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東流城,楓楊港。


    東原侯方恢身穿冠服,負手立在港口的入口處,東原侯府世子方長景靜靜站在他的右手邊,左手邊是府中謀士莊齊,再往後是二十名身披甲胄的護衛和士兵分列兩行,靜默著站立,目不斜視。而在他們中間,躺著一個漆黑的大箱子,不知是什麽材質,既像皮革,又像塗上一層黑漆,些微的晨光下仿佛鱗片一般發出淡淡的反光。


    此時還未到拂曉,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周圍的景色看不太清晰,隻是遠處海上隱約能看到天邊的魚肚白。楓楊港的規模在東流城裏算不上很大,在這樣的清晨,港口裏也沒什麽人走動,僅有的幾個裝貨卸貨的船工也被方恢遣走。


    一行人似乎在等待著什麽。整個空間安靜得仿佛讓人窒息。


    終於,不遠處隱約傳來了馬蹄聲。馬蹄聲由遠及近,方恢和手下一幹人等也終於有了反應。當領頭的那匹馬離方恢等人隻有幾步的距離時,那匹黑馬忽的長嘶一聲,人立起來,前進之勢頓時扼住,然後前蹄落下,穩穩站定。


    馬喘出的熱氣幾乎噴到方恢麵前,但他麵無表情,眾人以方恢為首,微微弓背,雙手作揖。身為東原侯的方恢竟對來人行禮,可見其身份之顯赫。


    來人翻身下馬,也笑著迴禮。他身穿玄青色鶴氅,衣領高高豎起,似乎不想讓外人看見自己麵容。他四五十歲中年人的模樣,頭發全無花白的痕跡,臉上雖然可見長途奔波的疲色,卻沒有一絲困倦之意,反而精神飽滿,麵色紅潤。除了他身側的一騎,他身後十餘人下馬後靜立馬旁,跟著他一同迴禮。他身側的一人慢慢地翻下馬來,顯得有氣無力地行了個禮。


    “侯爺親自來迎,衛某受寵若驚啊!”中年人的聲音渾厚,中氣十足。


    “衛公爺這等英雄人物,我等自當鞍前馬後。”方恢微微頷首,臉上盡是謙恭之色。


    衛公爺眼中光芒閃過,稍縱即逝。“侯爺實在客氣了,東境方家的聲望,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侯爺可是一等一的人物呢。”說著兩人都豪聲笑起來。


    “不知我要的東西,侯爺準備得如何啊?”笑罷,衛公爺突然正色道。


    “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公爺這邊請。”方恢做了個請的手勢,向身後那個黑箱子指去。一名靠得最近的士兵上前把箱子打開,發出“吱呀”的聲音。


    衛公爺湊上前看了看,方恢在一旁站著,微笑不變。


    箱子裏是一個約兩尺寬的形狀不規則的球體,黑黝黝的,看上去如同石頭一般,仔細看還可以看到球體表麵縱橫交錯的裂紋,深處隱隱有暗紅色的光芒。這紅光仿佛唿吸,又像心髒搏動一般,時明時暗,一起一伏。


    看著衛公爺滿意的表情,方恢微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幾個月前在一艘來自東海洛恆域的商船上找到的,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什麽,船上商人對它的來曆也語焉不詳,隻知道是從落雁火山上挖下來的,就當礦石處理了,但沒多少人認得,就在幾個島嶼間轉賣了幾次,倒是便宜了我們。隻不過至於該如何使用,我們卻也所知甚少。”


    他向後微微頷首,身後的莊齊行了個禮,說道:“在侯府內找到的古卷上,和公爺提供給我們的拓印本上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便是講述這段關於‘四靈祭典’的傳說,剩下的內容晦澀難懂,現在隻能解讀東流城這份古卷上的一部分,提到了一次數千年前的火山爆發,所以侯爺認為,這個東西可能和落雁火山有關。”


    衛公爺收迴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方恢說道:“受侯爺這麽一份大禮,衛某可有些過意不去。為了這個東西,侯爺一定花費了不少心力吧?”


