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雲衣迷迷糊糊地醒轉時,在有意識的瞬間,痛覺便從傷口處湧上,她即便仍未睜眼,也疼得齜牙咧嘴。


    她勉力地睜開眼,想看看自己有沒有缺胳膊少腿,卻發現自己竟渾身赤裸著。不過她自己的反應也比她自己料想的更加冷靜,甚至冷漠。她原本趴著,此時她還能有心思努力地扭頭往上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生硬冷峻的臉。


    她微微蹙眉,戲謔地問道:“怎麽是你?你小子果然色膽包天,趁人之危麽……”她一邊說著,突然覺得肩背處傷口傳來的疼痛陡然加劇,又讓她“嘶”地倒吸一口涼氣,頓時住口。


    左雲衣這才意識到,有一隻手在自己傷口處輕輕抹著,伴隨著什麽東西浸入傷口所引起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有一種微弱的清涼的感覺。由於傷口肌膚被雷火傷及,觸覺也很是遲鈍,因此醒轉時並未察覺。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家夥把自己衣服全脫去,竟是為了擦藥?


    “再廢話,我把你丟出去喂野豬。”見左雲衣閉嘴,蕭祺這才鬆開手上的力道,冷冷說著。


    左雲衣迴想起當日在沙疆城闖入自己閨房的蕭祺的窘迫模樣,和今日冷漠自持如修道僧一般的姿態,笑了笑,又問道:“是陸玄綽那老家夥帶你上空霞山,讓你也變得和那些修道人一般嘴臉了麽?”


    說完,她便咬著牙做好準備,已然預料到蕭祺會按壓自己的傷口來威脅自己。不知為何,她總願意譏諷嘲笑這個冷冰冰的家夥幾句,即便最終吃苦頭的還是自己。


    可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出現,蕭祺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他收迴自己上藥的右手,站起身向外走去。


    他們此時身處一個狹小的山洞內,洞口高度勉強能通人,日光從洞口照射進來,蕭祺一站起身,便幾乎遮住了所有光亮。


    “你……你去幹什麽?”左雲衣頓時有些慌亂,此時她連翻個身也做不到,若蕭祺真被她惹惱了丟下她不管,讓她這麽等死真不如殺了她來得痛快。


    “他死了,拜你所賜。”蕭祺在洞口停住,借著日光投在洞內的蕭祺的影子,左雲衣注意到,蕭祺居然在微微顫抖。


    左雲衣知道蕭祺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她隻覺腦子裏“嗡”地一下,如遭雷擊,半晌也說不出話。


    蕭祺低低罵了一聲,又轉身進來,伸手抓了一把自己調製的草藥,將黏稠的藥汁布滿手掌,又抹在左雲衣那已然被燒得焦黑的肩背上。


    “你的命是他救的,我就不能讓你這麽白白死了。”蕭祺努力說服自己一般,沉聲說道。


    “陸玄綽他……怎麽迴事……”左雲衣恍恍惚惚地問。


    “莫非……莫非是淩法閣那家夥?”左雲衣猛然抬頭,望著蕭祺,一雙大眼睛裏流露出茫然若失的色彩。


    “是霞隱門。你被霞隱門的人發現,要將你交給淩法閣示好,陸……陸前輩不願,便隻身擋下一幹長老,就為了讓你……讓我下山……”蕭祺竟哽咽了。他說陸玄綽的死是拜左雲衣所賜,可他又何嚐不知,陸玄綽是為他們兩人都鋪平了道路。


    和曉汐之死一樣,這都不算是左雲衣的過錯,卻又與她脫不了幹係。即便理智告訴他遷怒於左雲衣毫無道理,他卻不可避免地產生排斥。蕭祺於是始終難以麵對左雲衣,若非陸玄綽,他剛剛就一走了之了。


    “霞隱門……嗬……”左雲衣深深吸了一口氣,漸漸理清思緒。


    她勉強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讓她能抬頭正視蕭祺。


    “謝謝。”


    蕭祺愣神,冷聲道:“謝我什麽?”


