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平章站在城頭上,看著城下萬餘湧動的人潮,漠原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蓄勢待發,還未出征,便幾如脫韁之馬,幾乎按不住前衝的勢頭。城頭上眾人都臉色蒼白,隻有索平章和狄淵二人麵無表情,麵色如常。漠狼營以漠原狼為坐騎,極難控製,稍不注意便會出亂,因而狄淵將軍隊開拔前的授禮放在城外,不敢放萬餘漠原狼入城。


    漠狼營不過兩萬餘人,狄淵此次竟將半數漠狼營派出,雲州衛伯瑜為此曾親自上門叩謝。隻不過此次雲州中人隨軍前往東境的不是他,而是衛叔珣。衛叔珣一身藍白色戰甲,單手握槍,顯得格外雄姿英發。


    他本不願前往東境,那奔海城的小子不知為何竟沒有死,還來到了沙疆城,與一個翼族人在一起,他隱約覺得這小子會是雲州查詢已久之事的突破口。他將此事告知衛伯瑜,衛伯瑜卻隻微微點頭,依舊要自己前往東境,理由是軍中必須有一個雲州直係監軍,才合乎情理,也可防狄淵故意生亂。


    衛叔珣一向不喜衛伯瑜那副任何時候都死氣沉沉的迂腐模樣,但他畢竟是雲州世子,不可違抗,隻得乖乖聽從。其實他也有些好奇,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衛伯瑜身邊再無高手,能有怎樣的手段來對付狄淵,對付奔海城的小子。


    “下次再見,可別就是一具屍身了啊,大哥!”衛叔珣勒著馬韁,在心中默念。


    城頭之上,狄淵已完成了授禮,一身戎裝的狄昀昊從狄淵手中接過帥印,叩首謝恩後緩緩站起。他不顧不遠處烏晴蔚投來的陰狠目光,慢慢向城門走去。


    軍銜稍高的將領都在一旁觀看著授禮。他路過索平章身邊,索平章微微笑著,點頭致意,說道:“此次不能與大公子一同東征,屬實遺憾,還請大公子一路保重。”


    狄昀昊麵不改色,聲音輕微地說道:“索將軍膽子真大,竟然設計將雲州的人引去廢廟,還驚動了父親。若非當日我正好去過廢廟,事發之時我離廢廟隻有一兩個街口的距離,因此得以迅速將那群人轉移,父親隻搜得一個人去樓空的密室,否則我的腦袋,怕是已經不在了。”


    索平章微笑不答,狄昀昊向索平章以及身後的眾將官行禮告別,嘴裏依然低聲自說自話:“我隻有一個問題,這對你有什麽好處?就算雲州的人閉口不言,若我手腳稍慢,讓父親發現那些家夥的蹤跡,他就是將整座城翻過來,也會將那些家夥找到,你應該清楚,此事若細查起來,你也不可能脫得幹係,你如此聰明,該知曉為了提防你,我可是將你參與的種種證據都留了下來。”


    “大公子恐怕想錯了,無論如何,無論大公子有無留下痕跡,那間密室是始終在的。這東西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侯爺何等精明,必然會在城內仔細搜查,不找到暗中潛藏的人,自然不會罷休。”索平章笑道。


    “那又何妨?他要找暗中培植的勢力,我送與他便是,隻要不是那群家夥,這種人我要多少便有多少。至於其後的真兇,是我,是老二,亦或是你,都是我一念之差罷了。”狄昀昊微微聳肩。


    “大公子果然好算計。”索平章笑容不變。


    看著索平章臉上的笑,狄昀昊突然抓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仿佛一道閃電掠過全身。他目光頓時冷了下來,說道:“是你!你根本就沒打算將此事捅破,所以你才會特意選在我去廢廟的那一天動手,就是為了讓我有充足時間發現並抹掉痕跡。”


    狄昀昊暗暗啐了一口,接著道:“雖然我沒有留下絲毫能指向我的證據,但以父親的精明,自然能猜到城中有人暗中培植羽翼。此番生疑,他自然不會再準許我帶軍中將領一同東征。你要的,不過就是留在沙疆城,以便借著我不在,趁虛而入罷了。如此設計,如此手段,果然不枉我一直提防著你!將我攛掇去東邊的事,也是你幹的吧?”


    索平章的笑臉愈發燦爛:“大公子何等人物,雕蟲小技,怕入不了大公子法眼。”


    得到索平章隱晦的承認,狄昀昊氣憤不已,幾乎是咬著牙說:“好!好啊!這次是我棋差一招。不過來日方長,我等著,等著看你的下場!”


