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煥站著研墨,不自覺地打起哈欠,卻努力把腦袋往後靠,不讓桌前的人瞧到。他做這差事也有些時日,已經練得能在打哈欠的時候手紋絲不動,不讓正奮筆疾書的人發覺。桌前坐著的是大管事嶽弘,正就著一盞小油燈瞪著眼前的公文。自從劉煥進入狄昀昊的所謂“小侯府”作為幕僚已經有兩年了,即便一開始起點也不算高,他有所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自己會做著這些服侍人的下人做的事。


    狄昀昊的野心由來已久,成年之後便暗中召集幕僚於自己的私宅,如今已有十多年,由此在沙疆城朝堂上形成了自己的派係,即便許多高官大員都已有自己的府邸,但也都是從此地發跡。隻是他們行事謹慎,即便狄淵疑心,還並沒有給狄淵留下過什麽可追查的痕跡。即便狄淵知曉朝堂上有官員結黨,也查不出具體的名單。


    小侯府裏幕僚甚眾,劉煥可算是排不上號,連官位也沒有撈到一個。狄昀昊在沙疆城的時候,他還能分到些芝麻大小的差事做做,如今狄昀昊遠在東境,也不知對方從哪裏來的消息,整個狄昀昊的派係在朝堂上備受打擊,整個小侯府都冷落了下來,像劉煥這種貨色也隻能在府邸中打打雜,幾乎就是仆從的角色,隻是明目上叫“門客”,比尋常仆從下人倒是好聽不少,酬勞也多了些許。


    好在狄昀昊很是聰明,早就明白不可四處樹敵的道理,隻要是招進府中的幕僚,不論有無用處都不會驅趕出府,以免生怨為日後留下隱患。更重要的原因是,暗羽之事可謂狄昀昊最大的秘密,整個小侯府包括隻算得半個幕僚的索平章都有參與,也算狄昀昊控製屬下的手段。狄昀昊自然不能放由這些人離開,因此劉煥這種人才得以留了下來。


    自狄昀昊東征之後,小侯府裏的大小事務都由大管事嶽弘來負責,連城東潛藏的暗羽也由他安排處置。而且他沒有官職,潛藏在幕後,朝堂上幾名六部的官員都是小侯府的幕僚,也都聽從他的委派,因此他不免心高氣傲,對劉煥之流頤指氣使。


    今日又要陪著這老東西熬夜了。劉煥憤憤不平地在心裏嘀咕。


    忽然門外有嘈雜聲,嶽弘煩躁地罵了一聲,放下手裏的筆往外走去,劉煥自然也跟在他後邊。


    兩人剛出門來,落入兩人眼簾的卻是噴湧而出的鮮血,漆黑的夜色下噴湧的血色如同深色的綢緞一般在半空中飛揚。


    嶽弘一開始沒認出這是什麽東西,等到血綢潑在地麵上化作點點血珠,他才認出來,臉色慘白,喝道:“怎麽迴事!”


    沒人有空迴他,緊接著又傳來幾聲慘叫,就像與他的喝聲唿應一般。幾個黑影從牆上翻越而下,刀光閃閃,小侯府裏的幕僚們多是文弱才子,即便算不上手無縛雞之力,但與黑暗中殺氣騰騰的殺手相比,簡直就是白給的存在。


    狄淵對於兵力的部署和調動十分敏感,狄昀昊為了不引起狄淵的懷疑,從沒有在小侯府內布置多少防備的力量,除了幾個家仆和傭人,剩下的全是尚未獲取官位的幕僚如劉煥之流,又或如嶽弘一般的潛藏幕後的集團頭腦。


    來人顯然早有預謀,家仆和家丁一個不留,慘叫聲此起彼伏,隻是小侯府裏的謀士幕僚卻一個不動。嶽弘手腳冰涼,眼睜睜地看著從牆頭躍下一波接一波的人影,將小侯府裏的眾人像趕牲畜一樣趕到院落的中央,劉煥和嶽弘都在其中。他開始揣測,這一切的背後都是何人。


    小侯府的大門“吱呀”地被拉開,率先走進的一人小侯府的眾人大多都認得,正是從此地揀迴一條命,又出身發跡的索平章。


    索平章身後還跟著數個黑布掩麵的壯漢,索平章笑臉盈盈地對小侯府內眾人行了個禮,說道:“諸位,好久不見啊!”


    “呸!”有人吐了口口水,罵道:“之前你也算是大公子的門客,這又是攀附了哪家權貴,大公子不在,就急著對老東家動手了?”