    “衛公爺倒是言重了。本侯不敢居功,隻是獲得此物確實費了些周折,自數十年前的‘東海之亂’以來,我東流城一直在尋找此物。”


    衛公爺點了點頭:“那份古卷,想必便是令尊在東海之亂中所得吧?”


    “正是,可以說此事耗費了我方氏兩代人的心力,實是意義重大。將其全盤告知衛公爺,不僅因為公爺手上的拓印本幫助我們完善古卷內容,更是敬仰公爺有淩雲之誌,蓋世之才。”方恢躬身行禮,低下頭,令衛公爺看不清他的目光,“還望公爺成就千秋霸業之時,記得我們的約定。”


    衛公爺臉上仍然笑著,但目光卻折射出一絲冷意。不過方恢低著頭,沒有看到。


    “哈哈,侯爺高看衛某了,不過從今日起,東流城便是雲州的朋友,侯爺所托,衛某自當全力而為。但是這個人情,恐怕隻能等到衛某從落雁火山迴來再還了。”


    ……


    方恢指揮著手下,讓他們幫忙把衛公爺的東西搬上一艘中型的商船,包括那個漆黑的木箱,天已經逐漸亮了,他們需要在引起注意之前出發。方恢和方長景、莊齊站在碼頭,看著一行人忙碌的樣子。


    想著衛公爺上船之前似有所指的那句話和他說話的神情,方恢露出一絲冷笑。


    “此行日久,雲州之事還希望侯爺多多照拂啊。”


    方恢看著已經上船的衛氏一行人,向旁邊方長景問道:“他帶的一幹隨從裏,你可認識?”


    “識得一兩人,都是雲州著名的謀士。不過雲州有名有姓的將軍,甚至他的四個兒子,都不在此行之中。”方長景恭敬地道。


    “跟著他的那個病秧子,是叫白希尚吧。”


    “正是,據說他雖體弱,但近年來主持了雲州大大小小不少戰局,少有一敗。真可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莊齊答道,“隻是衛焯奚帶上他,雲州裏應該沒人能主持戰局了。”


    方恢嘴角微動,沒有說話。


    莊齊低聲道:“看來衛焯奚要麽是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要麽就是不信任我們。”


    方恢皺了皺眉:“不相信我們提供的信息?”


    “應該不是,‘四靈祭典’關係重大,若他疑心,必定不會親身犯險去落雁火山。世人皆傳,雲州衛焯奚膝下四子,人才輩出。長子善政,輔政多年,有治國之才;次子善謀,從小習讀兵書,運籌帷幄;三子善戰,雖然年輕,一手槍法同齡人中無人能出其右。隻有幼子資質平平,比之哥哥有所不及。”


    方恢點了點頭,示意莊齊繼續說。莊齊繼續道:“還有衛焯奚的心腹張徊、林厲等人,加上一個白希尚,正是他們幫助衛焯奚近年來南征北戰,所向披靡,與雲州毗鄰的昌州如今幾乎全境淪陷。隻是衛焯奚這次遠航,隻帶了一個白希尚,說明他對大陸上的形勢並不放心,需要其他人來穩定局麵,也並不打算再興戰事。”莊齊道。


    方恢又想起衛焯奚最後那句話,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意:“這麽說,他是擔心我們趁亂攪局嘍?”


    “父親,那等他成功迴來,咱們不是……”方長景欲言又止。


    方恢冷笑一聲:“將那東西交給他,我自然留了一手。任由他去好了,那份古卷還在我們手裏,‘四靈祭典’要想大成,哪有那麽容易。沒有我們手裏的古卷,他定然完成不了最後一步。”他頓了頓,又道:“既然他怕亂,我們也不能輕鬆順了他的意。等他迴來時,雲州越亂,我們就越不可或缺。”


    莊齊心領神會,輕輕點頭。


    “還是小心些,別在明麵上動手腳,雲州的怒火,我們暫時承受不起。”方恢望著已經漸漸駛離碼頭的商船,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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