巴思索著,直到蕭祺講完,他才緩緩抬頭,注視著蕭祺問道:“那麽蕭兄弟以後的打算,便是亡命天涯嗎?”


    “未來總有各種變數,我隻知道當下,實力強勁的左雲衣重傷,此時與對方硬碰無疑是最差的時機。”


    張晟認可地點頭:“不錯,但即便蕭兄弟口中的左姑娘痊愈,你們也不過是兩人,絕不可能是那兩個龐然大物的對手。與其繼續逃竄,不如抓緊爭取到足以自衛的力量。”


    蕭祺在心裏默默冷哼了一聲。


    “那張大哥覺得我們勢單力孤,可願施予援手?”蕭祺語氣帶著諷刺的意味。


    不料張晟認真地說道:“張某區區一人,難掀大浪,不過此地,卻是有萬餘流寇,未嚐不能為蕭兄弟所用。”


    蕭祺一時呆滯住了,看怪物一般看著張晟。張晟這無異於天方夜譚的提議一時竟讓他不知從何處反駁起。


    “若我剛剛沒看錯的話,即便是破廟外的百餘賊寇,也並未心悅臣服,不過是震懾於張大哥和穆大哥,亦或是那位暗羽姑娘的實力方才被迫順從。張大哥莫不是想指望這些人?”


    “他們雖隻是散兵遊勇,卻也或許有其用處。不過張某說的不是他們。”張晟繼續說道,“蕭兄弟可知此地是哪裏?”


    蕭祺搖頭。


    “此地混亂不堪,盜匪橫行已有十多年,加上峪州領主的放任自流,方圓數百裏內的村鎮、屋舍早已被掠奪一空,被領主拋棄的百姓要麽等死,要麽隻能落草,因此經過數年的發展,這一片區域已成為了峪州乃至整個大陸上最大的流寇聚集地。這對過往的商隊和百姓都是夢魘般的存在。在此處形成規模、占據山頭的匪寇,總共有十六支,因此這片山丘覆蓋的區域,被稱為峪中十六川。像之前盤踞此地的虎頭幫,不過是最末流的一支,隻能占據十六川中偏僻的角落。據之前查問的虎頭幫眾所說,峪中十六川中,實力最為強勁的有三支,被流寇們稱作‘嘯林之首’,如此稱謂,可見其他的諸多勢力也不得不尊他們為首,因為對其他流寇來說,他們已超乎盜匪的定義,紀律嚴明,戰力超群,並不亞於正規軍,他們也是峪中十六川數十年來得以存在的原因。”


    “得以存在的原因?”蕭褀有些不解。


    “張某剛剛也說過了,整個峪州東南部,都已被峪州的領主遺棄,百姓們要麽餓死,要麽便已加入了流寇,自然沒有油水。但峪州中部是連接東邊平峪關和西邊黎州的重要商路,相比於從風壑關和長音穀借道中州所麵臨的高昂關稅,對商人而言,從平峪關通過就具有更高地利潤。因此往返於整個隆元王朝東西部的商隊,便是整個峪中十六川的主要目標。”


    蕭褀已領會到張晟的意思,接著說道:“能建立起連貫東西的商路,背後必然都有強悍的勢力。峪中十六川的存在,觸及這些人的利益了麽?”


    “正是,據說七年前,東境的諸多商行,聯手召集雇傭兵軍團討伐峪中十六川,許多中小勢力被連根拔起,隻留下了如今的十六川。當年的嘯林之首三家雖各自為戰,人數也落於下風,卻依靠地形重挫敵軍,奠定了如今的地位。因此峪中十六川中的其他勢力雖互相獨立,實際上卻也是分別依附於嘯林之首三家而存在。像我們所在的虎頭幫,便是嘯林之首之一,‘猛虎’手下的一支。”


    蕭褀默然片刻,終於說道:“張大哥了解得如此詳細,應該早就有此打算了吧。”


    張晟歎了口氣,扶額苦笑道:“其實張某領著翼族殘部在這裏停留了近有一個月,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此地形勢複雜,不同的盜匪勢力縱橫交錯,外人很難短時間內將其摸清,因而算作不錯的藏身之地。而另一方麵……”張晟的眼中折射出些微的光亮,“在蕭兄弟出現之前,張某也確實有過此念頭。清水間覆滅之後,翼族需要新的安身之所,也需要自衛的力量。如今看來,沒有比這個法外之地更合適的地方了。”


    蕭褀微微點頭,說道:“所以張大哥,是覺得我還能派上用場,才如此懇切熱情的吧?”