    數年前索平章出現在小侯府內,卻不知為何,在官場上、在狄昀昊的心目中,地位都是扶搖直上,還受到狄淵的重用。而他也是唯一一個既和狄淵親近,又背靠狄昀昊的神秘存在,嶽弘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物實在不可小覷,隻是此刻的他後悔沒有更早地料理這個人。說實話,小侯府中,隻有少數幾人知曉索平章的真實身份。嶽弘自然是清楚的,也更清楚他走到今天這一步需要如何的苦心經營,他看著索平章,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索平章也不氣惱,對謾罵的人笑道:“說笑了,索某在沙疆城,哦不,如今應該說在黎州的朝堂上,自然該為侯爺效力。像結黨營私的諸位,與索某自然道不同。”


    侯爺?嶽弘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那謾罵的人還繼續說道:“我等受大公子所托,自當殫精竭慮,不負重托,確實是與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不相與謀!誓守此地,死又何懼?”


    嶽弘和劉煥都暗暗地罵了一聲,不同的是,嶽弘是罵對方一個問題都還沒有問,這老東西就將自己與大公子同謀的事情抖了出去,而劉煥則是沒想到居然真有堅信“士為知己者死”的傻子,這種境地還要為那個狄昀昊賣命,真是狗腿子。自己死了痛快,隻是得罪了索平章等人,剩下眾人恐怕更不好過。


    索平章輕輕揮手,一道黑衣身影手起刀落,那出言謾罵的人就已然身首異處,腦袋在地上滾了滾,正滾到人群當中。人群中炸開了鍋,尖叫聲震耳欲聾,但大多約束了自己,不敢再招惹索平章,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


    “今日索某不是來趕盡殺絕,而是有些事需要諸位幫忙,若咱們合作愉快,諸位也可來索某府中謀差事。”索平章臉上仍帶著和煦的笑,絲毫不顧臉上沾染的絲絲血痕:“大管事何在?”


    嶽弘陰著臉,舉手道:“老子在這。”


    索平章踮起腳尖,循著聲音看來,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的嶽弘,笑道:“嶽老哥,索某有件事情,須得老哥幫忙啊。”


    嶽弘不出聲,隻是一雙大眼睛仍然瞪著索平章,像要吃人。


    “嶽老哥作為大公子府裏的管事,想必二夫人和小姐都認得老哥吧!”索平章看著嶽弘,似笑非笑。


    嶽弘的眸子裏火焰像被點燃一般,寒意夾雜著怒氣,直射向索平章。隻需索平章這麽一句,他就猜到了索平章的目的,不等他繼續說下去,他就罵道:“滾!有老子在,你休想!”


    “哎,老哥還是這暴脾氣,不過這就讓索某有些難辦了啊。”索平章笑著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身後的侍從再次揮刀,這次足有三人的腦袋被削了下來。其餘人敢怒不敢言,都能聽見自己一方清晰的“嘶嘶”的吸氣聲。不少人都看向嶽弘,此刻,他就是眾人的救命符。


    “殺便是。”嶽弘冷笑,一眼也不去瞧地上骨碌碌轉的頭顱和滿地的鮮血。小侯府的人逐漸開始低聲咒罵嶽弘,似乎也是為了討好索平章。


    “這就是諸位的風骨?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嶽弘冷笑著環顧四周,幾乎將周圍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索平章眸子裏閃現些許異樣的神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似乎在思索,就在這片刻之間,又有兩個幕僚的頭顱落地。


    “等等!”嶽弘身後突然傳出聲音,確實一直沉默不言的劉煥。他直接跪倒在地上,擠出一個笑容道:“大人,無妨,我認得,我認得!”


    “混賬!”嶽弘盛怒之下,一腳踹在劉煥身上。隻是他年邁無力,劉煥在地上滾了一圈,複又跪倒。


    “真的麽?”索平章露出燦爛的笑。


    劉煥連連點頭:“咱大家夥兒都知道,二夫人府裏下人一向惰懶,這些日子小侯府裏事情少的時候,我經常被大管事派到二夫人院落裏幫忙打整清理,夫人心善,每次都給我端過茶,自然也認得我是大公子的人。”


    “當真?”


    “句句屬實!”劉煥忙著拜倒。


    “住嘴!你怎麽敢?”嶽弘氣急敗壞,恨不得撕破劉煥的嘴,年邁的身子止不住的抽搐,上前兩步就要再踹他一腳。索平章卻突然躋身上前,擋在兩人中間,嶽弘的腿還在半空中,索平章屈膝撞上,隻聽得“哢嚓”一聲,嶽弘捂著腿慘叫跌倒。


    “哎呀,嶽老哥,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索平章嘻嘻笑著。


    嶽弘捂著腿部的斷骨,還沒來得及咒罵索平章和劉煥,隻見索平章身後的黑影緩緩靠近。他趴在地上,這些人和他們的影子,如同漆黑的大山又像陣陣烏雲,帶著無形的威壓壓了上來,幾乎讓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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