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雙手被縛身後,滿臉的莫名其妙,顯然對這突生的變故毫無意料。他一時沒聽清方恢的問話,操著一股十分重的外地口音,隨口答道:“誰?”


    方恢心裏沒來由地湧上一股怒氣,卻還伴隨著陣陣驚懼。


    “殺了!”他心煩意亂地喝道。


    身後的洪闖嘻嘻笑著:“得嘞!”那披著鶴氅的人還未反應過來,洪闖的鋼刀已然臨頭。不過片刻,這幾人就已然身首異處,迸濺出的鮮血隨著雨水滴落在地上,在地麵上匯成一條紅色的流水。


    方恢一擊不中,心裏頓時後怕,環顧四周,想找出衛焯奚是否藏身於人群之中,卻突然覺得周遭的人多了一些。


    突然有慘叫聲劃破天際,從四麵八方傳來。方恢焦急地掃視周遭,隻見自己之前布置的人手受自己的調遣從暗處湧出,此時卻如風吹麥子一般一片片地倒下。這一道人幕之後,還現出另外的人影。


    數不盡的奇裝異服、看起來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慘叫連綿不絕,隻不過片刻,周圍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就停息下來,方恢之前帶出來的近千人手都已然倒在了血泊裏,此時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卻站著一群身披短袖的漢子,腰間還裹纏著一圈稻草,拿著刀劍等各型各樣的兵刃,麵露猙獰的笑意,衣服款式和材質完全不似大陸上所有,常與東海打交道的方恢認得,東海上有的人便是這般打扮。


    看對方的人數,似乎並不比自己布置的人手少,也難怪這麽快就將自己布置的人手鏟除幹淨。


    方恢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帶來的近千人,如今隻有洪闖守在身邊,他二人處在這一群人中間,他隻覺巨大的威壓從四麵八方襲來,加之對突發變故驚慌無措,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


    突然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閃過:這麽多人隱藏在暗處,為何不僅自己,連這數千人各自分散隱藏,也全無發覺?


    那艘早已被他忽視的商船上,突然之間,在船艙中部的幾塊木板被什麽人踹飛出去,露出裏麵的空腔,一道階梯從中露出,從船頭一直伸到岸邊。這時又有幾人從這道缺口裏走出來,方恢看著最前頭還臉帶笑意的人,臉色駭然。


    衛焯奚微笑地看著麵如死灰的方恢,嗬嗬笑道:“方侯爺,別來無恙啊?”


    方恢已然癱坐在地上,但仍然擺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瞪著緩緩下船的衛焯奚,伸手指著他,卻不住地顫抖:“你……你……”


    “方侯爺在衛某背後動的那些手腳,衛某也不聾不啞。侯爺當日行事,怎料不到今日的事情?”


    方恢勉強地露出冷笑:“你又何嚐真心與東流城結盟?否則又怎會與沙疆城那些怪物勾結上?”


    “嗬嗬,衛某遠在東海,侯爺又占據清州全境,要乘船歸來,必然逃不過方侯爺的眼線。為了在侯爺眼皮子底下迴來,衛某可是做足了功課呢!從千方百計將白希尚送迴大陸,再到找上替身將侯爺的人引出來,可是廢了不少功夫啊。”


    衛焯奚看著方恢失魂落魄的表情,繼續道:“侯爺一直防範著衛某,殊不知東海上,能讓東流城忌憚的勢力,可不止一兩支啊,這些日子他們分批潛入,侯爺居然沒發現,想來是隻顧盯著衛某,無暇顧及其他吧?”


    方恢瞪大了眼睛,仿佛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都有些哆嗦:“你敢勾結東海六域?數十年前的東海之亂,你可忘了麽?”


    衛焯奚卻搖了搖頭,笑道:“侯爺輸得不冤啊,腦子怎麽不會轉彎呢?用銀錢就能解決的問題,又何必沾染這些蠻夷?”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翻掌在周圍輕輕揮動,如向方恢鄭重介紹一般:“來見見東海最強的傭兵團,雲蛟團。”


    這時,從衛焯奚身後走出一人,赤裸著上身,發達的肌肉全是古銅色,僅僅這麽站著就充滿了力量與爆發感,如一座小山站在衛焯奚身邊,操著不太流暢的隆元王朝官話,衝方恢笑道:“雲蛟團長達卡魯,參見閣下!”


    方恢滿目驚恐地環顧著周圍,又惡狠狠地瞪著衛焯奚和達卡魯,聲音顫巍巍地問道:“雲蛟團價格高昂……你……你當時出海帶的東西也瞞不過我,那些銀兩財物能用這麽久已是稀奇,又怎會……怎會雇來雲蛟團?”


    衛焯奚笑著指了指方恢身後籠罩在雨霧中的城鎮,說道:“偌大一個富饒的清州盡落我手,難道還拿不出雲蛟團的費用麽?”


