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暮山躺在床上,雙目始終瞪著床鋪上麵的木板,遲遲無法入睡。他右手撐著床麵翻身,卻扯動了日間受刑時留下的傷口,疼得他滿頭大汗,順手一摸,黑暗中,發現身上衣衫已經濕透了,也不知是汗水,還是傷口裏滲出的鮮血。


    他自幼生在皇宮,錦衣玉食地長大,雖然習過武,不過每次受個什麽輕微的擦傷和淤青都會被下人們圍成一團,緊張得不行,可謂不曾受過什麽皮肉之苦,因而武學也不甚精通。但此次被葉傾的人連日拷打,他本來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心氣,他竟也撐住了,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窗外忽然有些響動,一片寂靜之中,難以成眠的葉暮山很容易就捕捉到這個聲音。他猛地翻身坐起,屏住唿吸,注意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似乎有人輕輕捅了捅用來閂窗的木棍。屋裏隻有一個門用作進出,其餘的側門和窗戶都被葉傾找人封死,隻留下這個門和幾道用來通風的縫隙。


    葉暮山側耳傾聽著窗外的動靜,門外那人似乎想用刀刃將窗栓割開,弄出了不小的動靜,葉暮山記憶中門外有三四個人日夜看守,很快門外傳來了嘈雜之聲,似乎是門口的守衛繞行著向破窗的人所在方向追去。


    刀刃割劃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傳來了打鬥的聲音,緊接著還發出幾聲慘叫,鮮血噴灑到那張窗紙上。葉暮山不顧傷口處的劇痛,勉強地站起身,走到床邊,打探著窗外的動靜。


    還不待他看清,又是兩聲慘叫,緊接著他聽見腳步聲從窗外向門口移動。一人踹門而入,在黑暗之中環顧四周,銳利的眼神在黑夜裏如有微光,很快就找到了葉暮山的所在。他兩步邁出,拉住葉暮山的手腕就往門外跑去。


    “你是誰啊……“葉暮山傷勢未愈,被拖拉著一陣奔逃,已經有點氣喘籲籲。


    那人似乎沒時間答話,隻隨口應了一聲:“陛下莫急!”


    沿路上又遇上幾撥趕來的人手,那人手握鋼刀,手起刀落,血花綻放,帶著葉暮山橫衝直撞,刀光劍影中,他被那神秘人左拉右拽,身上不少傷口都裂開,疼得他齜牙咧嘴。不過葉暮山似乎運氣不錯,竟沒有一刀一劍落在他身上。


    神秘人奮力殺出重圍,與身後追捕的眾人拉開一些距離,然後拉著葉暮山跑進一條僻靜的小巷。他衝葉暮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整個身子背靠在牆上,悄悄側頭向外探望。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連串的腳步聲來來往往,不曾遠離,卻也始終與葉暮山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似乎已經失去了方向,無頭蒼蠅般在街巷間搜尋著葉暮山。


    那神秘人終於迴過頭來,向葉暮山半跪著行禮道:“屬下救駕來遲,陛下贖罪。”


    葉暮山仍舊是莫名其妙,注視著那個神秘人,皺眉道:“你究竟是誰?”


    “陛下始終困於奸佞之手,穆統領整日憂慮不安,所以特意派屬下來相救。葉傾那賊人今夜在大殿上設宴,屬下便趁機趕來,帶陛下殺出去!”


    葉暮山咧嘴笑道:“就憑你一人,也能帶我殺出去?”


    “願為陛下而死。”神秘人重重地點頭。


    “那這樣的死毫無意義。”葉暮山連連搖頭,“你身手不錯,穆長笙從哪找來的你?”


    “微臣是穆統領破城突圍之時帶上的一名親兵,穆統領命屬下轉告陛下。陛下所托,穆統領不曾懈怠,始終為大業而奔走。”


    葉暮山饒有興趣地問:“你說,他口中的‘大業’是指什麽?”


    神秘人低著頭,葉暮山看不見他的神情:“屬下不知,不敢妄言。”


    葉暮山不置可否,接著問道:“你幾時來的中州?”


    那人答道:“屬下在入關時遇到些麻煩,因此昨日夜裏才到,正好碰見葉傾今日在大殿設宴,讓陛下吃苦了,屬下該死。”


    葉暮山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葉傾的人一時半刻找不過來,但要想脫困還很是困難,所以屬下先出去引開他們的人手,陛下趁亂逃走就好。”


    “哦。”葉暮山似笑非笑地說:“之前你好不威風,不過拐了兩個彎就把追兵甩掉了,而這群人像是瞎子一般,在外頭轉了至少三四個來迴,但愣是找不著咱們,你說怪不怪?”


