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瀾一路拉著孟琳往前走,孟琳雖一臉的莫名其妙,卻也任由蕭亦瀾拉著自己的手腕走著。


    隻是蕭祺的反應也讓她很是好奇。兩人走了一路,她才開口問道:“那個……那棵樹跟你說了什麽啊?讓你發這麽大火?”


    蕭亦瀾想著解釋,隻是古木所講述的事情未免十分離奇而複雜,什麽“天下的浩劫”,自己被一棵萬年古木瞧上要去做個什麽踐行之人,聽著像是街口算命或者說書先生信口胡謅。他於是隻簡要說了些法術的事情,其餘的反正講不清楚,也沒必要,就一應省略了。


    孟琳隻是靜靜聆聽著,不時微微點頭。其實她心中也存有疑慮,隻是蕭亦瀾不說,她也無意去問。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突然聽見了前麵有人的交談聲。


    蕭亦瀾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拉著孟琳刹住,隻是這樹林並不濃密,從整齊排布的樹幹間,望見前方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影,是段心南和淮青。


    蕭亦瀾能注意到段心南兩人,段心南必定也注意到了自己,他一邊暗中連聲抱怨倒黴,這麽闖入仿佛窺探一般地靠近,難免招惹到段心南。想著自己又要被段心南那張臭臉和殺人般的眼神,蕭亦瀾不禁頭疼。


    然而段心南卻表情癡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淮青有些失神,全然不在意突然冒出來的兩人。淮青仍是那副拒人千裏的表情。她那極具辯識性的空靈清脆的聲音仿佛憑空響起。


    “或許你認得淮青,但那並不是我。在成為踐行之人的那一日,受古樹神指點,過往種種,七情六欲,都離我遠去,如今我所在意的,唯有踐行大道。我不清楚過去’淮青’與你有何糾葛,但如今你眼前這人與你並無關係。”


    段心南無聲地笑了笑,眼裏卻毫無笑意,隻有一陣難以名狀的頹然,手上的兩柄劍仿佛都握不穩要掉下來。蕭亦瀾從未見過段心南這副模樣,原本那個目空一切平步青雲的劍客,仿佛身上一切的力氣都被抽空,此刻的他,就像一個頹靡的酒鬼,搖搖欲墜。


    淮青看著段心南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顏色。她轉身要走,正看見蕭亦瀾和孟琳二人,她毫無感情的目光掃過,蕭亦瀾隻覺得頭皮發麻,滿臉堆著笑,拉孟琳退了開去,消失在視野之中。


    嚇退蕭亦瀾和孟琳之後,淮青沒走出幾步,卻突然停下,背對著段心南,頭也不迴地說道:“但這世上,或許還有另一個’淮青’。”


    段心南強忍住撲到淮青麵前的衝動,顫聲問:“什麽意思?”


    “古樹神信不過人性,踐行之人沒有人性的七情六欲,這些人性的部分在被賦予踐行之責時就已被剝除。但古樹神心懷眾生,不願讓人性的一部分煙消雲散,便用天地靈氣聚為實形,以南疆生氣滋養之,終獲新生。”


    “那……那你是說……”就這麽一段話,段心南居然老淚縱橫,聲音也越發顫抖,像個被一件寶貝玩具招惹得心神蕩漾的孩童。


    “古樹神將淮青分成了兩部分,將最理性最明智的部分留下作為踐行之人,而情感、欲望則賦予新生,流入世間,替另一部分重新活過。不過新生的並非人類,而是與樹靈同源的生靈,隻是形貌都與成為踐行之人前的淮青一模一樣,擁有人類的七情六欲,卻是一個嶄新的人格,與淮青再無關係。”


    段心南迫不及待地問:“那她在哪?”


    淮青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不知道。她重生之時就已是成年人的形貌,當年古樹神安排她重生於南疆邊界。於人類而言,她不過是個失卻記憶的中年女子,因而有商隊收留她離開了南疆,如今她在哪裏,叫什麽,誰也不知道。”


    段心南提著劍,就要離開去找尋這個虛無的目標,卻被淮青再次叫住:“我需得提醒你,她自己雖不知,但她的身軀由天地靈氣聚成,在人類的壽命範疇內,可謂不死不滅。你即便能找到她,事情不見得會如你所願。”


    段心南卻隻是笑笑,眼神裏光芒閃動。他朝著“淮青”的背影深深一揖,注視了片刻,而後輕踏地麵,整個身影躍起,就消失在森林之間。


    看著段心南的背影,淮青就像是一個冷漠中立的人旁觀著一個鬧劇,有些無奈而不屑地歎了口氣。


    ……


    蕭亦瀾被淮青一個眼神就嚇退,等遠離了那兩個惹不起的家夥的視野,迴想起剛剛自己窘迫的模樣,才訕訕地說道:“唉,這淮青姐姐倒是可憐得很,什麽狗屁大道,就是那棵樹的傀儡!那老東西真是個老混蛋,什麽踐行之人,一個人的一生,於他就像是兒戲……”


    他說著,卻發現孟琳的神色很不自然,連忙問道:“怎麽了?”


