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綽將蕭祺放在床鋪之上,然後自己隨手拉過一個凳子坐下。蕭祺忍住自己經脈肌肉裏的痛楚,轉動著眼睛環顧四周以分散注意力。


    霞隱門的住處很是簡單,除了一床一桌,隻有一個“道”字,掛在床鋪的正對麵,每天早晨睜眼看見的第一幕,便是這個龍飛鳳舞的字跡。


    托陸玄綽的福,羅劍聲派了兩個小廝來伺候蕭祺,照料一個癱瘓之人般照顧他衣食起居。陸玄綽另有住處,不過他似乎一個人憋悶無聊,遣走了小廝,留在此處,正大快朵頤著小廝端給蕭祺的一些填肚子的吃食。


    蕭祺冷眼旁觀,說道:“看樣子你的師門不怎麽歡迎你。”


    “對啊,也不是這次了,多少年前就不怎麽待見我,我師父說我生性飛揚不羈,恣睢放蕩,道心不堅不適合修道求真,從小我也沒少挨師父的罰。我倒也不懂了,修習內功道不過是凝神聚氣、強身健體的事,和修真求道有什麽關係?師父他老人家說的啥道心,我到現在也不懂,我修習內功道這麽多年,難道隻是為了要整天關在山上,連說話也有這多講究?”


    蕭褀注視著床對麵的那個“道”字,若有所思地說道:“難怪隻覺得這裏坐落於山巔,仙氣彌漫,恍若出世。看這霞隱門下弟子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這菜蔬也是寡淡無味,看來修仙求道,才是霞隱創立的目的。隻是這尋仙向道的隱士們,居然修習內功道?”


    “我記得師父說過,內功道煉化天地靈氣,使天人達到一種特殊的平衡,隻有以肉身入天地,超脫俗世,從大世界外覽觀眾生,才是修道的正途。內功道不是目的,隻是手段。”陸玄綽翻著眼皮像在努力迴憶。


    “這種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說不出地怪異。”蕭褀搖頭道。


    陸玄綽聳了聳肩道;這幾句話當年可背了許久,挨了不少的巴掌才勉強記下,如今張開嘴,自然而然就吐出來了。”


    “那你最終是被師門趕出去的?”


    “那倒也不是。不過我確實融不進這兒的條條框框,日子又無聊得慌,隔三岔五就被拎出來教訓一番,多虧大師兄勸著師父,師父本又護短,我才沒被趕出去。我也看得出各位同門們也瞧我這般行事做派不順眼,師父仙逝後,二師兄做了掌門,便給我了個閑職,把我支離空霞山,我也樂得如此,已有數十年不曾迴來了。沒想到迴來之後,連掌門師兄也沒了。”陸玄綽又聳了聳肩,似是感歎人世無常,不過一臉的無謂,一如既往的神經大條。


    蕭祺默然。這裏遠離塵世,人們心裏沒有世俗的浮燥氣,便總能靜下心來折騰一些有的沒的東西。這裏規矩的繁複,他也是親自見識過了,比之成紀王府裏更加複雜。之前他們在霞隱古祠裏,單單是給先祖上柱香,點燃香火的儀式,就花費了小半個時辰。然後以掌門羅劍聲為首,各代弟子依次排開,分代際進香,各代弟子之間,很是看重代際尊卑之別,看得蕭祺頭大。也難怪陸玄綽不等他們,率先趕到古祠,他不過是燃了香,磕了兩個頭,所花時間不過片刻,然後他隻用滿臉無奈地看著羅劍聲主持這繁複的儀式,雖瞧了不少白眼,好歹不必參與其中受折騰。蕭祺不禁理解了以陸玄綽的性子,果然難得耐住這些規矩。


    “你歸來第一日,就硬闖空霞山山門,闖入祖師古祠,壞了此處一幹規矩。若是我,可不會這麽客客氣氣地接待你。”


    陸玄綽哼了一聲:“這才是最諷刺的地方。他們因為我不循規矩、壞了風紀而容不下我,卻又不願破除這種他們甚為看重的叔侄尊卑關係,沒辦法還是得招待我這個老家夥,順帶也招唿招唿你。”


    蕭祺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問:“既然你這麽不受待見,他們還會幫我療傷麽?”他這幾日不得動彈,實在是難受得很,對陸玄綽所說的方法頗感興趣。