    “胡說!”出聲反駁的是顧婉伊,她瞪著一雙大眼睛,注視著蕭褀說道:“晟哥哥才不是這麽想的!你未免把人想得太齷齪了!”她有些激動地跺腳,蕭褀懷疑若不是因為兩人已十分熟悉,她甚至要上來動手。穆長笙倒是一反常態地安靜,抱劍靠在牆上。


    蕭褀看著反應激烈的顧婉伊有些失神,但他很快迴過神來,便收迴視線,與張晟對視著。


    張晟那張秀氣的臉上有些無奈地。他連忙招唿道:“婉伊快退下,蕭兄弟可是咱們的大恩人。”


    “不怪蕭兄弟有此懷疑,張某自知在此情境下提出此事,是有些不妥。不過張某思量一番,還是覺得開誠布公的好。其實在見到蕭兄弟的時候,張某便想過,若有蕭兄弟相助,確實能讓此事簡單不少,也確實想要請蕭兄弟相助。”


    他頓了頓,直視著蕭褀的目光,繼續道:“不過若蕭兄弟誌不在此,張某自然也尊重蕭兄弟的意思,必定舍身相送到蕭兄弟想去的地方。日後再見,無論在哪裏相見,蕭兄弟都是翼族的恩人,張某片刻不曾忘卻。”


    “晟哥哥……”顧婉伊看著擲地有聲的張晟,眼睛裏如有光。


    隻是蕭褀似乎仍沒有從對張晟的疑心中釋懷。他的眸子靜若秋水,不見波瀾。“不用。”蕭褀冷淡的聲音響起,即便張晟表現得那般氣定神閑,心裏也不由得一顫。他能理解不願再相助的蕭褀,但若蕭褀真如剛剛自述的那般習得強大的內功道功法,他若站到敵人那一側,將要無比棘手。


    “張大哥這番宏圖壯誌,我倒也有些興趣。”蕭褀的嘴角忽然動了一下,這於他而言已經是微笑了。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剛剛還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消散。


    張晟和顧婉伊愣神片刻才反應過來。張晟欣慰地笑了笑,竟是突然半跪下來:“又要承蕭兄弟一個大大的人情了。”


    “談不上,各取所需罷了。”蕭褀這次沒有急著服氣張晟,他隻顯得有些疲憊地轉頭向顧婉伊說道:“既然還要在這裏停留些日子,左雲衣倒是可以借機養傷,還要麻煩顧姑娘替她上藥。”


    顧婉伊看了看這個雲淡風輕的蕭褀,隻覺得他與自己認識的蕭褀有些不同。不過如此細致的心思一向不是她的強項,反正如今形勢的發展順遂人意,她於是咧嘴笑著,拍著胸脯攬下這個差事:“放心好了,我們翼族的草藥可是很有效的!”


    看著蹦蹦跳跳心情大好的顧婉伊,張晟嘴角掛起一道溫柔的弧線。“既然如此,蕭兄弟先休息吧。”張晟也有離開的意思,他已經在這間屋內搭了一個簡易的床鋪。


    “稍等。”蕭褀橫挪一步,擋在張晟身前,問道:“既然張大哥早就有此念頭,以張大哥縝密的心思,應該已有計劃吧?還是張大哥不過是一時興起,就要拉人入夥?”


    張晟看著那對漆黑的眸子,沉默了片刻,旋即暗自苦笑。


    “自然不是。這些日子,張某倒是也理出一些頭緒。既然峪中十六川依附於所謂的嘯林之首,那就說明須得從他們入手。”


    “不錯,那麽張大哥已經選好目標了麽?”


    “在這裏的這些日子,張某也探聽到一些信息。所謂嘯林之首,便是取自虎嘯山林之意,據說這個名號,最開始是用來形容最強,也是曆史最為悠久的一支悍匪軍團,‘猛虎’,隻不過後來經過內亂、實力被削弱不少,有另外兩股勢力崛起,才形成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麵,被公認最強的三者,也共享了嘯林之首的稱號,三者也都以山林間的猛獸命名,分別是‘猛虎’,‘群狼’和‘毒蛇’。”


    張晟露出一個燦爛如陽光的笑,背後是燃燒的鬥誌。


    “還有什麽,比垂而朽矣、在最強的位置上搖搖欲墜的流寇頭子,更適合做對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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