    “即便是陸玄綽替我擋下霞隱門,總歸是你,帶我逃離至此地,又脫了我全身衣服給我上藥……”


    蕭祺皺眉,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一抹紅暈悄然爬上他的臉龐。


    “總之謝謝。陸玄綽的遺命已經達成,我不會輕易丟掉自己這條命,你可以走了,不用管我,把這些藥留給我就好。霞隱門,淩法閣,嗬,我都記下了。你若覺得不痛快,日後等我做完該做的事,若我還有命,再去找你當牛做馬便是。”左雲衣淡淡說道,垂下眼瞼,等待著蕭祺起身離去,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迷茫和憂慮的眼神。此刻自己動彈不得,而霞隱門和淩法閣的追兵不知何時會到。她不認為蕭祺會願意趟這趟渾水,也不願欠蕭祺人情,索性自己孤身一人,生死也逍遙。


    可等了片刻,仍沒有動靜。她於是又偏頭朝蕭祺望去,隻見蕭祺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仿佛沒有聽見自己剛說的話。


    左雲衣有些不快,再次說道:“我說……”


    “你是死是活,我毫不關心。你也不必找我報什麽恩,這都是陸前輩的意思。不過你若想要做的事是複仇,那在你死之前,我們應該用得上彼此的力量。”蕭祺突然開口打斷左雲衣,目光炯炯地與她對視。


    “啊?”左雲衣顯得很意外。她無奈地搖頭道:“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你如今隻算是得罪了霞隱門,若與我一道,麵對的可是淩法閣和霞隱門兩個龐然大物。”她想到了什麽,挑眉問道,“你不會是害怕霞隱門,所以想借我做靠山吧?那你要失望了,如今的我,可護不了你……”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看見蕭祺周身升騰起鮮紅色的光,與陸玄綽的有些相似,隻是不似陸玄綽的內力那如霞光般的溫和淳厚。蕭祺周身的內力,像真正的火焰,充滿生命力和侵略性的跳動著,而且顏色更加深沉,氣息也更加雄渾。


    “你怎麽……你上山才不到兩個月,怎麽可能練得如此渾厚的內力?”


    蕭祺深深吐息,火焰般的光亮消散而去。


    “說來話長,總之你不用擔心我拖你後腿。那合作的事,你怎麽看?”


    左雲衣悄然合上因詫異而張開的嘴,然後輕輕點頭。不知為何,此次再見到蕭祺,她發現他似乎有些變化,卻又說不出在哪裏,他還是一樣的冷漠寡言,自己抱有不太友好的情緒。不過她唯一說得上來的區別是,她已不再把蕭祺當作那個自己可隨意逗趣調戲的愣小子,而是個平等的、強大而可靠的盟友。


    “那你,不怕我拖你後腿麽?”左雲衣眼看著蕭祺起身,緩緩開口問道,“畢竟此刻,隨便一個人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你最好不要,若真有這麽一天,我會毫不猶豫丟下你。”蕭祺森然道。他站起身往洞外走去,但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突然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袍。


    “你要幹什麽?”左雲衣笑問。


    “你的衣服一早就被焚燒得破破爛爛,有的地方布料和燒傷的肌膚粘在一起,我索性全撕了下來方便處理傷口。”盡管左雲衣沒有絲毫介意的意思,但他總覺得有必要解釋一番。


    左雲衣勉強用手撐住下巴,挑逗似地問:“是麽?那你動手的時候,手上沒有不老實吧?”


    蕭祺不答,偏過頭去不讓左雲衣看見自己臉上微微的紅暈,隨手將自己的外衣拋給左雲衣,皺眉道:“遮住些。”說完便轉身離去。


    山洞裏重歸寂靜,左雲衣接住飄然落下的衣袍。為不觸及傷口,她輕手輕腳地披上,勉強地將身上裹起來。做完這一切,她又看向那個在唿唿的山風中有些單薄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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