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如你所言。”蕭祺站起身來,似乎就要離去。


    “城東市集中,有一家書齋,是雲州在沙疆城內的細作。若是運氣好,狄侯爺應該還不曾發現。閣下若有什麽消息,可由此處通傳。”衛伯瑜笑了笑,“這,足以證明伯瑜合作的誠心了吧?即便閣下身邊有個高手,要想每次都突破嚴宸的看守來相見,恐怕也是不易。”


    蕭祺掃視了一眼衛伯瑜的房間,規矩整齊地擺放了許多書卷,還有許多沒有裝訂的紙稿,淩亂散落。這麽文氣的一個人,出入書齋倒是合乎情理,即便書卷中暗藏什麽玄機,狄淵想必也看不明白。衛伯瑜對自己手中的底牌似乎摸得一清二楚,似乎對自己的到來早就有所預料,而自己卻對他幾乎一無所知。蕭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掂量,這衛國公世子,果然是個人物。


    “那我也提醒你一下,那嚴宸雖把我放了過來,卻是真真切切地瞧見了我。我可沒信心殺了他,他必然會對狄淵提起。狄淵若是知道你真與外人勾結在暗中圖謀些什麽,即便你是盟友,也保不了命。”


    衛伯瑜淡然道:“多謝閣下提醒。”


    蕭祺於是不再說話,原路返迴,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蕭祺再次攀上屋頂,遠遠就能瞅見遠處的戰團,最耀眼的就是淡黃色的光團中現出的兩個身影,在漆黑的屋簷上時進時退,還有一群上不了屋頂的守衛們在底下圍成一團,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熱鬧。


    嚴宸的每次出擊都會帶有淡黃色的光暈,化作無形的劍氣向穆長笙籠罩而去,而每當雙方的劍身接觸時,他劍上的光芒都會淡上些許,就像被穆長笙手中的濯心震開了一樣。而濯心卻始終一片暗沉,沒有光亮,劍身保持著一種秋水一般平靜的青色,在漫天黃光中波瀾不驚。


    蕭祺沒有靠近,嘬著嘴發出一聲尖嘯,率先躍出了這座偏院。穆長笙聽見蕭祺的信號,猛然在前頭刺出三劍,將嚴宸擊退,然後也躍下牆頭,幾個跳躍就消失在黑暗裏。


    嚴宸不知那聲尖嘯是何用意,擔心有人聲東擊西,皺眉看著穆長笙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朝後院的裏屋躍去。


    他不過一個彈跳,竟越過個半個院落,將手下士兵遠遠甩在後邊,穩穩地落在了那棟兩層建築的門口。他試探著問:“伯瑜公子,剛有賊人來襲,可有叨擾公子?”


    他靜靜等了片刻,屋裏卻毫無聲響。他心頭一動,連忙推門進去。


    看著眼前的情景,他不由得眼角抽搐。


    蕭祺一直跑開了兩個街道,才稍微減緩速度,等著穆長笙追上。不過片刻,穆長笙就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蕭祺警惕地問:“有人追上來麽?”


    “沒有。”穆長笙表情振奮,似乎打這麽一架很是酣暢淋漓。


    “和內功道交手,是什麽感覺?”蕭祺好奇地問,他一直對這種神秘莫測的武道頗感興趣。


    “痛快!好久沒有這麽痛快了,他身手遠不如我,但他的兵刃也是沉息之鐵所造的靈刃,內力的加持之下,威力驚人。隻不過我這‘濯心’似乎有些古怪,他的內力通過兵刃向我襲來的時候,不知為何,被這‘濯心’卸掉了大部分,剩餘的也難成威脅。若非如此,我恐怕不是敵手。”說著,他卻沒有絲毫沮喪的神色,“不過若拿著‘濯心’,再有數十招,我就能將他拿下!”


    “還有他那一躍,簡直了,我原本根本不敢想象……”


    一向木訥少言的穆長笙談論起內功道來顯得格外有興致,他自顧自地說這一通,應該是全然忘記了他們闖侯府別苑的目的。蕭祺隻得默然點頭,沒想到穆長笙還有個武癡屬性,或許是之前遇上的對手都排不上號。看著穆長笙臉上熱忱的樣子,他也沒有急著提起與衛伯瑜的約定,隻是心中越發覺得,這沙疆城,真是一盤混亂的棋局。


    兩人一路在夜裏飛奔,向城外藏身之處走去。


    ……


    顧婉伊百無聊奈地注視著頭頂的星空,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後邊的曉汐聊著天,隻不過很多時候都隻是她自顧自說著,曉汐隻是輕輕應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著,讓顧婉伊繼續說下去。


    “你說這星星是不是什麽會飛的閃閃發光的蟲兒,隻是隔著這般距離,也看不出那一個小小的光點是什麽樣,是不是在動?”


    “你說,都傳言人死之後,會化作星星,爺爺和晟哥哥他們,也會變成星星麽?”