    “我可沒指望這幫愣頭青,毛都沒長齊呢。”陸玄綽將最後一口菜扒拉進嘴裏,嘴裏含含糊糊地說,“說起此事,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然後他站起身,二話不說就要抄起蕭祺,忽然有人敲門,一名弟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門邊,拱手彎腰,上身與地麵近乎平行。


    “掌門特意準備了晚宴,為師叔祖接風洗塵,還請師叔祖移步前廳。”


    陸玄綽愣了片刻,露出一副為難的模樣,看向蕭褀說道:“可是我這位朋友受了重傷絲毫動彈不得,我怎的好意思丟下他獨自去吃香的喝辣的?麻煩你轉告掌門師侄我就不去了,辛苦,辛苦!”他說得懇切,盡管蕭褀十分確信他不過是想以自己為借口搪塞掉這頓接風宴罷了。連上香都讓人頭大,餐桌上,恐怕陸玄綽更待不慣。


    “師叔祖的朋友,自然會有人來伺候他的吃食。”


    “誒!這種事不用麻煩別人了,他說剛剛那些東西沒吃飽,我便親自再帶他去找些吃的!”陸玄綽直接將蕭褀背在了背上,大手一揮,不給那個弟子多說的機會,直接奪門而出,隻留那個弟子兀自搖頭。


    蕭褀任人拉扯來拉扯去,無奈地問:“你又要去哪裏找吃的?”


    “呸!正事要緊,還找什麽吃的?你以為我一天背著你很舒服麽?”陸玄綽罵道。


    霞隱門的所在,修建得像是一個巨大的莊園坐落在空霞山頂峰,主殿落霞閣、修道坊和弟子們的住所隱風堂是莊園裏最高大的三棟建築,各棟建築之間鋪著石子嵌入地麵之中,形成四通八達的道路,通向山間各處。


    可陸玄綽偏偏不走尋常路,他腳在地麵輕點,直躍過山間的樹林,直來直去地在山間穿行,視鋪就的道路和階梯如無物。蕭褀已經懶得開口問這裏去往哪裏,反正陸玄綽總是隨心所欲,想到哪裏去哪裏。


    翻過眼前的山丘,映入眼簾的是一麵黃白色的牆,足有三層樓高,牆內嵌有拱門,門上的牌匾寫著“修道坊”三個字。此牆後麵,是一個巨大的圓頂建築,灰白的圓弧頂,四麵黃白色的牆圍起來與弧麵貼合,一眼望去像是一個盒子托舉著一個巨大的雞蛋,而隻有小半個雞蛋露了出來。


    這裏便是霞隱門弟子修習功課的地方。這種建築蕭褀從未見過,默然欣賞了片刻。陸玄綽則馬不停蹄,徑直穿過修道坊三個字下麵的拱門。


    剛一進門,便有弟子急切地圍了上來。此處的人或許還沒聽聞到有個師叔祖突然迴來的消息,隻當陸玄綽是闖門的賊人,二話不說就要動手。


    蕭褀本以為陸玄綽又要大發神威,輕輕鬆鬆地將這些年輕弟子擊退然後徑直闖進去。可他卻一反常態的低調,看著眼前弟子們升騰起的內力光芒,巋然不動。


    “師兄,玄綽來訪!”陸玄綽聲音不大,但借由內力徐徐傳了出去,迴蕩在空曠的空間裏。


    弟子們不明所以,就要上前開打,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像是從四麵八方而來,迴應著陸玄綽,低沉有如鍾鳴。


    “讓他過來。”


    此間的弟子們雖大惑不解,卻是毫無猶豫地退開,讓出一條從門口直達內部的通道。陸玄綽這才邁開步子,向裏走去。這裏隻在四周的牆麵上點有燈火,但牆麵之間互相間隔甚遠,照得出底下四周的界限,卻照不清中間的情形,也照不亮上麵偌大的弧頂,在蕭褀看來,上麵仍是黑糊糊地一片。雖聲音帶著雄渾的內力,長久不衰,借由空曠的空間迴響,讓人覺得仿佛是從四麵八方傳來,但蕭褀堅信,那個聲音的來源,就是上方弧頂。


    陸玄綽也確實仰頭上望,笑道:“師兄啊,好久不見。”


    “你上來。”低沉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陸玄綽點頭,輕盈躍起,同時周身紅光閃耀,照亮了整個弧頂的空間。


    一根木梁橫在弧頂之間,連接著牆麵。木梁不過尺許寬度,從底下看,將那個完美的圓分成兩半。一個瘦小幹枯的老者,坐在木梁中間、弧頂中心的正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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