    方恢神情慘淡,口中喃喃道:“原來你早就打上了這主意……”


    “嗬嗬,那是自然,為了確保侯爺在船登陸的港口讓衛某能一擊擒王,衛某還特意放了些鮫人在這片近海,將侯爺引過來可費了些功夫啊。”


    “你即便殺了本侯,東原侯府可還後繼有人,雲蛟團再驍勇,也不過數千人,哪敵得過我數萬雄師?”方恢眼裏露出淩厲的光澤。


    衛焯奚注視著方恢,眸子裏卻還透露出些許憐憫和嘲弄的意味。


    “侯爺可忘了,早先登岸的白希尚白先生?”


    方恢愣了一下,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去,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被抽走。


    風雨之中,隱隱傳來了馬蹄聲。


    雲蛟團的眾人分開,讓出幾騎緩緩走近。當先一人騎在馬上,身子瘦削,臉上的肉幾乎凹陷進去,瘦如竹竿,看上去弱不禁風,在風雨中還打著油紙傘,卻在身後兇神惡煞兩騎的前頭,顯得格外詭異。


    他身後跟著的是林厲和衛仲玨,林厲手裏還提著一個布包,裏麵鮮血滲透而出,一路滴落在地上。再往後,是十餘個身著藍白色盔甲的騎兵,連胯下的坐騎,也穿著藍白色的甲胄。


    看著自己找尋了這麽久的幾人如幽靈一般陡然出現在眼前,方恢隻覺得一顆心猛地下沉,直至穀底。


    林厲將手中的布袋丟到方恢麵前,一個沾染鮮血的腦袋滾了出來,赫然就是方長景。方恢留下他在奔海城布防,卻不料再見自己的長子,就是這副模樣。洪闖一向對血腥有種莫名的狂熱,看著那顆腦袋,嘖嘖讚歎。


    “你……你……都是你的手筆吧!”方恢看著白希尚,渾身戰栗不止,眸子裏像有火焰燃燒。衛焯奚遠在東海,殘存的雲海鐵騎卻如鬼魅一般全然不落痕跡,又將潛入的雲蛟團和雲海鐵騎眾人聚集起來潛伏暗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除了自己布下的人手,方長景身故,說明遇襲的遠不止這一處。他布置的一張巨大的網,就這樣被暗中破除,如此雷霆手段,除了白希尚,他想不到其他的人選。


    白希尚急促地咳嗽了兩聲,對方恢微微頷首:“受衛公爺所托,職責所在,侯爺勿怪。”


    方恢突然形似癲狂地唿喝著,仿佛在大笑,又似哭號。


    “殺光他們!”他對身邊僅存的洪闖唿喊,像捉住最後一根稻草。


    洪闖卻突然將手裏鋼刀放下,笑嘻嘻說道:“侯爺,恕難從命啊。”


    方恢詫異地望向他,隻見他學著白希尚的語氣,裝腔作勢地說道:“受白老哥所托,職責所在,侯爺勿怪。”


    方恢陡然驚醒,難怪白希尚對自己在各處的布置如此了如指掌,原來是有人一直潛藏在身邊。他一直過分關注海上的衛焯奚,反而忽視了清州內的暗流湧動。


    在這場戰役中,他從來就在白希尚和衛焯奚的棋局之中。


    一陣又一陣強烈的挫敗感襲湧而上,點燃了他的怒火與憤懣。他麵目猙獰地撲向了身邊的洪闖。


    洪闖仍帶著無所謂的笑意,輕輕一掌,落在方恢胸口。他隻覺胸骨斷裂,強大的內力奔湧而來,整個人像斷線的紙鳶一樣倒飛了出去。


    他渾噩之間,環顧四周,再無一人屬於他麾下。他猛地砸在了地上,幾乎也隻剩下一口氣,隻不過片刻就要氣絕。洪闖沒有上前補上一掌的意思,隻是默默走到白希尚身邊。


    衛焯奚冷笑兩聲,說道:“還有件事衛某倒差點忘了。九個月前方侯爺曾贈予一件禮物,說與雲州聯盟,正因如此才有今日。如今方侯爺末路,衛某也該給方侯爺瞧瞧,那東西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的聲音在方恢聽來若即若離,毫不真切。但方恢很快注意到,之前衛焯奚等人下船的那個缺口處,飛也似地躍出一隻怪物,也不見它中途落地,徑直落在了衛焯奚腳邊,還顯得有些親昵地蹭了蹭。


    這東西看起來像狗又像鹿,卻無尾巴,四肢壯碩,光禿禿的不生毛發,身上顯得格外醜陋,體型也比尋常的狗大不少,似乎和盤踞城外的漠原狼一般大小。而這怪物身上還纏著鐵鏈,卻沒有人敢拉著鐵鏈的另一頭,任由它拖在地上。


    這就是……那個東西?這是方恢腦海裏最後的一個念頭。


    怪物化作一道黑影掠過,露出細小卻鋒利的牙齒,咬在了方恢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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