    “你說,穆大哥他們什麽時候迴來啊?說好帶上我,結果又把我倆丟在這裏!”


    “你說……”


    曉汐很耐心地應著,卻縮在角落裏,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麽,手裏還隨意把玩著穆長笙買迴來的那把蒲扇。


    顧婉伊的聲音戛然而止。曉汐也是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向顧婉伊看去。


    夜色裏,皎潔的月輪中突然劃過幾條黑線,顧婉伊愕然發現,卻是幾個身影快速地在空中閃過,也是隔了這麽遠的距離,顧婉伊才能清楚看見對方飛過的痕跡。迴想起廢廟當晚月色中從天而降陡然出現的暗羽,顧婉伊頓時摩拳擦掌,神情裏閃過一絲厲色。


    曉汐注意到顧婉伊臉上表情的變化,怯生生地問道:“顧姑娘你……”


    “你躲在這裏,等穆大哥他們迴來。”顧婉伊頭也不迴地說著,然後雙翼一展,整個人騰空而去,隻留下滿臉驚歎的曉汐,從屋裏探出個腦袋,看著顧婉伊潔白如透明的雙翼越來越遠。


    顧婉伊向著那幾道黑影落下的方向飛去,手中緊握著金毒薔,以致指節發白。


    沙疆城周圍多是起伏的沙丘,隻是稀落分布著一些胡楊和仙人掌,沒有叢林掩映,顧婉伊一眼就看清那幾道黑影的去向。之前暗羽的來去無蹤讓顧婉伊心有餘悸,她先隔著老遠落在沙丘之下,然後才輕手輕腳地沿著沙丘攀附而上。


    攀到沙丘頂端,她還沒來得及探頭,就聽見一陣破風之聲。她下意識地雙手在地上一撐,整個人向後仰,沿著沙丘滾了下去。而她之前藏身的地方頓時多了一個黑影,手中匕首插入沙土之中,他迅疾的身影激起勁風,裹挾著地上的沙塵四散飄揚。


    顧婉伊還未站穩,就展翅飛起,斜著身子飄在空中,手中金毒薔橫在胸前,警惕地注視著那個黑影。黑影卻沒有立刻追擊,平靜冷淡得就像石頭一樣的目光落在顧婉伊身上。她隻覺身上汗毛直立。


    她飛在半空中,瞟見沙丘上還有三人,三人都是翼族人,其中兩人背後雙羽漆黑似墨,還有一人站在他們兩人之間,似乎被另外兩人鉗製著,背後雙羽卻是雪白,在左右兩個黑影之間顯得十分顯眼。那人低垂著頭,夜裏全然看不清他的臉,顧婉伊卻瞳孔收縮,如同晴天霹靂。


    她自己都不相信,朝思暮想的人,似乎就在眼前!這些時日,不過數月,又仿佛千年。


    顧婉伊一時渾噩地愣住,就像置身於冰窟一樣,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握槍的手也不穩。率先襲來的黑影此刻又突然躍起,背後迅速升騰起一股黑色的霧氣,隨即黑霧逐漸凝成實形,化成黑色羽翼的形狀。


    如破空之箭,向顧婉伊襲來。寒芒在前,她渾噩的眸子裏陡然清明,旋即升起一股陰森的寒意。若是蕭祺在這裏,就能認出這是顧婉伊盛怒時的表情。


    她手中金毒薔不閃不避,直直刺向那道黑影。針尖對麥芒,月色下兩抹寒光卻都比不上顧婉伊眸子裏冰冷的光亮。


    那黑影卻陡然憑空向一旁移開了半許,顧婉伊的金毒薔從他腋下刺入,而他的匕首卻已經快送到顧婉伊麵門。


    顧婉伊卻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右手不動,左手猛地拍在槍尾,以右手為支點,長槍橫移掃過,正抽在那黑影的肋下。


    盛怒之下,顧婉伊幾乎是傾盡全力,硬生生將黑影的整個身子都往旁邊推開數尺。匕首的刀尖將將從她臉頰旁劃過,裹挾的勁風幾乎吹得她臉頰生疼。


    兩人錯身而過,黑影卻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飛行的軌跡陡然一折,再次向顧婉伊刺去。此時顧婉伊剛剛落地,一息已竭,甚至還沒來得及轉身,匕首正迎向她的背心。她拚命地扇動翅膀,想要轉過身來,目光卻不去看迅速放大的黑影,反而不自覺地落向沙丘上的白羽身影。


    以為數月之前就已天人永隔,獨留自己於世間。然而今日再見,不過片刻的相聚,卻已是死期。前路或不寂寞,她甚至有些滿足地閉上了眼。


    耳邊忽然傳來鏗鏘之聲,顧婉伊愕然睜眼,隻見一道清冷的劍光橫在眼前。


    她瞥見那張清麗的臉,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然後滿腹的憤懣與不甘還有陌路又覓得一絲希望的僥幸瞬間都宣泄而出,貝齒咬唇,兩行清淚竟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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