    “之前那古樹神口中的踐行之人,就會變成那個姐姐那樣麽……”孟琳的眼裏流露出憂色,讓原本就體型嬌小的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蕭亦瀾這才想起之前自己問古樹神踐行之人的事情時,曉汐也聽在耳裏。於是他很快明白孟琳在擔心什麽,打著哈哈安慰道:“你放心啦,我才不會同意呢,那老家夥磨了我這十多天,也沒有說服我。你是擔心我成為那什麽踐行之人後忘了你麽?”他說著,哈哈笑起來。


    孟琳臉頰微紅,配合著臉頰上流淌的汗珠,像晨間沾染露水的白裏透紅的花瓣,清新可人。但她仍然堅定地抬起眼來注視著蕭亦瀾,隻是紅暈燒得更濃,也沒有移開目光。


    “你能答應我……永遠不忘了我麽……”


    蕭亦瀾看著孟琳這副認真的神情,一時竟有些癡了。他甚至忘了開玩笑逗趣,重重點頭道:“我答應你。”


    ……


    衛焯奚一身戎裝,勒馬而立,目光落向港口的方向,而後他麵露微笑,策馬出城。


    他走得很慢,身後一騎迅速趕上,在落後他半個馬身的時候收住速度,恭敬地說道:“父親,達卡魯和雲蛟團已經啟航了。”


    “這些家夥果然是唯利是圖,這些日子居然真的把東原侯府給搬空了,足足填滿兩艘商船的貨倉了。他們倒是不虛此行啊。”衛焯奚笑著說得,仍不停留,向前走去。


    “被搬空的可不隻是東原侯府。”衛仲玨不忿地說道:“有好多士兵都說瞅見雲蛟團搜刮東流城中的財物。按照咱們原本的約定,這些東西可不是他們能染指的。”


    衛焯奚無所謂地擺擺手:“錢財而已,他們要便給他們便是,現在我們的對手可不在東邊。”


    “是。”衛仲玨拱手道。“那父親……您不是出海麽,為何還要往城外走?”


    “嗬嗬,把你們兄弟兩個和手下的精兵強將都留給狄昀昊那家夥,總得要叮囑兩句才好。“衛仲玨默默點頭。


    “你和叔珣雖名義上是統領雲海鐵騎,協助狄昀昊,但你應該也清楚,對沙疆城來說,你們都是人質的存在。”


    “是,兒子清楚。”


    “叔珣他性格衝動,容易生事,你幫我看住他。”衛焯奚輕聲叮囑,目光仍然落向前方,不曾扭頭。


    衛仲玨應了一聲,衛焯奚似乎仍然不放心,繼續說道:“那高旗和狄昀昊之間的關係不簡單,定會生出亂子,我把你林叔也留下,以防不測。這是雲州最後的兵力,萬不可大意!”


    “兒子定不負父親所托!”衛仲玨信誓旦旦說,又有些猶豫地問道:“父親把林叔也留下,怕是人手不足啊。白先生與父親一道麽?”


    衛焯奚無聲地笑了笑,說道:“他應該是不會隨我一道了,不過人手倒是足夠,你安心做好這邊的事情就好。”


    說話間,父子二人一路出城,雲州剩餘的雲海鐵騎萬餘人,包括後來衛仲玨重新整合的軍隊,總共不到三萬人,整整齊齊地在城前的空地排開。在他們向南一公裏處,是沙疆城漠狼營的營地,漠原狼騎兵們也呈現出一個看起來雜亂卻又透露出隱隱的秩序的陣型。兩撥人都麵朝西邊,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出城的衛焯奚。


    隻有幾個一早守在城門口的人迎接著衛焯奚。狄昀昊身後站著高旗和衛叔珣,隻是兩人的臉色都有些怪異,狄昀昊恍若不覺,微笑著拱手道:“衛公爺今日出發,還有興致來咱們這駐地瞧瞧?正好,昀昊還未謝過衛公爺這數萬雄師,助我等攻城拔寨呢。”


    “嗬嗬,既然咱們是盟友關係,自然得互相幫襯著些,清州這邊,就多麻煩賢侄了。隻是這倆兒子不與衛某同行,倒有些放心不下,還希望賢侄不嫌衛某這倆兒子愚笨,多多照料啊。”


    “公爺言重了,二位公子定能大展神威啊,還希望二位公子不嫌棄昀昊愚笨呐!”狄昀昊麵不改色地說:“希望下次見到公爺時,大業將成。”


    衛焯奚豪邁地笑:“希望下次見到賢侄的時候,衛某的家底兒都還在!”


    兩人頓時哈哈大笑,四目對視,光芒閃爍。衛焯奚自顧自地拉著馬韁,轉向東邊。他孤身一人,向身後眾人揮了揮手,中氣十足地喝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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