    “屬下特意查探過,這一片原本是皇宮內下人的住所,隻是廢棄有些日子了,簡陋的屋舍密密麻麻的排布,還堆放了許多雜物,不易穿行,陛下走的路,是屬下特意挑選的。”神秘人冷靜地答道。


    “這才是問題所在啊。”


    神秘人訝異地抬頭,隻見葉暮山眸子裏光芒閃動。


    “你說昨夜才到中州,能夠打聽到葉傾設宴,還能將這地方的布局、道路都打探得一清二楚。這裏廢棄多年,葉傾來了一個多月,你想到的藏身之地,葉傾就察覺不到?”


    “你當葉傾是傻子麽?還是以為朕是傻子?”葉暮山注視著神秘人的眸子,突然笑道。


    “屬下……”那人顯得有些窘迫,想要開口辯解,被葉暮山打斷道:“朕問你,原本朕門外看守的人足有七八人,為何今日你來救駕,剛好碰上他們人手少了近一半?這難道不是故意為之?”


    那人連忙答道:“不……往日裏的看守也是四人,與今日一模一樣啊……”說著,他頓時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住口,低下頭去。


    “其實朕也不知道門外究竟有幾人,他們從不進門,又身手矯健,能藏匿氣息。”葉暮山笑道:“而今日看守的幾人,步伐沉重,包括後來追擊的眾人,顯然都不過是泛泛之輩。”


    那人神情更加緊張,葉暮山繼續道:“葉傾應該知道朕習過武,不敢演戲造假,所以出此下策,讓這些廢物來負責今夜的值防,給你創造機會,反正這些人不堪大用,殺了也就殺了,倒真符合我這族叔的狠辣性子。隻不過朕雖遠不及穆師兄,但若僅靠這些貨色就想糊弄我,也是將朕小瞧了。”


    神秘人始終低垂著頭,身上似乎在微微顫抖。葉暮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笑道:“既然把話說開了,你不妨直說,葉傾派你來,就是為了天子印吧?可惜朕自幼頑劣,唯獨有一個優點,就是說話算話。天子印沒有,朕這條命,你隨便拿去,就在這裏動手吧!”


    那人顫顫巍巍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惶的神色。葉暮山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由得露出冷笑,還想說出些嘲弄的言語,突然,葉暮山從他的眸子裏的倒影中看到,有個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還不待他迴頭,突然寒芒閃動,神秘人已經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鮮血從指縫間流出,滿臉驚慌,生機從他眼中迅速流逝。葉暮山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然倒在了地上,血液逐漸聚成血泊。


    葉暮山嚇了一跳,掙紮著站起身,發現在陰暗狹隘的巷道之中,除了自己和地上仍在向外噴血的屍體,已然又出現了一人,黑暗中隻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葉暮山的瞳孔猛然收縮。


    ……


    蕭牧麵露憂色地站在城牆之上,事實上他目光所及,隻有雲州廣闊的平原,但他總覺得極目遠眺,似乎能看見滾動的煙塵和奔馳的騎兵。


    封劍北腰間掛著劍,倚靠在城牆上,淡淡問道:“王爺是在擔心東行的漠狼營麽?”


    蕭牧點頭道:“素聞漠狼營兇猛,此次跨越千裏東來,說本王不憂心,肯定是假的。封將軍就不擔心麽?”


    “但按照漠狼營行軍的方向,可沒有借道雲州的意思。他們卻是擺明了,衝著清州而去,或許是想幫王爺料理了東流城方恢也說不定啊。”封劍北始終耷拉著腦袋,看也不看蕭牧一眼。


    蕭牧愁眉不展:“本王與沙疆城索平章有過接觸,不知為何,總覺得沙疆城在扮演著一個神秘而危險的角色,卻又不露痕跡。說不定清州之後,漠狼營的爪牙便要伸向咱們了。”他扭頭看了一眼封劍北,說道:“封將軍似乎不怎麽擔心?”


    “咱們可是在城內,漠原狼再厲害,難道還能爬牆不成?”


    蕭牧對封劍北的態度早就有所不滿,他不禁冷笑道:“那等到漠狼營攻破城門之時,本王和數萬將士,都還需要依仗封將軍的劍啊。”


    封劍北淡然一笑,對蕭牧話中的譏諷意味毫不在意:“在擔心漠狼營是否會攻城之前,蕭王爺應該還有別的事要操心吧?”


    蕭牧皺了皺眉頭,默然不語。


    “漠狼營從未遠征,漠原狼又極難管控,即便是漠狼營,也難免出現紕漏。此次奔襲千裏,據說沿途已經有數百隻漠原狼脫離了陣型,逃進山野之間。若留得漠原狼在此繁衍,蕭王爺身為一域之主,此事有多嚴重,不用封某多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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