    “微臣在沙疆城,靜候大公子凱旋。”索平章躬身行禮,故意大聲地說道,讓城上所有人都能聽到。


    狄昀昊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直接邁步向城門走去。蘇萍和狄菁菁守在途中,與她們一道的還有他府中幾名管事。狄昀昊原本氣憤不平的心突然柔弱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走近蘇萍和狄菁菁。


    蘇萍臉上滿是心疼和擔憂的神色,但她勉強露出一個笑臉,拍了拍狄昀昊的肩膀,說道:“從未見你穿過戎裝,沒想到還挺好看啊。”


    狄昀昊笑道:“能領兵馳騁沙場,算是滿足幼時的心願了。”他注意到蘇萍和狄菁菁臉上都很是憂慮,寬慰道:“不用這麽愁眉苦臉了,又不是一去不迴了。漠狼營的實力你們是知道的,我隻需坐在營帳之中,勝利便手到擒來了。”


    他說著,伸手捏了捏狄菁菁的臉蛋。狄菁菁嗔了他一眼,依舊愁眉不展。


    狄昀昊鄭重地看著狄菁菁,說道:“照顧好娘。”


    狄菁菁重重點頭,狄昀昊才露出滿意的笑臉,擺擺手道:“走了!不必送了。”


    他走了幾步,路過他所謂“小侯府”的管事幾人的時候,大管事嶽弘悄然湊了上來,問道:“公子,中州那邊,還是依照計劃麽?”


    “自然。你幫我盯緊些,事成之後,你們不要多生是非,其餘的等我迴來再說。”狄昀昊目不斜視,嘴唇微動,口中低聲道。


    嶽弘應了一聲,不再說話。狄昀昊來到城門口,漠狼營首領高旗依然在城門口守候。他麵如石土,毫無波動,向狄昀昊拱了拱手。


    這是烏晴蔚的人。這是狄昀昊對此人的第一反應。他衝高旗點點頭,翻身上馬,沉聲喝道:“開拔!”


    蕭祺窺探著眼前浩浩蕩蕩的騎兵,不由得為之震懾。除了領頭的十餘騎乘著馬,其餘萬餘人都以漠原狼為坐騎。蕭祺等人原本藏身的廢棄驛站位於城東北角,漠狼營聲勢浩大,又不成嚴密的隊形,難免不從這附近經過。他素知狼嗅覺靈敏,便早早撤出那驛站,在一片沙丘之後,注視著遠處浩蕩向前的漠狼營。漠原狼奔得飛快,萬餘匹狼一同向前奔去,身後揚起的沙塵久久不散,如一團向前延伸的土黃色雲朵。


    若沙疆城和雲州真有勾結,那麽這次東征,對手想必就是奔海城或者中州的葉傾父子。蕭祺隱隱為遠在天邊的蕭牧等人擔心。


    但他清楚此時擔心於事無補,他一早就差人送信給蕭牧提前預警。除此之外,他能為奔海城做的不多,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


    想通此節,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悄然滑下沙丘,向沙丘後的穆長笙等人說道:“漠狼營走了,隻是領先十多人之中並未見著索平章,想必他還留在沙疆城中。”


    穆長笙點了點頭。一旁的顧婉伊瞪大了眼睛,疑惑地問:“那個什麽索平章不是要幫我們嗎?為何看你們的意思,好像很是忌憚他啊?”說著,她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曉汐,問道:“你可知道為何?”


    曉汐垂著眼瞼,低頭望著地麵,輕輕搖了搖頭。


    穆長笙認真地向顧婉伊和曉汐解釋道:“前幾日咱們趁黑摸去沙疆城的時候,正是這索平章向咱們放的消息,說明他是故意引我們前去。”


    顧婉伊蹙眉道:“就是咱們遇上暗羽的那天晚上?”


    “正是。”


    想起那天晚上的暗羽,顧婉伊現在仍然恨得牙癢癢,隻恨自己身手不夠,不是他的對手。不過連張叔、晟哥哥也不是暗羽的對手,自己似乎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們的境界。念及故人,隻覺前路渺茫。


    但奇怪的是,她竟沒有感到絕望無措。她悄悄抬頭打量著蕭祺,似乎是因為這個人給了自己複仇的動力,推著自己一路走下去,即便麵前是萬丈深淵,是荊棘密布。


    當夜,蕭祺癲狂的吼叫聲仍然迴蕩在顧婉伊腦海。她突然自問,自己對他的情感,是否真如迴答柳清雪的那般,簡單而從始至終,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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